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我說的若是有問題,你反駁便是了,何必這樣嚇唬我!”容常曦是心一橫才直接問出口的,眼下看容景謙這樣子,先是心虛,很快又是滿腔怒火,“你不正面回答,難道不是心虛了嗎?那車夫總不會是三皇兄平白找來污蔑你的!他還識得這畫像上的人呢!倒是你,你明知自己是誰的孩子,卻佯裝是皇子入宮,還對皇位虎視眈眈,欺騙了所有人!你口口聲聲說你不曾欺騙我,可能吧,小事上,你總是愿意說點真話的,可這最大的身世,你卻瞞住了所有人!你根本是……居心叵測,狼子野心!” 容景謙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看了半響,燭火搖曳下,容常曦必須承認,自己有些害怕了。 他此刻的眼神,讓容常曦想起自己上輩子死的時候,容景謙望著她的眼神。 嘲弄有之,厭惡有之,他像在看世上最可憐又最可笑的螻蟻,而他即將要伸出腳,毫不留情地一腳踩下—— 他起身,容常曦下意識往后縮了縮,容景謙背對著她,聲音卻已回到了毫無波瀾的狀態(tài):“皇姐既然這么好奇,那便隨我來一個地方?!?/br> *** 容常曦知道冷宮與允泰殿相距不遠,卻沒想到這么近。 甚至不需要用上歩輦,只需步行,走上半柱香的時間便到了。 因為要去的地方有些詭異,容常曦和容景謙都沒帶人,容常曦也不想撐傘,只將女披的帽子戴在腦袋上,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前走著,雪始終未停,積雪也更加厚了,一腳踩進去,已淹沒小腿,好在容常曦穿的是羊皮長靴,并沒有被雪打濕腳。 容景謙走在前頭,步履極快,他披著素白的大氅,沒有戴帽子,雪落在他的發(fā)間,眉間,而他像是絲毫不覺得寒冷。 其實這有點奇怪,因為容景謙并不太常穿白色的衣物,何況這是大新年,那大氅卻素的嚇人,看著格外不吉利。 到了冷宮面前,容常曦被這荒涼的景象嚇得微微一愣。 張燈結(jié)彩的新年,偏偏宮燈在冷宮外便不見了蹤影,暗的嚇人,只能借著不遠處的宮燈看出這里宮墻早已斑駁,露出深灰色的內(nèi)里,宮門雖大,朱紅的漆卻早就脫落了個干凈,若非是下了一場大雪,幾乎能想象到這里之前是如何骯臟——即便如此,墻角陳年的蛛網(wǎng)與塵土還是讓人心驚。 最詭異的是那扇大大的宮門,是從外頭鎖著的,兩根粗粗的木棍橫插在門上,防止里頭的人發(fā)瘋撞開這門。 容常曦突然想起珍妃的衡玉園,幾乎生出一股退意,她張了張嘴,灌了一嘴風雪,前頭的容景謙卻已經(jīng)走到了兩個看起來要睡著的守衛(wèi)面前,說了點什么,兩個守衛(wèi)便欣然拿著銀錢離開了。 容常曦只好悻然閉嘴,頗有些害怕地看著容景謙將那兩根木棍抽開。 大門轟然而開,里頭更加幽暗,容景謙面色不改地往里走去,容常曦左顧右盼,那兩個守衛(wèi)跑的飛快,眼下這附近既沒有燈火,也沒有人煙,唯有冷風呼嘯,容常曦別無他法,只好拽著女披的系帶,小跑著追上容景謙。 冷宮之中果然比外頭看著的還要駭人幾分,雖有個“宮”字,可實際上里頭不過是幾間看起來極為破舊的屋子,也就勉強比宮人所居住的耳房要好一些。 而那院落中的樹,雖然沒葉子了,無人打理的小樹枝卻生的十分茂盛,在這樣的夜里,看著猶如鬼影。 其中一個屋子里亮著十分微弱的燈,燈下一女子身影被拉的極長,投在窗扉之上,顯得格外滲人,那女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竟無端開始哭泣,哭聲極為哀怨,伴隨著風聲,更添詭異。 容常曦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拉住旁邊容景謙的衣袖。 容景謙卻直接將手給抽走了。 