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二皇子的婚禮本是大喜事,卻成了一樁兇案,皇帝自是大受影響,此前只是身子不適,精神還算不錯,眼下確實面色憔悴,連精神頭看著都差了幾分,容常曦心中擔憂不已,父皇卻笑了笑,道:“常曦來了?!?/br> “父皇不要太過擔心。”容常曦道,“有大理寺在,三皇兄與景謙也都是聰明人,那兇手定會很快就被揪出來的?!?/br> 皇帝輕輕嘆了口氣:“嗯,朕曉得。明日便是吳家女的喪禮,你也記得去一趟?!?/br> “當然?!比莩j攸c頭,“我們幾個都會去,父皇您放心便是?!?/br> 皇帝點了點頭,眉宇間有些憂愁。 容常曦其實很多事想同他說,想旁敲側擊地問一問,但看父皇這蒼白的模樣,是什么也問不出口了,唯恐他太過憂思,狀況會越來越差。 她輕聲同皇帝說著無邊無際的宮內小事,皇帝似是十分放松,聽著聽著便閉上眼睛,慢慢睡了過去,容常曦見他胸膛起伏,呼吸平穩(wěn),輕輕將手抽了出來,心中更是難過。 何公公去差人煎藥了,于公公正在一旁搗鼓香薰爐,他輕手輕腳地將一塊沉香木給放入香爐之中,很快殿內燃起淡淡的香與暖意,在這越發(fā)寒冷的時節(jié)里讓人身心舒暢,容常曦起身,到底是有些擔憂,低聲道:“于公公?!?/br> 于公公連忙行禮:“康顯殿下。” 容常曦道:“這沉香木,父皇如今可以聞嗎?” “可以的?!庇诠s緊點頭,“圣上之前就睡的不太安穩(wěn),這沉香木有靜氣養(yǎng)神安眠的功效,點了以后,圣上才睡的好些。病了以后,更是要點,否則沒一會兒便要醒來,又再睡不著,十分折騰,圣上精神會更加不好?!?/br> 容常曦聽的難受,道:“父皇這病怎么反反復復的,前些日子不是都說快好了嗎!” 于公公擦了擦額上的汗,道:“回殿下,這不是二皇子殿下的婚事……” 容常曦無奈地嘆了口氣,又回頭看了一眼沉睡著的父皇,道:“本宮明日再來,父皇一會兒醒了,趕緊再讓太醫(yī)來看看?!?/br> 于公公又是迭聲應下,容常曦憂心忡忡地回了昭陽宮,只覺得雖然解決了頭等大事——牧馬場與獵場,可自己似乎過的比上輩子還糟心了,這父皇提前的重病,這吳丹雪的死,還有容景謙的身世,母后的病…… 她上輩子是半點沒有經(jīng)歷過,也沒有思考過的,如今想要回溯查看,卻發(fā)現(xiàn)是一團亂麻,以她的能力,幾乎不可能理順。 ☆、懷疑 又幾乎是一夜無眠, 第二日天蒙蒙亮,容常曦便與容常凝一道出宮, 兩人都身著一襲素白, 頭上的頭飾也十分簡單,只各帶了一朵白花和一根白玉簪。 雖然容常曦與容景祺的關系幾乎算是惡劣, 她們兩個與吳丹雪更是不熟, 可畢竟都是第一次看見一個人死在自己面前,無論如何心情非常復雜, 她們本該說一些體己話,再說說容常凝與福泉的事情, 可兩人對視一眼, 都曉得彼此不想在此時談這些。 容景祺府上和前兩日相比已是天差地別, 所有的紅色帷幔都已撤下,白色的素縞在風中飄揚,下人們穿梭來往, 身上所著也都是喪服,無人敢說話, 低語都沒有,走在花園中,唯有風聲呼嘯。 容常曦和容常凝被領著到了祠堂外, 未到跟前,已聽見悲戚的哭聲,走近一看,卻是年邁的吳家父母還有吳若彤, 吳母哭的已幾乎站不住了,吳若彤滿臉是淚,扶著吳母,而另一側容景祺出神地站在棺木邊,須發(fā)略顯凌亂,眼窩深陷,眼中布滿了紅血絲。 幾位皇子很快也陸續(xù)來了,大家都穿著白衣,氣氛越發(fā)凝重。在太陽升空以前,要將吳丹雪的棺木給送走,容景祺說了,雖于禮不合,但他要隨行送葬,直到看到吳丹雪入土為安才行。 