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淑妃說自己莽撞,只怕真是太過自謙了,只不過一盒十二年前的沉香木,卻被她幾乎織就出一整張綿密的大網(wǎng),若不是容常曦將振英送去了容景謙那里,容景祺又毒死了吳丹雪,這幾番陰差陽錯……只怕此時在靜思園的人,遠(yuǎn)不止容景祺一個。 “即便是還有其他人,又如何呢?”淑妃并沒有被揭穿的慌張,反而是循循勸誡,“我知道你與康顯公主如今關(guān)系并不差,且她為你擋過一劍,你性善,自會記掛于心,可對于她來說,你卻遠(yuǎn)不如賢王值得信賴。何況……當(dāng)年你母妃是為何才會去侍奉皇上,又為何懷著你卻不敢說,這些事,想必你母妃應(yīng)當(dāng)都同你說過,你不會不知道……你知道的,對吧?” 容景謙輕輕頷首。 “既是知道……”淑妃笑了笑,卻不再是往日那種溫和的笑,反而有些猙獰,“那你便應(yīng)當(dāng)知道,康顯公主的生母,這個死了十二年還陰魂不散的女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東西……若不是她,景睿不會受那樣的苦,我的第二個孩子也不會還沒出生便夭折……她們母女,是一脈相承的蛇蝎之心,惡毒至極,你想拉攏她,只是與虎謀皮!她只會站在賢王那邊!更何況,她雖得圣上寵愛,但畢竟只是女子,待一兩年后出嫁,絕不可能影響陛下任何決定,遑論立儲!你要坐入黃車,便不可太過優(yōu)柔寡斷,連這等無關(guān)之人都在意?!?/br> 容景謙卻有些困惑似地看著淑妃:“我何時說過要爭儲?” 這一下淑妃是徹徹底底地愣住了,她想過容景謙的一萬種說辭,就是沒想過容景謙會這么理所當(dāng)然地說,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當(dāng)皇帝。 淑妃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容景謙,才道:“你為何不想爭儲?” “大皇兄、四皇兄,五皇兄應(yīng)當(dāng)也都不想?!比菥爸t道,“并非人人想爭儲。” 淑妃匪夷所思地道:“可你同他們不同,一點也不同。你天資聰穎,處理政務(wù)能力絕不弱于三皇子,身體安康,騎射在行,不似景?!夷闵冈缛?,不必?fù)?dān)心將來外戚勢力太過強(qiáng)大……還有,你身世同樣坎坷,卻并不怨天尤人,那時你入宮沒多久,自顧不暇,還整日來看望景睿,我便確定,你有一顆仁心,但同時又有雷霆手段。若你登基,大炆必會國祚綿長,開疆拓土,百姓安康……” 她的語氣十分生動,仿佛容景謙登基后的盛世已在眼前一一浮現(xiàn),然而容景謙仍是沒什么反應(yīng),只道:“除了生母家世太好,三皇兄并不輸我。” 淑妃幾乎茫然地看著容景謙:“你這是要將皇位拱手相讓?” 容景謙沒有直接回答,只道:“此番談話,只是希望娘娘將來不要再做無用之功,我不會有絲毫感激?!?/br> 淑妃道:“你……” 容景謙想了想,又道:“皇后確然教人不齒,只愿娘娘不至成為第二個皇后。” 這番話如驚雷劈在淑妃身邊,她身后傳來噼啪燈芯爆裂的聲響,淑妃猛然回頭,隔著重重紗幔,她似乎看見佛堂中央最大的那尊金佛,正無聲地望著她—— 淑妃嘴唇輕顫,道:“你說的不錯?!?/br> 淑妃幾乎已想讓他趕緊離開,容景謙卻又放緩了語氣,道:“但我亦要自保,亦有想保護(hù)之人,四皇兄永在其列?!?/br> 淑妃閉目,輕輕點了點頭。 容景謙道:“方才娘娘所說,狄大人替你托人,找到了振英生母,所托之人,是否是戶部巡官全大人?” 淑妃一愣,道:“這我并不清楚,但似乎是姓全的沒錯?!?/br> “娘娘可否再托狄大人找到全大人,讓他替我查一個人?” “這自然是可以。”淑妃有些困惑,“只是為何要如此曲折?” 貴為皇子,容景謙要調(diào)查個人,分明是很簡單的事情。 “全大人掌管京城和周邊四州的戶籍,且新年一到,便要重新審核登記一次,他找人,必然比我快?!比菥爸t解釋道,“只是希望娘娘不要告訴狄大人,是我之托?!?/br> 淑妃頷首:“好,你告訴我要調(diào)查何人?!?/br> “她是個產(chǎn)婆,姓名已不可考,豫州人,年紀(jì)約莫在四五十上下,曾嫁給董姓屠夫,人稱她為董嫂。” *** 因為怕歩輦太招搖,這三更半夜,風(fēng)飄雪搖的,沒到和泰殿,容常曦便下了歩輦,帶著尤笑三人,忍著寒意,向著和泰殿走去。 