容常曦一愣,咬牙切齒地望著他的背影,手也握成拳頭,以免自己又沒出息地去牽他的衣袖。 容景謙走到那有燈的屋子旁,輕輕敲了敲門。 里頭的女子聲音一頓,而后竟又充滿喜悅地笑了起來:“圣上?是您來了嗎?臣妾就知道,您不會就這樣放下臣妾……這可是新年呢,您稍等,臣妾尚未打扮,不敢見您,稍等,一會會兒便行!” 容常曦蹙了蹙眉,容景謙平靜地道:“我是七皇子?!?/br> 敬嬪的聲音戛然而止,很快里頭響起她尖銳的叫喊聲:“你想來做什么?!你要殺了本宮嗎?!來人啊,來人?。?!” 這下容常曦很確定,敬嬪已有點瘋了,聽說被關(guān)入冷宮的妃嬪,總是瘋的特別快,但她沒想到,這才短短兩個多月,敬嬪便…… ☆、決裂 容景謙道:“是淑妃讓我來的。” 容常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不料聽他這樣說后,一直沒肯開門的敬嬪竟然沖了過來, 直接將門打開。這下容常曦又被她給嚇了一大跳, 敬嬪的發(fā)型極為凌亂,頭發(fā)只以一根樸素至極的木簪挽在腦后, 但發(fā)髻也已松松垮垮, 顯是那負責伺候她的宮女敷衍對待——其實從那宮女此事竟不在冷宮,也能看得出來。 她整個人比之從前生生瘦了兩圈, 面容枯槁,眼下泛著青黑, 散亂的發(fā)絲中竟生出了大片白發(fā), 衣服也十分破舊, 這天寒地凍的,她大約也是冷的厲害,身上居然穿了兩個短襖, 與臉上的消瘦截然不同,身上顯得極為臃腫, 看起來十分不和諧。 敬嬪像是沒看到容常曦一般,死死地盯著容景謙:“淑妃……那個賤人,賤人?。?!她人呢?人呢?!” 容景謙道:“你可知她為何偏偏挑中了你?” 這對話沒頭沒尾的, 容常曦一頭霧水,敬嬪這個瘋婆子卻是聽懂了,她啞聲道:“她知道皇上寵愛我,她知道……她知道洪家位高權(quán)重, 她怕我,她怕我!” 容景謙倒是沒告訴她淑妃馬上要成為淑貴妃的事情,只道:“她不過是以眼還眼罷了?!?/br> 敬嬪瞪大了眼睛,像是瘋了一般地嘶吼起來:“她知道?當年的事情她知道?!可她找本宮做什么,將沉香木送去她那里的人是本宮沒錯,可本宮也是受人指使!” 她突然伸手指著一旁又是驚訝,又是迷茫的容常曦,道:“若不是皇后指使我,我好端端的去害淑妃做什么!” 突然聽到母后的名字,容常曦一怔,立刻反駁道:“你胡說八道什么!此事與我母后有何關(guān)系!” 敬嬪盯著容常曦,眼中全是恨意:“皇后那個毒婦自己生不出孩子,卻嫉妒我與淑妃接連生下皇子,竟趁機讓人將容景睿推入冰冷的湖水中!” 容常曦厲聲道:“胡說八道!” 敬嬪冷笑一聲,繼續(xù)道:“不但如此,容景睿半廢他,她便將主意打在了景祺身上,還好我一直對她卑躬屈膝,阿諛奉承,景祺才勉強好好地活下來,她懷了你以后,我以為她會收斂些,誰知淑妃很快又有孕……她嫉妒之下,竟以景祺要挾,要我將那有毒的沉香木送去淑妃那里?。?!” 外頭的風雪極冷冽,卻不如此時容常曦渾身遍體生寒,她深知如今敬嬪已在冷宮無力回天,人也瘋癲,絕不可能平白無故地污蔑母后,即便如此,她也根本不可能相信敬嬪的一派胡言,只是一時間容常曦竟也不知如何反駁。 她只能磕磕巴巴地道:“你、你自己犯下錯事,卻要污蔑已入黃泉之人!母后母儀天下,又是六宮之主,怎可能與你們這些妃嬪斤斤計較!” “哈哈哈哈哈,母儀天下!”敬嬪放聲大笑起來,“母儀天下……呸!” 她吐了一口痰,就落在容常曦腳下,容常曦縮了縮腳,不敢相信地看著她,敬嬪笑道:“那時候?qū)m內(nèi)同時三位妃子有孕,皇后那個毒婦,一面讓我用沉香木害人,淑妃那孩子很快便沒了,珍妃雖勉強保住了孩子,身子也落下了病根,后來還來了一出白貓換龍子,讓珍妃不明不白地含恨死去……” 白貓換龍子…… 容常曦的腦中不期然地閃過那個小小的棺木,和其中那些貓的尸骨,她突然有些反胃,捂住嘴,險些吐了出來。 