第172節(jié)
縱然知道帳中那被凌辱的少女是仇恨了多少年的敵國公主,陳曠等人也不由面面相覷,低低喝罵:“禽獸!” 韓天遙仿若未聞,打量著那頂帳篷,低聲道:“陳曠,你待會兒設(shè)法弄出點小動靜?!?/br> 陳曠應下時,韓天遙身形一閃,借著寥寥的幾叢灌木掩藏身形,從另一邊繞下,很快不見蹤影。 中京附近多是平原,獨青城地勢頗高,尤其這帳篷所在的位置,后方正臨一處陡坡,下方則有激流,再不用擔心有人從此處偷襲,故而帳篷后方并無防守。韓天遙仗著身手高明,卻已潛到了陡坡下方,靜候時機。 平原地帶的丘陵并不能和大山大川,坡勢雖陡,卻還生著樹木。冰冷的夜風里,只聞得陣陣的血腥味和腐尸味撲面而來。待看到下方有兀鷹飛起,韓天遙方才悟出,東胡人所殺的那些魏國宗室子弟,根本不曾掩埋,而是直接從這里丟了下去。 有的滾落河里喂了魚,有的未能落到坡底,尚懸在半坡或堤岸邊,便只能喂老鷹了。 正沉吟際,忽聽得少女一聲尖厲的慘叫,隨即那邊帳篷中便有喧嘩之聲。 片刻后,有腳步走近陡坡邊,伴著惋惜聲:“都讓悠著些了,偏不聽!” 另一人道:“這算什么?他們家十公主不是一樣在侍奉元帥身邊的人?比她還小,還好端端活著呢!” 說話間,只聞“撲”的一聲,有東西如布袋般扔了下來。 想來是那個魏國九公主金從蓉已被活活折磨死,便同樣扔下坡來喂魚或鷹。 但直到拋尸的人離開,韓天遙都沒看到有人掉下來,卻聽到有女子細弱的喘息。 飛身掠過去時,正見一名少女仰著頭,努力握緊一株小檜樹想穩(wěn)住身形,卻渾身顫抖,手指捏著死白,分明已支持不住。 見旁邊忽出現(xiàn)一人,她張了張嘴,手已在震驚中松開,直往下墜去。 294 血,寒夜斷刃(二)【實體版】 韓天遙隨之躍下,半空里已解下自己外袍,覆住她光.裸的身子,將她環(huán)過,躍起,已尋著一處稍平坦的地方將她放下。 那少女應該就是金從蓉,才不過十四五歲,容貌十分美麗,卻蒼白異常攖。 她將自己爬滿血跡的玉白小.腿向后縮了縮,盡力藏到袍子里,猶疑地看著他,嘶啞地說道:“你……不是東胡蠻人?” 可侵占大楚無限江山的北魏靺鞨人,最初不也是蠻人? 韓天遙盯著她,“你學過武?” 金從蓉道:“學過些,但他們?nèi)颂?,打不過,索性不打了,打算路上想法子逃走??伤麄兤圬摰梦覍嵲谑懿蛔?,只好閉鎖脈息,盼著能裝死逃出去。但被人這么擲下陡坡去,就是學過武也死多活少了。償” 大約想到這一兩日所受凌辱,她雪白著臉,低頭干嘔了幾下,卻什么也嘔不出來。 但這么個尊貴的小公主,居然能忍著國破家亡受人輪.暴而不顯示武藝,這心性著實有點可怕。在這種狀況下鎖脈裝死,也著實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 但韓天遙是男人,多少也猜到這少女方才經(jīng)歷的事有多可怕。 若她不裝死,被活活蹂.躪致死的可能性極大。 聽得上方又有動靜,他猜得必是陳曠在制造混亂引人眼目,也不再耽擱,從腰間解下酒袋遞給金從蓉,說道:“等著?!?/br> 他一掠身躍到坡上,果見另一邊帳篷里有人打斗,早吸引了守兵的視線,忙從帳篷后面輕輕割開一道口子,側(cè)身閃入,借著劍柄所嵌明珠的微微光亮在帳中找尋。 收藏金珠財寶的箱子,和收藏書冊典籍的箱子,原就不一樣,何況又是束循點名要的東西,分辨起來并不困難。 但韓天遙竟沒有找到。 裝著書冊的那個箱子,是半空的,明顯少了許多。 他掩住劍柄上的明珠光亮,提起劍柄,其中一個木箱上敲了一記,飛快閃到暗處。 外面守衛(wèi)聽到里面動靜,嘀咕道:“莫不是要下大雨?這風也邪門,怎么連帳篷里的箱子都吹翻了?” 另一人便道:“且瞧瞧去,別把封條摔沒了,以后少了啥咱們說不清楚?!?/br> 先前那人便應了,提了燈籠走進來。 韓天遙揮劍擊去,那人哼都沒哼一聲直倒下去,卻韓天遙拉住,輕輕放到地上。而那人手中燈籠也已落在他掌中,不過稍稍搖曳了下。 