新年第一天,又是大雪,皇帝開恩,讓宮中侍衛(wèi)不必一直守夜,留一部分巡邏便好。和泰殿外靜悄悄的,巡邏的守衛(wèi)剛經(jīng)過,容常曦讓薈瀾和萃珍在外守著,自己帶著尤笑,借著積雪,悄無聲息地走入和泰殿。 才走入院子,容常曦便止住了腳步。 不遠(yuǎn)處,容景思與姚筱音相對而立,容景思舉著傘,兩人身邊并沒有任何人,沒有江永,更沒有那個罪大惡極的郭嬤嬤。 這一幕與前世在明光行宮中看著極為相似,只是那時候容景思舉著傘,是在替姚筱音擋太陽,而這一回,是替她擋住紛落的雪花。上一回,容常曦直接走了過去,讓容景思改為替自己撐傘,將姚筱音趕走了,可這一回,容常曦卻一點也不想上前去了。 她已經(jīng)趕走姚筱音太多次了,可最終容景思還是同姚筱音在一塊。 在她心中,她是為了容景思好,容景思也再三說自己并不喜歡姚筱音,可顯然事實并非如此。 容常曦躲在入門處的樹后——其實她不躲也沒關(guān)系,那兩人濃情蜜意,眼中只有彼此,絲毫沒有往其他地方看,也不知容景思說了什么,姚筱音嬌羞地低下頭去,容景思輕笑著伸手,將她發(fā)間不知是落花還是什么東西給輕輕拂去。 姚筱音抬頭,望著容景思,眉目間情愫涌動,容景思垂眸望著她,最后俯身,緩緩吻住她的唇。 或許這已經(jīng)不是他們第一次親吻,姚筱音雖然滿面通紅地抓住了容景思的衣袖,卻并沒有半點驚訝,容景思一只手執(zhí)傘,另一只手環(huán)住姚筱音的腰,逐漸加深這個吻。 容常曦冷眼看著,心里竟也沒有太多情緒,一定要說的話,大約還是有些被欺騙的怒意,她深深吸了口氣,卻一言不發(fā),轉(zhuǎn)頭對著尤笑指了指外頭,尤笑連忙點頭,兩人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他們才出去,便恰好看見巡邏的守衛(wèi)走了回來,看見容常曦,那群守衛(wèi)要行禮,容常曦制止了,甚至還罕見地說他們今夜十分辛苦,隨手讓尤笑丟了點賞錢給他們,守衛(wèi)們平白無故接了賞錢,自是喜不自勝。 容常曦心平氣和地往回走,不遠(yuǎn)處,歩輦正等候著她,容常曦上了歩輦,道:“回宮罷?!?/br> 尤笑觀察著她的神色,見她確實沒有什么要發(fā)作的樣子,便擺手讓幾個抬歩輦的宮人趕緊起身,誰料宮人才將歩輦抬起,后頭又來了個歩輦,容常曦一回頭,看見了在歩輦一側(cè)的祿寬。 還真巧。 去年的事情,看來合該在新年的第一天天亮以前統(tǒng)一解決了。 容常曦讓宮人將歩輦放下,索性又下了歩輦,走到后頭容景謙的歩輦旁,容景謙的歩輦也放下了,他望著容常曦,道:“皇姐?!?/br> “你怎的還未回宮?”容常曦先客氣地寒暄了一下,“難道是從澤泰殿才出來?” 容景謙點點頭:“皇姐呢?” 容常曦道:“我……我看宮內(nèi)雪景喜人,便忍不住到處看了看?!?/br> 這完全是在胡說八道了,大晚上的,雖有宮燈,但要說雪景,那是當(dāng)真看不到什么,何況這么冷,依容常曦嬌生慣養(yǎng)的性格,是絕不可能忍著寒意看什勞子雪景的。 容景謙并不揭穿她,道:“時候不早了,皇姐早些回去休息罷?!?/br> 容常曦才不走,道:“我替你向靜貴人娘娘上了香?!?/br> “多謝皇姐?!比菥爸t道。 容常曦見他當(dāng)真沒有要往下說什么的意思,忍不住道:“你不好奇嗎?我同三皇兄去明光行宮,究竟做了什么,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容景謙道:“若你想說,自然會說?!?/br> 容常曦道:“我現(xiàn)在就想說?!?/br> 容景謙仰頭,看著滿天飛雪,又看了看眼前的容常曦,最后道:“好?!?/br> ☆、逼問 進(jìn)了允泰殿, 容常曦才發(fā)現(xiàn)這里居然到現(xiàn)在也沒有開地龍,他們進(jìn)去以后, 宮人才開始張羅著燒炭, 容常曦坐在席墊上瑟瑟發(fā)抖,道:“你的允泰殿重新修葺時, 沒有裝地龍嗎?!” 容景謙在她對面, 同她隔著一張小桌而坐,看著是絲毫不冷:“裝了?!?/br> 又吩咐祿寬:“多生幾盆碳火放在皇姐身邊?!?/br> 在外頭冷到麻木了反而沒關(guān)系, 進(jìn)了這種能遮風(fēng)避雨的地方,容常曦反而覺得寒意難耐, 她哆哆嗦嗦地道:“那是內(nèi)務(wù)局不給你們足夠的碳火?