敬嬪見她這樣,笑的更歡了:“皇上見淑妃的孩子沒了,可憐她,等她身子好了些,便要帶她和我去行宮……誰知你母妃那時候已有四五個月身孕,卻還堅持要跟著去,你猜為什么?” 容常曦還捂著嘴,什么都說不來。 敬嬪貼近了她一些,悄聲道:“因為她怕皇上憐愛淑妃,怕在行宮的日子,會讓淑妃再一次懷上孩子!她身為皇后,什么下作手段都用上了,竟給皇上下藥,讓皇上寵幸行宮來更換寢具的宮女,以免淑妃被寵幸!對不對呀,七殿下?” 她貼在容常曦臉邊,卻微笑地看向旁邊始終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的容景謙,容常曦捂著嘴,再也忍不住,干嘔起來,敬嬪笑到雙肩顫抖:“怎么啦?你不知道你母后是這樣又下賤,又不擇手段的毒婦嗎?慧嬪在你出生以后懷上孩子,也被她逼著喝了藥呢,還有數(shù)不清的宮女妃嬪……” 她越貼越近,不知多久沒洗過澡,身上一股臭味,容常曦干嘔著,揮手想推開她——卻不留神,一巴掌打在了敬嬪臉上。 “閉嘴!”容常曦幾乎是尖叫著喊出這句話。 一直在笑著的敬嬪卻又突然轉(zhuǎn)為狂躁,她猛地往前一撲,竟是整個人撲在了容常曦身上,容常曦被她這一撲,連連后退,一屁股坐在了院中積雪上,淑妃猶不停手,念念有詞地道:“你敢打我,你算什么東西,那毒婦生的小毒婦,憑什么別人的孩子她就可以隨意殺害,你活的這樣好,其他人呢!其他人呢!還有我可憐的景祺……他好不容易活到這樣大,憑什么,憑什么……若不是你母親,也不會變成今日這樣?。?!” 容常曦被她壓在了厚厚的積雪中,她雙手卡在容常曦的脖頸上,許久沒剪過的長指甲陷入了容常曦的rou里,疼的容常曦想要呼救,卻奈何被卡著喉嚨,只能發(fā)出一些含糊的咳嗽聲。 容景謙就在她身邊。 容景謙分明就在她們身邊?。。?/br> 容常曦一邊奮力地去推著淑妃,她不明白一個瘦成這樣的瘋女人,為何會有這么大的力氣,只覺得逐漸無法呼吸,她的余光看著旁邊的容景謙,他仍在在原地,毫無情緒地看著敬嬪和命在旦夕的容常曦。 容常曦不可置信地看著容景謙,耳邊還是敬嬪那似瘋似癲的囈語:“你去死吧,你是那毒婦的孩子,你憑什么活著,你們都該死,你們都該死……” 容常曦敲打著敬嬪的手逐漸失去力氣,慢慢垂下——敬嬪的手卻突然松了,容常曦一個側(cè)身,半是想吐,半是難受地劇烈咳了起來。 她一邊咳嗽,一邊轉(zhuǎn)頭去看敬嬪,卻見她被容景謙一掌打在后脖頸,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容景謙將敬嬪拎起來,丟回她房間,又將門重新合上。 他走到容常曦身邊,蹲下來,平靜地道:“皇姐無礙否?” 容常曦捂著喉嚨,還在咳,容景謙便耐心地等她咳完,容常曦緩過神來后,猛地對著容景謙伸手揮了一個巴掌——毫無疑問,被容景謙給攔下了。 他握著容常曦的手腕,冷靜地說:“皇姐做什么?” “容景謙……咳……本宮遲早要……咳,殺了你!”容常曦整個人半坐在雪中,身上濕了一大半,嘴唇被凍的發(fā)紫,渾身還在顫抖,說這樣的話,實在一點威懾力也沒有。 容景謙卻道:“我什么也沒做,皇姐為何又想殺我?” 這個“又”字用的堪稱精髓,容常曦又一抖,而后用通紅的雙眼死死地看著他。 容景謙道:“皇姐想知道的,不都已知道了嗎?” 皇后害了容景睿,還逼敬嬪去給淑妃珍妃用帶毒的沉香木,淑妃小產(chǎn),珍妃雖保住胎兒,卻被用貓給換了,加之本就體虛,便這樣死了。她死時是什么模樣呢? 飽含期待生下的孩子,被說是幾個初生的貓的尸體,她想必驚懼不已,皇帝也不信她,也不來看她,只守在皇后那里,她想看自己的孩子,想看他是不是真的是貓,無人理會她,她慢慢地,從床榻之上,一點點爬到了外頭,然后就這樣死在了自己的寢房外…… 皇后猶不滿足,為防止淑妃再次懷孕,給皇帝下了藥,讓他意外之下寵幸了進去更換寢具的莊以蓉,并生出了容景謙……這就是容常曦一直掛在嘴邊的,靜貴人勾引了父皇的真相…… “至于這玉佩?!