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他顧不得多想,先欲查看小瓏兒傷勢。 這時,簾子忽然拉開,卻是劇兒歡喜叫道:“侯爺,你看誰來了……” 話未了,她方才看清眼前情形,失聲尖叫道:“瓏姑娘!” 她身后跟著好幾個人,由是管事領(lǐng)著,根本不曾通報,已徑入了正堂。 其中一人聽得這邊動靜,立時旋風(fēng)般快步?jīng)_入,卻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地剎住腳步定定看著,只是下意識地啞聲喚道:“小……小瓏兒……” 韓天遙抬頭,竟也怔住。 眼前少年清朗俊秀,卻容色蒼白,瘦削異常,頭發(fā)凌.亂地披于腦后,穿著很尋常的素布衣裳,還少了條手臂,更顯得憔悴之極,全然不見往日笑意明亮、即便在雨夜初見都似灑落一身陽光的開朗模樣,——竟是在回馬嶺墜崖后再無消息的齊小觀。 他身后跟隨的女子一身素白孝服,身材高挑,一方素紗掩著面龐,卻依然見得眉目妍麗張揚,清貴之氣如春暉明耀,全然掩藏不住,竟是被宋昀接入宮中養(yǎng)傷后,再不曾在宮外出現(xiàn)過的十一。 而他們的眼前,同樣是做夢都不曾想到過的一幕。 小瓏兒薄綢的衣衫浸透鮮血,韓天遙正欲將她放下,手中還握著滴血的龍淵劍…… 劇兒最先撲過去,卻瞧著小瓏兒滿身的鮮血不知該把手往哪里放,竟虛張著手,尖叫著號哭起來。 齊小觀終于回過神來,沖過去單手將小瓏兒攬住,卻已飛起一腳,將韓天遙踢得向后摔去,正撞在后面案上。 映青酒壺應(yīng)聲而落,韓天遙下意識去接時,居然沒接住,伴著余下的半壺酒,重重摔碎于地間,淋漓酒水濺了他一身。 韓天遙倚著榻坐在原地,沉默地看著小瓏兒,竟不曾站起。 龍淵劍依然執(zhí)于他手中,劍鋒的血和小瓏兒傷處淌下瀝于地面的血已經(jīng)連作一處,更叫所有人都看得分明:就是他,就是他手里這把劍,刺向了那個仗義可愛的小姑娘…… “小瓏兒,小瓏兒……” 齊小觀低低啞啞地喚,將讓小瓏兒的身軀靠在他腿上,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摸出一只瓷瓶。 十一明知他九死一生方才回京,其驚險際遇只怕比她有過之而不及,此時傷勢尚未痊愈,隨身必是傷藥,連忙接過那瓷瓶,也不論多少,一徑往小瓏兒身上倒去,又從腰間摸出太醫(yī)給自己煉制的固元培本藥丸,塞了兩粒到小瓏兒口中。 小瓏兒咳了兩聲,雖將藥丸吞下,傷處鮮血愈發(fā)汨汨向外涌得厲害,連傷藥都被向外沖去。 齊小觀一路惡夢無數(shù),不顧重傷在身匆匆趕回,再不料竟是這樣的場景,聽得小瓏兒有了點動靜,哽咽著連聲喚道:“小瓏兒,小瓏兒,堅持下,我這就帶你去找太醫(yī)!” 小瓏兒睜開迷離著的眼睛,倒也勉強看清了眼前之人,頓時歡喜地笑起來,“小觀,小觀,我可見著你了!我是死了么?原來死了就能見到你……” ===================================== 若是……陰差陽錯,又一出羅密歐與茱麗葉,又當(dāng)如何…… 明天見! 208 負(fù),空庭影孤(四) 小瓏兒睜開迷離著的眼睛,倒也勉強看清了眼前之人,頓時歡喜地笑起來,“小觀,小觀,我可見著你了!我是死了么?原來死了就能見到你……” 她長長地嘆息一聲,竟似不勝歡喜燔。 齊小觀道:“我沒死,你也沒死……你別怕,你不會死,不會死……” 他這樣說著,牙齒卻已格格格地打戰(zhàn),讓小瓏兒倚在自己肩上,努力將她抱起。 小瓏兒卻也似覺不出疼痛,只道:“嗯,你回來了,我自然不會死,不會死。你可曉得我重又給你做了衣裳,還繡了好多的花兒啊,蝶兒啊……劇jiejie嫌我做得花哨,可我只是做完衣裳想不出別的事可做?!?/br> 齊小觀道:“花哨也很好看。他們都不懂,你做的衣裳最好看。窠” 他雖習(xí)武之人,如今傷重未愈,又少了一臂,又顧忌著碰到她傷處,抱她時便不太輕松。 那邊早有跟著十一一起出宮的鳳衛(wèi)過來,道了聲得罪,便從旁托著,助她將小瓏兒一路抱出去,一路滴著鮮血。 