另一人隱約聽著些動靜,問道:“怎么了?” 韓天遙也不說話,只拿劍柄又輕輕敲了敲木箱。 那守衛(wèi)果然耐不住,探頭進來正要問時,韓天遙順勢一拉,已將他扯到跟前,龍淵劍寒光閃動,冷冰冰架到他脖頸。 守衛(wèi)低頭看著倒地的同伴,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側(cè)目瞧著韓天遙淡漠的面孔,駭然道:“饒……饒命!” 韓天遙道:“可以,回答我?guī)讉€問題?!?/br> 正說著時,那邊已有人注意到這邊帳篷亮著燈籠,守衛(wèi)卻不見了,高聲在問道:“老三,你們?nèi)四???/br> 韓天遙的劍動了動,那守衛(wèi)立時高聲答道:“沒……沒事。有箱子翻了,我們整理下?!?/br> 那邊便不響了。 韓天遙料得他們遲遲不出去,必會惹人疑心,遂將燈籠置于木箱上,挾持著那守衛(wèi)從割破的缺口步出,竟抓著他直下陡坡,依然落于先前藏身之處。 那九公主金從蓉依然裹著衣衫靠山巖上,喝著韓天遙給她的酒御寒。見韓天遙抓來一人,她也不驚訝,只將衣袍又拉了拉,努力掩住身體。 守衛(wèi)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明知遇到了高手,只哆嗦著說道:“爺,大.爺,小人家中尚有父母妻兒要供養(yǎng),從軍也是迫不得已,求大.爺饒命,饒命??!” 論起從軍打仗,有幾個平民百姓是心甘情愿的? 豪俠公子愿意“賭勝馬蹄下,由來輕七尺”,尋常百姓只會感慨“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從古至今,不論哪朝哪代,有著怎樣的賢帝或暴君,犧牲的始終是底層最無辜的這些人。 韓天遙的劍低了低,聲音緩和了些,“那些押送的箱子里,你們元帥是不是拿走了部分書冊?” 守衛(wèi)忙點頭,“是,元帥帳中的謀士來取的,包了一大包帶過去?!?/br> “都是書冊?” “不只書冊,還拿走了一顆頭顱……” “頭顱……”韓天遙意外,“束循怎會關(guān)注那顆頭顱?” 守衛(wèi)道:“聽那謀士說,江南楚國若留著這人,指不定如今是怎樣的情形。算來這人也是個英雄。小人并不曉得這人是誰,但元帥似乎蠻看重,指定讓拿過去,說要見一見……見一見這人的首級。” 旁邊的金從蓉白著臉咒罵:“這些不要臉的惡狼!兩條腿的畜生!全無人性!全無人性!” 她必不知曉,二十余年前柳相被害后,正是她的父輩依然堅持索要柳相的首級,楚國才掘墳破棺,割下他的頭顱飛送魏國。 韓天遙看她一眼,繼續(xù)問守衛(wèi)束循住在何處,防守如何。那守衛(wèi)看出韓天遙有饒他之意,倒也知無不言。 待大致問明,韓天遙將守衛(wèi)外衣剝給金從蓉穿,又用腰帶將他捆住,向金從蓉道:“待會兒必有混亂,你若有力氣,可以趁混亂逃走;若沒力氣,越性在這里多藏兩日,待他們撤了你再離開?!?/br> 金從蓉問:“你要去他們主帥的帳篷,拿那個什么人的首級?” 韓天遙不答。 金從蓉眼睛卻越發(fā)亮得明烈,“可不可以把束循的首級也給摘了?” 韓天遙再不理她,轉(zhuǎn)身攀向陡坡,正待離開時,卻聽下方一聲悶.哼。 回頭看時,金從蓉執(zhí)刀在手,已將那守衛(wèi)砍倒,一腳踹下陡坡。 見韓天遙皺眉,她冷笑道:“他有妻兒么?他若有老母妻兒,怎會欺凌我們?我剛快被他們折磨死,還聽到他在說想睡我呢!我死了的兄弟姐妹,自然也有他一份。” 韓天遙轉(zhuǎn)身離去,再不回顧。 不論是王孫公主,還是販夫走卒,生逢亂世,注定命如草芥,原不是他想干預便干預得了的。 ----------- 一路早已籌謀妥當。待見到陳曠,韓天遙又與陳曠等鳳衛(wèi)細細商議過,諸人立時分頭行動。 一個時辰后,東胡主帥營帳附近,忽然傳來一陣鼓噪,隨即有誰高喊道:“魏軍攻來了!