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如今住在宮中猶可,若想有所行動,對方再使手段激起她蠱毒發(fā)作,無非還是受制于人。 宋昀無奈,只得跟韓天遙商議。 根據(jù)謝璃華打探到的線索,韓天遙設盡法子,終于找到下蠱人的師門,親自出京求來了解蠱藥方。 若無意外,十一很快就會是原來那個健康張狂的女子,——除了臉上多幾道疤。 嗯,即便傷病在身,即便容貌被毀,她依然張狂,張狂地告訴他,她不要他了…… 連聞彥、趙池等部下都多聽說此事,很為他感到不值。 虧得朝顏郡主的貴氣和傲氣眾所周知,寧獻太子吃過閉門羹,濟王被退過婚,再多一個南安侯被明晃晃地當眾甩掉,也不過多些茶余飯后的談資而已,倒也算不得太大的笑話。 聞彥見韓天遙只顧喝酒,也不由焦急,嘆道:“侯爺,你若真舍不下她,何不跟她言明,是你在辛苦奔波為她找尋解藥?明明侯爺擔憂奔波,最后還讓小雅去領功,要裝作是她無意找到的藥方?當日回馬嶺之事,也只能算作天有不測風云吧!濟王罔顧人命,心狠手辣,就她能護著,咱們就不能反抗?何況她如今不是一樣認可了當今皇上才是正統(tǒng)?” 韓天遙垂頭看著幽深的水面,好一會兒才道:“她認可皇上,只是為了大楚江山穩(wěn)固,不想再有變故而已。至于她和我……不說她所受的苦楚,只齊小觀之死,便足以讓她記恨一生?!?/br> 聞彥憤憤道:“冤有頭,債有主,害他們的施浩初都死了,還要怎樣?” 韓天遙道:“若非我設伏在先,以他們的實力,怎可能吃那樣的大虧?小觀和她一死一重傷,還有受牽累丟掉性命的那許多鳳衛(wèi)……” 他的目光從聞彥那張和聞博有五六分相像的面孔掃過,慢慢道:“何況那些針對她的陰謀,我的確難辭其咎?!?/br> 聞彥忽然間有些疑心,問道:“侯爺,此事是否另有蹊蹺?” 韓天遙道:“沒什么。北境雖無戰(zhàn)事,京中也不可松懈。相府那邊繼續(xù)留心,只是需比先前更加小心?!?/br> 聞彥道:“侯爺放心,已遵侯爺囑咐,在外將擁立之功盡數(shù)推給施相,并散出流言,侯爺稱病不朝,其實是受相府壓制,惟恐再招滅門之禍!假以時日,相府必定愈發(fā)威勢煊赫,小民敬畏,大臣忌憚……” 韓天遙唇角輕輕一挑,“相權超越皇權,相府之權凌駕于帝王之威……很好!” 終究會是怎樣的局面,如今便下斷言,也許為時過早。 但宋昀無疑沒有施銘遠最初預料的那般庸懦聽話,何況身邊還有毀了容卻未毀去張揚心性的十一。 聞彥辭去,韓天遙方從荷包中取出一朵枯萎的芍藥,一邊飲著,一邊賞著。 鼻際尚有伊人耳鬢廝摩的馨香,指尖尚有伊人執(zhí)手相對的溫暖,卻于一轉眼,曲終人散,天涯人遠。 不只胸口悶悶地疼,連肋間也有哪里在隱隱作痛。 他看向手中的酒壺。 是十一用過的映青酒壺,是小瓏兒從廚房搬來的美酒。 他苦笑了一聲。 小池里,一支兩支剛剛冒出頭的花.苞宛若燈盞立于水面,隨著那漣漪幽幽擺動,斂香弄影,媚而不妖,景致清麗之極。 可惜,陪伴他的,只剩了小瓏兒殷勤送給他的美酒。 他仰脖痛飲。 ------------------------ 小瓏兒依然在做著衣裳。 她的五指越來越靈活,針線也越做越好,連劇兒都忍不住大贊瓏姑娘聰明靈巧,幾個月便能學得一手好女紅。 閑來無事,給齊小觀所做的兩套衣衫早已好了,甚至又做了兩套夏衫。 春天過去了,盛夏來臨了,或許一轉頭,又是去年初見齊小觀的秋日了。 她越來越少問齊小觀什么時候回來,認認真真做完兩套春秋衣衫、兩套夏衫后,便不肯再做了,只在那衫子上仔仔細細地地繡著花。 劇兒問時,她笑得很頑劣,“劇jiejie,你這就不懂了吧?難得給他做兩套,那是給他臉面,他瞧著也歡喜;給他做得多了,便視作理所當然,不但不驚喜,還會把你當作丫鬟婆子使喚,越來越不把你放在眼里!” 劇兒傻眼,“瓏姑娘,誰教你的這話?” 小瓏兒傲然道:“我多聰明,還用人教?