小瓏兒隱隱覺出不對,伸手往他右肩一摸,頓了頓,才低低道:“小觀,我好像多做了一條衣袖?!?/br> 齊小觀道:“沒事,多一條衣袖也好看的??梢源怪切渥樱粗…噧豪C的蝶兒在風(fēng)里飛呢……在風(fēng)里……飛呢……” ----------------------- 院里雖有荷花紫薇盛綻,可這天氣似乎太過炎熱了,只聞得鬧騰的蟬聲在嘶吼,根本看不到半只蝶兒在飛。 只有簾子被卷起時,撲入的熱風(fēng)帶了星星點點的血珠,溫溫地卷了過來,粘在皮膚上,卻似燙著般令人驚痛。 十一僵著身子看他們離去,驀地轉(zhuǎn)過身,看向韓天遙。 越來越強大的殺氣里,空氣里彌漫的血腥味愈發(fā)濃烈。 因在國孝中,韓天遙難得也穿著件素白的衫子,汗水濕嗒嗒地糊住了額前的碎發(fā),襯著低垂的眼睫,蒼白的面容,竟意外地顯出幾分虛弱無力來。 他的劍跌在了手邊,并沒有去拿;而十一的劍已緩緩出鞘。 她向宋昀要劍,宋昀沒有還她純鈞劍,意外地為她找回了畫影劍。 水影般幽幽亮亮的光芒投到韓天遙眼底,卻已十分眼熟。 正與他這些日子日日相對的流光劍是一對。 他抬目注視著刺向自己的畫影劍,淡色的唇角微微一彎,竟是一抹無奈而認(rèn)命的苦笑。 眼見著畫影劍即將刺入韓天遙胸膛,那邊聶聽嵐忽然撲了過來,一下?lián)湓陧n天遙身上,高叫道:“不要!” 她竟擋在韓天遙跟前,張臂護(hù)住他,沖十一叫道:“是小瓏兒先要殺他!小瓏兒在他酒里下毒,被發(fā)現(xiàn)后又拿利匕刺殺天遙,所以,所以……” 她目光閃爍,到底不敢說其實是她殺的小瓏兒。 韓天遙有權(quán)有位,是名副其實的高官名將,又與十一糾葛極深,如果十一能對他下得了手,自然更不會在意對她這個寄身韓府的“藍(lán)大小.姐”下手。 直到此時,她才有些為施浩初的死凄惶。 若施浩初還在,若她還是施少夫人,誰敢動她分毫? 如今,她只能努力引開十一的注意力,在十一的劍鋒下哀哀道:“郡主你看,地上那把,就是小瓏兒刺殺天遙的匕首;還有酒……小瓏兒好像在天遙的酒里下毒!她在下毒,想要天遙的命!” 十一怔了怔,走到案邊取過酒壇,熟練地取過映青酒盅盛了半盅,嗅了嗅,細(xì)細(xì)一品,便將酒盅連酒一起擲開,卻道:“慢性毒藥而已,一壇兩壇的都要不了命!” 抬眼看到韓天遙的臉色,她頓住了口。 韓天遙面色極差,連行動都似從前遲緩許多,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今日事發(fā)突然,驚怒傷懷? 聶聽嵐兀自在一旁說道:“郡主別忘了,無論和魏人的和議成不成,皇上剛剛繼位,根基未穩(wěn),一旦南安侯出事,引起軍中嘩變,到時舉國動蕩,萬民不安,別說皇上,便是先皇在泉下都難瞑目??!” 十一低眸看向韓天遙,“你有什么說的?” 韓天遙推開擋在自己跟前的聶聽嵐,緩緩站直了身,目光投向十一,卻似又有了幾分往日的清剛 冷峻,“小瓏兒認(rèn)為我該死,所以向我動手;如果你也認(rèn)為我該死,你也動手吧!諸多前因后果,忠勇軍還不至于因你殺我便記恨朝廷,你盡可放心!” 聶聽嵐失聲道:“天遙!” 韓天遙渾不理會,只立于十一對面,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妍麗的眉眼,以及隔著素紗隱隱可見的深色傷疤,竟再無半字解釋。 十一瞇著眼仰頭看他片刻,才退了一步,冷淡而笑,“既然小瓏兒已經(jīng)動了手,何必我再動手?我且等著看……等著看你們這對情投意合恩恩愛.愛的狗男女,能有怎樣的下場!” 韓天遙不由握緊拳,低喝道:“十一!” 十一已還劍入鞘,轉(zhuǎn)身向外踏去,對他的呼喚充耳不聞。 外面,劇兒已匆匆收好她和小瓏兒的隨身之物,怒氣沖沖地招呼著貍花貓,“花花,咱們走!這樣忘恩負(fù)義的狗賊府第,真真臟了咱們!” 跟隨十一的兩名鳳衛(wèi)推開外面發(fā)呆的管事護(hù)送十一出去,臨行竟不忘向內(nèi)啐了一口,低低罵道:“裝什么正人君子?