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先前楚清河與譚元清定親,因為男人不慎墜馬,落得瞎眼瘸腿的地步,她不愿意后半輩子都跟一個瞎子過活,便跑到楚家哭訴,說要常伴青燈古佛。當初此事也鬧出了不小的風波,只不過眾人忌憚譚家的權勢,一直沒有拿來說嘴罷了。 此刻薛素舊事重提,仿佛在大庭廣眾之下將譚元清渾身衣裳都給剝光般,讓她深感羞恥,幾乎到了無地自容的地步。 心口仿佛被人戳了個窟窿,潺潺毒水不住往外涌,她眼珠子里爬滿血絲,密密麻麻如同蛛網一般,十分瘆人。 “元清怎么不開口了?是不是怕菩薩降下業(yè)火,焚燒你身上的罪孽?” 自打重生以后,薛素對鬼神之事就秉持著“但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tài)度,她可不像譚元清這樣大膽,以禮佛當筏子,實現(xiàn)自己的私欲。 額頭滲出大滴大滴的冷汗,譚元清嘴唇發(fā)白,緊抿成一條直線,她狼狽的別過頭,不再理會薛素。 見此情形,譚夫人心里又急又惱,卻還得強擠出笑容打圓場,費了不少口舌,才使得氣氛沒有先前那般古怪。 又過了半個時辰,宮宴終于結束了。 薛素兩腿有些發(fā)麻,她也沒急著站起來,稍微緩了緩才起身往外走。 楚清河在寧壽宮宮門外等著她,一見到小妻子白生生的臉,方才積聚在胸臆處的火氣仿佛被風吹散一般,再也找不到蹤跡。 帶著糙繭的大掌握著柔嫩小手,薛素壓低聲音道,“方才我跟你那好義妹起了爭執(zhí)。” 人都是偏心的,楚清河簡直愛極了眼前的小女子,自然無條件信她、寵她、愛她、護她。因此,還沒等薛素將事情說出口,男人已經對譚元清充滿了厭憎。 細膩指尖輕輕撓了撓楚清河的掌心,她俏臉含霜道,“你那好義妹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先前因為肖惜年的事情鬧的不歡而散,我還以為她長了教訓,沒想到剛才她又不知死活的找麻煩,說我身子重了,不如安排幾個妾室伺候你?!?/br> 說這話時,薛素忍不住瞪了他一下,女子的杏眸原本就形狀極佳,此刻眼神中又帶著三分嬌俏,四分嫵媚,配上豐潤的唇珠兒,無比惑人。 楚清河恨不得將自己一顆心剜出來給她,哪還容得下別人? 對上男人幽深的黑眸,薛素忍不住咯咯笑出了聲,將他的手臂拉到面前,紅唇在滿是糙繭的掌心落下一吻,仿佛羽毛從水面劃過,泛起陣陣漣漪。 等夫妻二人上了馬車,楚清河坐在軟墊上,直接將小妻子抱在懷里,下顎抵在她肩膀上,只覺得心頭一陣柔軟。 第102章 薛月登門 近在咫尺的女人是他的發(fā)妻,肚子里懷著他們的骨血,只要想到這一點,楚清河心中guntang一片,仿佛冬夜里跋涉的旅人,突然喝到了鮮美的熱湯,那種妥帖的滋味難以用言語描述。 他喉結上下滑動了一瞬,鐵臂略微收緊,動作卻小心翼翼,沒有弄疼薛素。 馬車吱嘎吱嘎往前走,小幅度的搖晃著,只聽男人嘀咕了一句,隨后低下頭,耳朵貼在薛素鼓脹的肚皮上,輕輕蹭了蹭,恰好未出世的孩子抻了抻腿,揣在了他臉上,楚清河咧嘴一笑,那副模樣哪像是殺敵無數(shù)的輔國侯?分明是個傻子。 等到了桐花巷時,天色早已黑透,他一把將小妻子抱在懷中,大闊步往主臥的方向走。 薛素面上有些抹不開,卻又不想動彈,索性便假裝睡著,面頰緊緊貼著結實有力的胸膛,耳根一陣發(fā)熱。 翌日,李管家將一萬石糧食運到城外,由戶部請來的人熬煮了米粥,饑寒交迫的災民排隊領取,一時間倒還是挺有秩序的。 不過薛素得了信兒后,卻并沒有那么樂觀。 如今朝中勛貴在宮宴上紛紛慷慨解囊,捐出了不少銀子,但京城糧價成倍上漲,這些銀子根本不足以支撐災民過活,除非等到晉地的災禍徹底消弭,動亂才會消失。 搖了搖頭,她也不去想那么多,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只要不讓楚清河去到晉地的山澗,就不會出事。 兩指捏弄著左手腕上的朱砂痣,女人的皮rou本就生的十分細嫩,稍微一碰就會留下痕跡,此刻她連連揉搓數(shù)下,那處已經紅了一片。 偏廳的門突然被人從外推開,凜冽寒風將雪花卷進屋里,眨眼工夫就徹底融化,春蘭快步走到薛素面前,清秀小臉兒上帶著一絲為難之色,小聲開口:“夫人,外面有個年輕的女子,說是您meimei,想要見您一面?!?/br> 聽到這話,薛素忍不住皺眉,腦海中浮現(xiàn)出薛月那張臉,不明白她為何要來找自己。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以她那副貪婪的性子,只怕沒什么好事。 就算心里如同明鏡一般,薛素也不能將人拒之門外,只因先前秋闈的時候,王佑卿中了會元,若殿試再被陛下欽點為狀元,那可就是連中三元,在整個大虞都極為罕見。 擺了擺手,她道,“把人請進來吧?!?/br> 春蘭應聲離開,很快便將穿著淺粉小襖的女人帶了進來,薛月的皮相本就生的不差,嫁給王佑卿后又吃喝不愁,如今豐盈了不少,臉盤圓潤,身上也帶著幾分專屬于少婦的媚意,完全不復之前那副青澀的模樣。 