旁的不說,你只說咱們郡主,從來只使喚男人,才不被男人使喚,偶爾給侯爺或晉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幾分好臉色,他們縱然面上淡淡的不說什么,心里卻跟得了寶似的受寵若驚呢!不是說郡主受了傷,臉上都被人割花了?可你瞧著皇上可曾厭棄她?她不待見南安侯,這位還不是天天借酒消愁?” 劇兒倒也看出韓天遙一直郁郁寡歡,連聽說郡主得救后都不曾稍有笑顏,卻也有幾分相信,只納悶道:“瓏姑娘,你好似樂得看侯爺被郡主冷落?咦……你怎不叫他姐夫了?” 小瓏兒才覺自己口吻太過疏冷,忙笑道:“我只是想著他必定哪里得罪了jiejie,jiejie才會不理他。嗯,jiejie自然是對的。劇jiejie,你快瞧,這蝴蝶翅膀我繡得美不美?” 其實領緣袖口都已繡滿云紋或蘭草紋,手邊這件甚至繡了壽字紋,衣袖和下襟亦繡了繁復的蝶戀花圖案。 齊小觀素來清朗勁健,衣著也多簡潔利落,劇兒便覺這些刺繡太過累贅,再不知小瓏兒為何執(zhí)意將好好的男子衣袍繡得如此華美卻累贅。見小瓏兒求教,她也只得撇開心頭疑惑,先去看那刺繡。 院里又有什么動靜。 小瓏兒丟下衣衫,走到窗邊向外探了一探,已甩下衣衫走了出去,哼了一聲道:“那賤女人又來了,待我去把她趕走!” 劇兒明知韓天遙近日都住于正房中,每日給母親請過安便回,應該沒有和聶聽嵐舊情復燃之意,小瓏兒過去斷斷吃不了虧,不過莞爾一笑,也到一旁裁著衣裳,——卻是給十一裁的。聞得病勢漸痊,前兒還曾傳過幾名鳳衛(wèi)高手入宮安排事宜,想來很快便會過來接她們離開。 宮里再多錦衣華裳,到底抵不過她們幾個素日跟著郡主的,知根知底,曉得郡主穿怎樣的衣衫最安閑最舒適,且不改清貴。 --------------------------- 聶聽嵐比先前憔悴了許多。 那種恰到好處的憔悴,將她裹得像隔了霧影的落拓仙子,風韻楚楚,愈見容色過人,清艷絕倫,憑他鐵石心腸,都能暗生憐愛。 但韓天遙似已喝得醉意醺醺,根本不曾認真看她;小瓏兒遠遠看到她的影子就像被踩了尾巴般跳起來,毫無教養(yǎng)地指桑罵槐,且顯然毫不介意升級為潑婦罵街或潑皮打架。 于是聶聽嵐走的時候便更覺憔悴。 貨真價實的憔悴。 小瓏兒將她逐走,卻大是快慰,渾不管府中其他人會怎樣議論藍大小.姐,又會怎樣議論瓏姑娘,顧自奔去廚房,殷勤為韓天遙拿酒,又為他將酒壺倒?jié)M。 韓天遙沉默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眸子幽黑如潭,不見半分波瀾。待她含笑遞來酒壺,也便隨手接了,隨手斟了,便送向自己唇邊。 “天遙!” 簾外,忽傳來聶聽嵐的急呼。 小瓏兒再不料她去而復返,卻也吃了一驚,忙站直身,嘲諷道:“侯爺讓你去吃齋念佛修心養(yǎng)性呢,可怎么瞧著藍大小.姐就收不了奔往侯爺?shù)男哪兀 ?/br> ========================= 后天見!哎,有沒有法子可以讓我寫快些?這么下去我都愁死了! 207 負,空庭影孤(三) 聶聽嵐卻顧不得她嘲笑,急奔向韓天遙道:“天遙,不要喝她的酒!她下了毒!我看到她在酒里下毒!” 韓天遙皺眉,“聽嵐,聽趙池說,你最近不思飲食,神思恍惚,恐怕是看花了眼,還是回去多多休息吧!” 聶聽嵐又急又怒,叫道:“天遙,你才糊涂!被那個女人迷了心竅,便由著她的人居心叵測,對你暗下毒手?燔” 韓天遙面色更冷淡幾分,“你想多了!當日我最狼狽的時候,是她和十一不離不棄,救我于危難……若想致我于死地,又何必幫我救我?你是素日與她不睦,所以想得太多,心生幻覺了!窠” 聶聽嵐聽他言語淡漠,幾乎又要忍不住落淚,嘆道:“你才被迷了心竅!我再說下去,你是不是打算說我是瘋子?” 韓天遙淡淡道:“你不瘋。只是我和小瓏兒的事,你不會了解,也不會懂。” 