一對jian夫yin.婦!” 管事不敢爭辯,直待他們走得遠(yuǎn)了,才敢罵道:“什么東西?誰不知咱們韓府忠良之后,還怕你們詆毀!” 他轉(zhuǎn)身欲進(jìn)屋查看動靜時,只聞韓天遙冷冷道:“滾!” 管事駭?shù)眠B忙頓住身,正想著要不要退回去時,已聽得聶聽嵐在內(nèi)凄然道:“天遙,你……你說什么?” 韓天遙道:“以你的才智,怎會認(rèn)為小瓏兒一個小小女孩兒能傷到我?你根本就是借著出手救我的名義,刻意想殺小瓏兒!” 聶聽嵐哽咽道:“天遙,為何你如今這般猜忌我?縱我有幾分小聰明,剛那樣的生死關(guān)頭,早驚得魂飛魄散,只想著阻止她殺你,哪里來得及想到別的?我……我對天立誓,若我刻意想害小瓏兒,叫我不得好死!” 韓天遙嘆道:“我便是念著你可能真有一分想救我的心,方才誤殺小瓏兒,寧可讓十一、小觀誤會我,也不肯多說一句。只是到如今,我實在不覺得還有什么理由信你。你原就厭惡小瓏兒,借機(jī)殺了小瓏兒,還可讓我和十一怨仇結(jié)得更深,再不可能復(fù)合,或許便能移情于你……多妙的主意!” 聶聽嵐禁不住哭道:“什么叫移情于我?我從十二歲見你第一面,何嘗起過別的念頭?而你那時與我相約白首,難道不是對我有情?分明是你自己移情了云朝顏,如今反指責(zé)我?” 韓天遙點頭,“嗯,是我移情。施少夫人如此精于算計心狠手毒,韓某高攀不起,不得不移情!如今我只得再負(fù)心一回,請你——聶大小.姐也好,施少夫人也好,從我韓家滾走吧!立刻滾!” 聶聽嵐整個人都僵住,仔仔細(xì)細(xì)地地打量著韓天遙,似完全不能相信,當(dāng)年那個雖然冷硬卻贈予她全部的溫柔,以及少女時代最美好回憶的男子,如今竟能絕情如斯。 她的聲音也越發(fā)地尖厲高亢,幾乎是摒棄了她一向看重的清雅風(fēng)度,在對他嘶喊著:“其實根本不是為小瓏兒,也不是為齊小觀,只是為云朝顏,對不對?為那個和她親生父親一樣自大自負(fù)自以為是的賤婢,對不對?” 韓天遙冷冷地立于她跟前,并不回避她激烈的指責(zé),卻如山間孤巖,巍然不為所動。 見她兀自喋喋不休,又在怨責(zé)十一罪臣之后,仗著美貌妖.媚惑眾等語,他向外看了一眼,“來人!” 管事進(jìn)退維谷已久,聽得呼喚忙入內(nèi)應(yīng)道:“老奴在!” 韓天遙道:“將藍(lán)大小.姐……請出府吧!” 竟是毫不客氣的逐客令,似渾然不曾想過,聶聽嵐為他已得罪施家,如今四面皆敵,出了這府門可能就送了性命…… 管事自是顧不上那許多,聞言已堆上笑看向聶聽嵐,“藍(lán)大小.姐,請吧!” ============================ 上一章有筆誤,天遙身邊的是流光劍,十一的才是畫影劍。謝謝妹紙們捉蟲,后天見! 209 結(jié),困守花枝(一) 她娘家不姓韓,夫家也不姓韓,韓府的確沒必要養(yǎng)她。 何況她行.事狠毒,公子已為她得罪了朝顏郡主,眼看著未來的主母就這么反目而去,再鬧下去指不定連韓府的聲名都搭上,自然大大不值。 如此想著,見聶聽嵐兀自盯著韓天遙不動,管事再踏前一步,只差點沒動手去拉扯趕逐燔。 “藍(lán)大小.姐,別讓老奴難做!窠” 聶聽嵐盯著自己孤注一擲千里尋回的心上人,慢慢向后退了兩步,目光漸漸轉(zhuǎn)作怨毒,唇邊已被咬得青紫。 半晌,她方斂去眼底恨意,垂著頭慢慢走了出去。 她的素袖隨風(fēng)獵獵,更顯得那身形單薄無助,說不出的凄怨悲愴。 管事卻已不敢同情,連忙跟著走去,自去安排她出府事宜。 下人明知今日鬧得大了,也不敢進(jìn)去驚擾,只在屋外侯命,竟連大氣都不敢喘。 闊朗的五間正房忽然間寂靜下來,只有哪里的窗扇在風(fēng)里嘎吱嘎吱地低響著,似誰欲言還休的輕嘆。 空氣里的血腥味伴著酒香襲來,卻糾集作另一種令人翻涌的氣味。 韓天遙忽一彎腰,喉中一直堵住的腥甜的一團(tuán)已吐出。 竟是暗紅發(fā)黑的一團(tuán)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