容常曦站在祠堂里,并不敢去細看吳丹雪的棺木,外頭忽然傳來嘈雜之聲,眾人都以為是送葬的隊伍來了,誰料往外一看——卻是一排玄衣帶刀的大理寺護衛(wèi)。 為首那人將腰帶換成了素色,正是華景策。 驟見大理寺的人來到,容景祺有些迷茫:“華大人是來祭拜丹雪的?” 華景策微微行禮:“殿下請節(jié)哀。不過我此番前來,乃是想要帶一人回大理寺,詢問一些事情?!?/br> 容景祺眼中迸出奇異的光彩:“什么?!誰?!兇手是誰?!” 華景策安撫道:“只是問一些事,并非已定罪兇手?!?/br> 說是這樣說,可若是要普通的問話,只管問便是了,何必這樣大張旗鼓還帶著侍衛(wèi),來喪禮上抓人? 怎么想,都極有可能是兇手。 華景策回首,看著那一排站著的皇子,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容景謙身上。 他對容景謙行了個禮,道:“還請七殿下隨微臣走一趟?!?/br> 變故徒生,整個祠堂內外一時間安靜地過頭,容常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容景謙的方向。 容景祺很快反應過來,嘶吼著沖了過去:“容景謙!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福泉反應很快,立在容景謙身邊,手搭在腰間長劍上,微微一動,劍已出鞘。 華景策卻先一步攔住了容景祺,沉聲道:“二殿下,此番前來帶走七殿下,并非是定罪。” 容景謙也抬手,示意福泉不要擅動:“華大人,請?!?/br> 華景策見容景祺沒有要掙脫自己跑向容景謙的意思,便松開手,對容景謙點了點頭,走在前頭帶路。 福泉抬腳要跟上,華景策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七殿下去就行了?!?/br> 福泉仍跟在后頭,直到容景謙回頭,淡淡地瞥了一眼福泉,福泉停住腳步,不再跟上。 華景策與容景謙一道走遠,容景謙步履平穩(wěn),氣定神閑,根本不像是被押去大理寺問話的,反倒像是閑庭信步,要外出踏春。 一行人逐漸走遠,容景祺雙目猩紅地看著容景謙的背影,手緊緊地握拳,嘴里呢喃著:“容景謙……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他的模樣似是入了魔,其他皇子看看他,又看看容景謙,都覺得不可置信。 而這其中最不可置信的,其實當屬容常曦。 她是陰差陽錯懷疑過容景謙的,可容景謙也是實實在在地跟她說過,自己絕不是兇手的,而大理寺當初經(jīng)過洪則鳴一案,按理說已沒有二皇子的人,華家更可以算是容景謙的勢力……而華景策卻來將容景謙帶走了。 華景策是不會無緣無故冤枉人,尤其是容景謙的,除非他們真的查到了什么,認定吳丹雪的死和容景謙有很大的關系。 喪禮的氛圍由最初的傷感變?yōu)槟?,容常曦心緒不安地等喪禮結束,便要匆匆回宮,容常凝喊住了福泉,讓他隨自己的轎子走回宮,免得連宮都回不得,容常曦本有些擔心,可容景思卻讓容常曦同自己回宮,她轉念一想,容常凝坐在轎子里,福泉走在下人群中,容景謙還剛出了事,這兩人想必也沒心思談情說愛,便不再管容常凝,轉身上了容景思的馬車。 容景興見兩人上了同一個馬車,猜到他們必是要討論方才發(fā)生的事,也想跟著上馬車,容景思卻沒讓他上來,只說自己和容常曦有其他事情要討論,容景興只好惺惺地又下了馬車,看著容常曦的目光中飽含譴責—— 之前還說只有我了呢,這不一下子又和三皇兄好的不行! 他此前在容景祺的婚宴上還想方設法要讓容景思和容常曦關系恢復,誰料這一轉眼,他才成了多余之人。 