聶聽嵐再不明白以往機警敏銳的韓天遙為何糊涂至此,卻捏住拳,沖小瓏兒道:“你真的沒下毒嗎?那這酒,你敢喝?” 小瓏兒正握緊拳,有些僵硬地站在一旁,聞言反而松馳下來,笑道:“我為何不敢?” 竟提起那酒壺來,仰脖便飲。 “小瓏兒!”韓天遙忽喚得急促,伸手過去奪下,“你不會喝酒,何必逞能?” 小瓏兒早已飲了幾大口進去,一邊咳得小.臉泛紅,一邊已指向聶聽嵐道:“你還有什么可以編排的?要不要你也來飲上幾口,看會不會被毒死?” 聶聽嵐不由狐疑,“這……不可能呀!” 或許韓天遙男人家粗疏,不是在外有事,就是獨自醉倒,沒能注意得到。她這些日子卻已看得明白,想得明白,這小丫頭壓根兒就是有備而來,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好過,也許也沒打算讓韓天遙好過。 特別是背著韓天遙時,她注意到了小瓏兒眼底的兇悍和怨憎。 她們之間素無仇隙,瓊華園被滅也與她無關,——除非小瓏兒知道了北境之事,動了為齊小觀報仇的念頭。 那么,小瓏兒回到韓府的目的,便著實可疑。 聶聽嵐取過映青酒壺,只作觀望,指尖忽然一動,卻是將一枚銀簪丟了進去,又飛快取出。 小瓏兒攥緊袖子,嗓子尖厲得出奇,“想毒我第一個也該毒你呀!一天到晚惦記別人家男人的賤女人,不要臉!” 聶聽嵐不理她,顧自看銀簪時,好像并沒什么變化,只是看了片刻,便覺簪子的顏色稍稍暗了一些。 她猶自不敢肯定,忙揍到窗口光線明亮處細看。 小瓏兒情知再瞞不住,忽從袖子里拔.出一把利匕,明晃晃便向韓天遙刺去。 韓天遙卻似怔了下才想到避開,急喚道:“小瓏兒!” 小瓏兒面色慘白,壓抑了多少時日的悲慟瞬間如浪潮席卷,本來天真清亮的眼睛早已蓄滿淚水,滿滿的怨憎。 她手中利匕一刻不停地繼續(xù)扎向韓天遙,口中已尖叫道:“你這恩將仇報的畜生,還我小觀命來!還我小觀命來!他救過你,jiejie救過你,你便這么待他們!當初就該把你丟在山野里喂狼!” 韓天遙連連閃躲,喚道:“小瓏兒……” 若暗中下毒,便是害死了他,有十一袒護分解,不難逃脫罪責;可若這般明刀明槍在此處殺了他,誰能救得了她? 韓天遙正待運掌奪下她手中利匕,卻見小瓏兒猛地向前一撲,已有一截劍尖滴著血從她胸口透出。 “小瓏兒!” 韓天遙的聲音變了調,上前只一伸腕,小瓏兒已倒在他腕間,卻已痛得渾身哆嗦,無力地松開利匕,低頭看向胸口的劍尖。 單純清澈的眼底,竟連驚恐害怕都不及有,只是一味地迷茫,似完全沒能弄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劍尖已毒蛇般地縮了回去。 聶聽嵐雙手執(zhí)著龍淵劍,看看劍鋒上蜿蜒的鮮血,看看倒地的小瓏兒,才恍若大夢初醒,“咣當”一聲寶劍落地,驚慌地接連后退幾步,雙手掩住唇,不知所措般站著,大睜的黑眼睛滿是惶恐。 在韓府好吃好喝頤指氣使養(yǎng)了這么些日子,小瓏兒反而養(yǎng)得越發(fā)單薄了,地上那把將她刺穿的龍淵劍便猶顯得 猙獰凌銳。 近來韓天遙甚少外出,龍淵劍和畫影劍都在屋中。其中畫影劍被放在觸手可及的榻邊,龍淵劍卻收在稍遠處的案上,不知怎的竟被聶聽嵐拿到了手上。 韓天遙飛快點了小瓏兒胸背幾處大.xue,意圖止住那如泉.涌.出的鮮血,卻在瞥到龍淵劍的一霎,再忍不住心頭惡怒,腳一勾將劍挑起,持到手中,指向聶聽嵐。 聶聽嵐大驚,哭叫道:“天遙,她要殺你,是……她要殺你?。 ?/br> 小瓏兒要殺韓天遙,她要救韓天遙,才在情急之下一劍將小瓏兒洞穿…… 誰都有立場責難她,獨韓天遙沒有任何立場去指責她,更別說拿劍指向她! 韓天遙眼底有烈烈火焰跳動,卻深深地吸氣,終于垂下劍尖。 院子里,花花忽然喵喵叫起來,出奇地柔和,甚至帶了難得的諂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