比菥爸t像是想到什么,補充道,“珍妃與舅舅確實曾相戀,也一直戴著這半塊玉佩,她生產(chǎn)時,那貼身宮女早已被皇后收買,不但用貓換了嬰兒,更以為這玉佩值錢,偷偷拿走。后來那宮女跟了皇后,她隨皇后去明光行宮時,我母親瞧見了,便用所有的積蓄將半塊玉佩買了回來,給我戴著……這也是后來為什么,她沒有任何錢為自己治病?!?/br> 容常曦發(fā)抖的越發(fā)厲害,神色卻逐漸堅定起來。 她緩緩道:“你與敬嬪說的話——本宮一個字都不信?!?/br> 容景謙并不驚訝她的結(jié)論,安靜地看著她,像是要等她再說更多。 容常曦一字一句道:“敬嬪從前嘴里便沒有真話……如今瘋了,說的更不可信。你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我更加不會信你……” 容景謙一副受教的樣子:“我何時騙了皇姐?” “你確實不騙人?!比莩j刈ブ厣系难屇俏g骨的涼意支撐著自己不要倒下,“你都讓其他人來騙我……你總是這樣,明明什么都能算計到,卻故作不知,看我一點點走入你設(shè)計的圈套之中!就像方才敬嬪,咳,你非要等到我命懸一線,再假惺惺地來救我!” 容景謙不語,容常曦咳了幾聲,道:“你以為我還會那么傻兮兮地相信你、甚至感謝你嗎?容景謙,機關(guān)算盡,難免反受其害!我才不像容常凝那么傻!” 容景謙有些意外:“大皇姐?” “你還裝傻?”容常曦簡直想冷笑,“你縱容福泉與她相戀,又將福泉調(diào)走,不就是要她魂不守舍,徹底掌控她嗎?福泉在你手上,她想要見到福泉,便什么都要順著你,支持你,聽信于你!” 容景謙起身,輕輕拍了拍肩上積雪,道:“哦?!?/br> 容常曦被他這無所謂的語氣激的大聲道:“你少裝云淡風輕!容景謙!你不要總想著cao縱人心,你可知人心復(fù)雜,不會永遠受你拿捏!你費盡心思,對我已仙去的母后潑盡臟水,從此以后,我與你,勢不兩立!只要我活著的一天,你所想之事,我便不會讓你如愿,你所求之事,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毀掉,至于你想要登上的那個位置,我更是不可能讓你這個生父不知是何人的家伙登上去,我會拼盡一切阻止你……” 容景謙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半點沒被激怒,很隨意地道:“就憑你?” 短短三個字,將容常曦徹底地羞辱了一遭,容常曦指著他,只覺嗓子又是痛又是辣,通體冰冷,實在是撐不下去,眼前一黑,就這么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都能想象到大家一半罵小公主一半罵皇弟的評論了,抱頭,但這次的決裂真的很有必要啦?。?!嗚嗚 五章!我無恥地預(yù)告一下,還有五章就是大反轉(zhuǎn)! 為了盡快步入反轉(zhuǎn),我望了一眼剩下不多的存稿,咬牙決定加更! 所以現(xiàn)在有一章,然后晚上九點半還有一章! 還有大家真的喜歡看作者有話說嗎?我看文的時候其實不太喜歡看作者有話說,感覺很出戲,但你們怎么老讓我說話啦!希望你們不會出戲! ☆、出家(第二更) 容常曦再醒來時, 已在溫暖如春的??档顑?nèi),只是她腦袋疼的厲害, 像是有人以冰針狠狠地鑿入她的腦中, 又攪了幾圈,喉嚨則截然相反, 像是被火棍捅進去燒了一整夜, 整個人渾身上下堪稱冰火兩重天。 她咳了一聲,尤笑聽見聲響, 連忙過來扶起容常曦,又端了一碗溫水給她小口抿著, 容常曦嘴唇稍潤, 啞聲道:“什么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