容常曦目光游移,只當看不到容景興埋怨的眼神,她是絲毫不介意容景興待在這里的,但既然三皇兄讓他走,想必也有三皇兄的原因……容景興一走,容常曦立刻道:“三皇兄,景謙應該不是兇手……” 容景思沒料到她張嘴說的是這個,蹙了蹙眉:“大理寺都未下定論的事,怎么你就知道了?” “他沒有殺吳丹雪的必要?!比莩j匾槐菊?jīng)地道,“雖然他可能有很多事情瞞著我們,但,就我和他相處的這些日子來看,人不犯他,他并不會犯人,不是那種莫名其妙會奪人性命的兇殘之輩?!?/br> 比如容景祺。 容景思看著她,片刻后搖了搖頭:“常曦,你忘記了,那杯酒原本是要給景祺的?!?/br> 容常曦一愣,又道:“可他并不是那么蠢的人,眾目睽睽之下,在容景祺的新婚宴上,給容景祺下毒,這未免也太……” “我也并未說下毒之人就是景謙?!比菥八级⒅?,認真地提醒她,“除了景祺太過激動,說了胡話以外,沒有任何人說兇手是景謙。常曦,你不必著急為他辯護,更不該這么快先下了結論,憑空給他清白。是非與否,我想大理寺那邊,會給一個答案?!?/br> 容景思說的全對,容常曦點點頭,容景思又道:“常曦,你現(xiàn)在太過相信他了?!?/br> “我沒有!”容常曦瞪大了眼睛,聲音都急促了幾分,“我……我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他!他不是什么好人,我記得很清楚的,我好幾次病重,也都是為他所累。我只是見他后來有心待我好,我便也表面待他好,僅此而已!” 容景思望著她,沒有講話,容常曦一張臉漲的通紅,車廂內一時間只有車輪滾過斑駁青石板路的聲音。 半響,容景思道:“我并不是要怪你。常曦,你自幼便是如此,我說過的,外人只覺得你高不可親,張揚跋扈,但我曉得,只要你覺得那人是真心待你好,你很快就會全盤接受,很快就會待對方一樣好,甚至更好?!?/br> 明明是夸她,可容常曦莫名覺得心虛,她搖搖頭,容景思卻繼續(xù)道:“因為你從未遭遇過徹底的欺騙與背叛,你打從心底,并不相信這世上有那樣多壞人,有那樣多骯臟的事情,就算它們有時候離你很近,你也一無所知?!?/br> 容常曦眨了眨眼,據(jù)理力爭:“三皇兄,你不要說的我好像是……是那市集上的犬,有人丟了rou骨頭就跟著走!” 容景思本是很嚴肅地在講話,聽她這么說,反倒是被逗笑了:“嗯,你這么一說,還真有點像?!?/br> “三皇兄!??!” 容景思笑過之后,很快正色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這一輩子就這樣無憂無慮。但眼下情勢,你再這樣,將來只會受傷,我不可能時時在你身旁。常曦,你答應我,無論是誰,都不要完全相信,哪怕是我?!?/br> 容常曦越發(fā)茫然:“為何?那父皇呢?父皇也不能信嗎?” “君心難測?!比菥八伎嘈Φ?,“總之,常曦,我不是讓你懷疑所有人,只是希望你不要太快地相信所有人,不要把自己完全交付給任何人……知道嗎?” 容常曦被他的語氣給唬的點了點頭,很快又搖了搖頭,撒嬌似地抱住容景思的手:“三皇兄,我不要那樣,那樣太可憐了,也太累了,我就要相信你和父皇,既然你說的這么冠冕堂皇,這么為我著想,那就不要讓我連你也不信——只要你永遠對得起我的信任,永遠也不要騙我,我不就不會被騙,不會受傷了嗎?” 典型的容常曦的強盜理論,容景思扶額,片刻后道:“好好好。但無論如何,常曦,一會兒見了父皇,你不要急著向父皇替容景謙解釋什么,這件事與你無關,知道嗎?” 容常曦訥訥地點了點頭。 若不是容景思及時勸阻自己,只怕一會兒見父皇提起此事,她確實可能會急急地說容景謙肯定不是兇手,方才對三皇兄替容景謙辯解的話,只怕也都會脫口而出。 