魏軍攻來了!” 青城各處營帳多有通宵尋歡作樂的,但主帥營帳附近卻還安靜,此刻被人驚動,又發(fā)現(xiàn)數(shù)里外果然出現(xiàn)大量火把,且有火焰沖天,一時也分不出到底是民居還是營寨,也不由跟著緊張起來,便有人急急沖往主帳回稟。 束循匆忙披了胄甲趕出去查看時,韓天遙已趁亂混到主帳跟前。束循雖已走開,主帳附近尚有好些親兵護衛(wèi),見狀連忙阻攔時,韓天遙急急取了一封密函道:“虞將軍有緊急軍情送到!” “元帥不在帳內(nèi)?!彪m有人有些疑心,但此時顯然還是外面的混亂更重要,一時便也顧不得韓天遙,竟由得他沖入帳中。 帳中尚有兩名親兵值守,忽見人闖入,急喝道:“什么人?” 韓天遙呈上信函,急道:“小人有緊急軍情稟報?!?/br> 束循的親兵到底不同于尋常士卒,竟不去接那信函,“何人信函?誰領(lǐng)你進來的?明知元帥剛出去,怎么還把信函送往帳中?” “是虞將軍的密函。外面有些吵鬧,領(lǐng)小人過來的兄弟指點了方向便跑了,不知出了什么事……” 韓天遙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睛余光打量著帳內(nèi)陳設(shè),卻是一眼便看到了那邊短案上堆著的大量書冊,是顯而易見的楚國文字。書冊的最上方,端端正正放著一個楠木匣子,只在右上角刻了個“柳”字。 親兵并沒有那么好糊弄,何況韓天遙話語稍多,便有南方口音顯出。他們狐疑對視一眼,將手壓到腰間佩刀上,便要走向前來。 韓天遙忽指著那木匣,失聲道:“那人頭怎么跳出來了!” 親兵也曉得匣中何物,聞言不由唬了一跳,忙轉(zhuǎn)過頭看時,龍淵劍已然出手。 295 血,寒夜斷刃(三)【實體版】 出劍又快又狠,全力擊下,他不過三招便已將二人擊倒,迅速將那木匣持到手中,打開看了一眼。 二十余年,只剩森然白骨。搖曳燭光下,異國塵封多年的頭顱閃動的色彩竟凄暗得出奇,全無當年權(quán)傾朝野號令天下的豪情氣勢攖。 幾番興廢,不論成敗是非,最終無非歸于一抷黃土,一副白骨。 而柳翰舟枉有雄心壯志,最后卻連白骨歸于黃土都成了極艱難的愿望。 外面守兵已聽到動靜,疾沖進來喝道:“什么人?償” 韓天遙急忙闔起木匣,劈倒攔阻之人,一邊撮口吹出哨聲,示意陳曠得手,一邊往預先看好的方位奪路奔去。 守兵急忙高呼道:“有jian細!有jian細!” 青城東南邊已有十余枝火箭連環(huán)射.出,襲向靠近堆放糧草的兩處帳篷。 東胡統(tǒng)帥束循是個高大強壯的中年人,鷹隼般的眼睛眺處前方,正仔細辨別那火把,忽冷笑道:“蠢貨!火把根本不曾移動,不過是疑兵之計而已!” 東南角一片呼喝“走水”、“有jian細”的時候,主帥營帳亦傳來捉拿jian細的隱隱叫喊。 束循急忙指向主帥營帳,高喝道:“調(diào)集人手,全力圍捕jian細!不可中了疑兵之計!” 四周俱是營帳,很快調(diào)集兵馬合圍過來,轉(zhuǎn)瞬便能將小小的青城圍個結(jié)結(jié)實實。 韓天遙行動雖快,也只能將追兵一時甩開,決計攔不住合圍而來的東胡人。 他扯出事先準備好的包袱,正要將木匣包進去,指尖卻頓了頓。 片刻后,他扯下腰間的荷包,迅速塞入木匣,然后將包袱扣緊,飛快奔到一株老樹下,將包袱上所扣的一對圓環(huán)穿入樹腳的一根繩索,然后將繩索扣到樹干上,用力抖了抖,才繼續(xù)站起身往前飛奔。 追兵緊緊.咬住他,附近亦有更多東胡人從女色中清醒過來,拿了刀劍沖出來攔截。 誰也沒注意到,那根繩索在黑暗里迅速繃直,圓環(huán)丁當輕響了一下,然后緩緩向青城下方滑去,越來越迅捷…… 聲東擊西,疑兵之計,在遇到同樣老辣的東胡主帥束循時,并未起到太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