為何不燒地龍?” 其實她也曉得, 到如今, 內(nèi)務(wù)局是無論如何不敢給容景謙臉色看的,只是她也實在想不通,好端端的, 容景謙為何就不燒地龍呢。 容景謙道:“由奢入儉難。” “嘶——”容常曦搓著手,一個小太監(jiān)低著頭給容常曦端了一杯熱水上來, 容常曦瞥了兩眼,發(fā)現(xiàn)居然是振英。 他十分心虛,低著頭就要往外走, 容常曦道:“跑什么?” 振英一頓,囁嚅著抬頭:“殿下……” 容常曦故意對容景謙道:“這狗奴才你還真留在身邊啊?不怕他又出賣主子?” 說完還晃了晃手里的水,道:“指不定里頭有什么呢。” 振英著急地道:“殿下,奴才, 奴才沒有……” “下去吧?!比菥爸t淡淡道。 振英便苦著臉,小跑著走了。 容常曦哼了一聲,喝了一口熱水:“你倒真是寬宏大度。還有,什么由奢入儉難,將來就算你出宮了,家中也可以裝上地龍啊。” 容景謙沒應(yīng)聲,也低頭喝了口茶,容常曦放下茶杯,見殿內(nèi)無人,從衣袖中掏出一個細(xì)長的圓筒,今天出來時,她便一直讓尤笑帶著,現(xiàn)在卻真的可以用上了。 容常曦將那竹筒打開,拿出里邊卷著的畫,在容景謙面前展開。 上頭的女子面容清美,嘴含微笑,與容景謙生的極為相似,正是靜貴人。 容景謙神色微動,接過那畫,凝神看了片刻,方道:“多謝皇姐?!?/br> “……啊?” 容常曦愣了愣。 她也沒說要將這畫贈予容景謙?。∪菥爸t怎么也不問問這畫是從何而來,張嘴便是多謝皇姐?這下她不給他似乎也不對了! 罷了,給他也無礙,這畫并非孤本,是容常曦讓那畫師又照著之前所畫的,又臨摹了一遍的畫作罷了。 容常曦咳了一聲:“不必謝,本就是你母妃的畫像,你留著也天經(jīng)地義。不瞞你說,看到畫像以前,我還曾懷疑,你究竟是不是靜貴人的孩子?!?/br> 容景謙將那畫卷重新耐心卷起,塞回畫筒之中,聽她這樣說,頭都沒抬:“嗯?” “我曾懷疑過……你是珍妃的孩子?!比莩j赜^察著他的反應(yīng)。 容景謙將畫筒扣上,道:“皇姐問過我與珍妃的關(guān)系,我亦回答過?!?/br> 言下之意,誰讓你不信我? 容常曦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景謙,你可否讓我看看,你佩戴著的那半枚玉佩?” 容景謙看她一眼,竟也沒拒絕,伸手輕輕解開宮袍最上的一顆扣子——老實說,看到容景謙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容常曦腦袋里瞬間涌起了許多不好的回憶,她不適地低頭,佯裝喝水。 容景謙疑惑道:“皇姐?” 容常曦做好準(zhǔn)備,這才抬頭,卻發(fā)現(xiàn)容景謙也就只解開了那個扣子,而后將系著紅繩的半塊玉佩給拿了出來,容常曦伸長了脖子去細(xì)看,這才發(fā)現(xiàn)這玉佩當(dāng)真是質(zhì)地粗糙,中間被摔裂的部分,則顯然被細(xì)心打磨過,雖然邊緣歪歪曲曲的,但那些尖銳的地方都被磨的圓潤了。 容常曦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道:“景謙,你母親與你舅舅,并無血緣關(guān)系,對吧?” 容景謙將玉佩重新收回外衣中,冷冷地看著容常曦:“皇姐這是何意?” 容常曦起身,也看著他:“我本以為這次會毫無收獲,結(jié)果我們找到了一個車夫,他親眼見到過珍妃靜貴人剛?cè)胄袑m時,送別你的舅舅莊飛良去參軍,他記得很清楚——當(dāng)時莊飛良與一個女子擁吻后,將玉佩一碎為二,半塊自己戴著,半塊給了那女子……而這玉佩,是你母后自小放在你身上的……” 容景謙的神色和聲音都越發(fā)冰冷:“所以?” “所以……”容常曦深吸一口氣,她心情不好,也懶得與容景謙繞來繞去,破釜沉舟一般地道,“我在想,你真的是父皇的孩子嗎?靜貴人與莊飛良,除了是兄妹以外,是否——” “啪!” 容景謙不等她說完,突地伸手拂去容常曦面前的茶盞,瓷杯落地,應(yīng)聲碎裂,有些險些落在容常曦腳邊,她嚇了一大跳,道:“你……你干什么?!?/br> 容景謙冷冰冰地道:“茶水是用來待客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