事到如今容常曦才覺得可怕,三皇兄似乎說對了。 自己口口聲聲說著,只要表面對容景謙好,可心底卻是真的相信了容景謙。 這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溫和下來的容景謙和之前實在是不同,就像是放下屠刀的屠夫,都幾乎可以立地成佛了,他待容常曦幾乎可以說是溫柔,容常曦便也打從心里不相信他會做那樣的事情。 ☆、長大 可……事實上, 容景謙的身世都還沒搞清楚呢,還有那三張紙錢。 容常曦猶豫著要不要將三張紙錢的事情告訴容景思, 最后心一橫, 想著反正容景思也不會害自己,正要開口, 容景思忽然道:“等這樁案子定了, 我想去一趟明光行宮,你要一同前去嗎?” “去明光行宮?”容常曦茫然, “調查靜貴人嗎?” “嗯,算是吧?!比菥八碱h首, “還有別的事情, 可以一道查清楚。” 容常曦橫豎無事, 這件事她也非常在意,當即點頭:“去的,你一定要帶我去?!?/br> 兩人一回宮, 果然立刻被召去了掌乾殿,皇帝雖然身體不好, 但這回沒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了正殿大椅上,身著宮袍, 面目嚴肅,容常曦與容景思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皇帝點頭,并不說話, 讓他們在旁邊坐下。 等所有人都陸續(xù)回來——除了容景祺,吳丹雪的喪/禮十分復雜,他跟去了陵/墓,一時半會兒定然回不來——皇帝才緩緩開口:“今日之事,朕已知曉?!?/br>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開口,皇帝擺了擺手,他身側的何公公拿出奏折,輕聲念著。 這是華景策在去容景祺府上之前就送上的奏折,大致說了一下吳丹雪案子的進展,那兩名被逮捕的送酒的婢女被關了一日,終是忍不住說出實情,據(jù)她們所說,是容景謙差人聯(lián)系她們,給了她們極小的一瓶曼舌花水,要她們全部倒入容景祺要喝的那杯喜酒之中,若她們不從,便要殺了她們,兩人無奈之下,才做了如此惡毒之事。 何公公念完奏折,悄然退下,皇帝沉聲道:“你們是景謙的兄弟姐妹,和景謙一般,是朕的孩子。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景謙當真犯下大錯,應依炆律處置。在大理寺那邊出定論以前,朕想知道,你們對此事,是怎么想的?” 容景睿輕聲道:“父皇,兒臣認為,景謙不會是兇/手。他絕不會給二皇兄下/毒?!?/br> 容景睿向來遠離宮中一切斗爭,此番他第一個開口,皇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哦?” “四皇兄?!比菥瓣粎s忽然插嘴,“若景謙沒有下/毒,為何那兩個賤婢要說是他做的?” 容景睿輕輕嘆了口氣:“若我說,以我之見,是有人要陷害景謙呢?” 容景昊蹙眉:“四皇兄,此事我比你更清楚——那兩個賤/婢,乃是吳丹雪帶去的兩名陪嫁丫/鬟,她們若是會聽命什么人,想來也是聽吳家的,可吳家人好端端的,為何要犧牲自己嫡女的性命來陷害景謙?!” 容景興此時忍不住開口道:“雖然景謙此人……” 他頓了頓,大約是不希望父皇病著的時候,還要讓他cao心幾個皇子的關系,又轉而道:“此人,有些古怪,但他又不蠢,莫名其妙聯(lián)系兩個女婢給自己下/毒!還讓她們活著被抓,活著交代出自己,這簡直莫名其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