薛素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輕聲問道,“你怎么找到輔國侯府的?” 坐在八仙椅上,薛月手里捧著茶碗,小口小口的吸溜著,等到周身的寒意盡數(shù)褪去后,這才似真似假的抱怨一句,“堂姐嫁給了輔國侯,此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還真是狠心,竟然一直瞞著親戚,半點消息也未曾吐露,可還把自己當成薛家人?” 看著對面姿容艷麗的女人,薛月眼底涌起了絲絲嫉恨,先前她給王佑卿生了個兒子,懷孕的時候不知吃了多少苦,面上長滿了斑斑點點,就連身子上也多了不少妊娠紋,今日出門前,她用脂粉蓋了厚厚一層,才讓皮膚顯得白凈些。 現(xiàn)在站在薛素面前,仿佛明珠與魚目,一眼就能看出差別,她幾乎要被堂姐踩進泥里,心里又怎能舒坦? 從小一塊長大,她對薛月的心思十分清楚,不由抿了抿嘴,眼底露出一絲不耐。 說實話,早在母親去世時,她就再也不把薛父當成自己的親爹了,要不是薛奶奶還有些人情味兒,時不時照拂一二,薛素怕是早就被趙湘蘭給磋磨死了。 “奶奶身體如何了?” “她身子骨兒還算硬朗,只是到底年紀大了,腦子有些糊涂,拉著我的手叫素素,以前奶奶最疼堂姐了,哪想到你一朝成了侯夫人,竟然連血脈至親都不要了,還真是生了一副鐵石心腸?!?/br> 突然,薛月的眼神變得十分炙熱,直勾勾的盯著她的手腕,薛素低頭一看,瞧見袖口處露出的一抹濃綠,心里也就有數(shù)了。 “堂姐,你這鐲子成色不錯,能不能借我戴戴?” 說著,她拉住薛素的手,作勢要將翡翠鐲褪下來,一旁的春蘭秋菊從未見過如此不懂規(guī)矩的女人,驚詫過后便趕忙沖上前,攔住了她。 “你們這些狗奴才,還不放開?當心把你們賣到窯.子里,一輩子當妓.女!” 沒得到好處,薛月破口大罵,她不明白老天爺為何這么不公平,明明她比薛素這個賤人強上百倍,卻沒有她運氣好,即便嫁到了王家,也沒有享受到半點榮華富貴,在王家根本沒什么地位,被婆婆呼來喝去,比起奴才都不如,又哪里見過這么華貴的首飾? 薛素強忍怒火,問:“你今日過來,究竟所為何事?” “想必堂姐也聽說了,佑卿中了會元,身份比起之前,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若他得了陛下的賞識,王家哪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薛月以手掩面,想擠出幾滴眼淚,但她哭不出來,只能扯著嗓子干嚎。 “你是王家的媳婦,又為王佑卿生了個兒子,怎會立不穩(wěn)腳跟?別忘了,姓王的也是從安寧村出來的,就算高中狀元,也不比尋常人高貴多少。” 薛月根本聽不進去薛素的話,她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道,“一筆寫不出兩個薛字,堂姐如今頗有權勢,不如幫我一把,月兒將來定會好好報答你?!?/br> “你想讓我怎么幫?” “只要你親自去王家走一趟,讓佑卿休了韋玉瑩,等我成了狀元夫人,就沒人敢瞧不起咱們薛家了?!?/br> 薛素簡直要被薛月氣笑了,當初韋玉瑩之所以毀容,全都是拜程三娘所賜,要不是兩家結了親,韋知縣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要是說休就休的話,楚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此事我?guī)筒涣耍€是快些回去吧?!?/br> 聽到這話,薛月心頭窩火,眼淚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堂姐,如今你過著好日子,而我卻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若是你不幫忙的話,那我就給大伯送信,讓他看看自己的女兒究竟有多不孝!” 杏眼微瞇,薛素冷笑一聲,她拿起茶盞狠狠往地上一擲,因力氣用的不小,瓷盞霎時間四分五裂,碎片濺在薛月腳面上,將她駭?shù)捏@呼連連。 “你這是在作甚?不愿幫忙也就罷了,竟然還出手威脅,要是輔國侯知道你的真面目,肯定會休妻再娶!” 女人尖銳的叫喊聲好比魔音穿腦,薛素滿臉不耐,剛想叫婆子將她拉下去,就看到楚清河昂首闊步走入偏廳,俊朗面龐陰沉一片,明顯壓抑著怒火。 薛月聽到腳步聲,猛地回過頭去,待看清男人的模樣,她好似被掐住脖子的公雞,立馬噤聲,再也不敢多說什么。 “她是誰?” 楚清河的雙眼是入京之后才恢復的,自然記不住薛月的面孔,此刻他掃見這個張牙舞爪的女人,濃眉緊皺。 即使薛月沒什么見識,但她卻聽說過輔國侯的兇名,知道此人在戰(zhàn)場上殺了無數(shù)的匈奴,甚至還生啖人rou。能做出如此殘忍的舉動,跟惡鬼也沒什么區(qū)別,萬一惹怒了他,自己的小命哪還能保得住?越想越怕,她連連后退,冷汗不住往下淌。 “這是我堂妹。” 聞言,楚清河終于認出了她,也知道這是王佑卿的平妻,想到那個油頭粉面的秀才,男人身上的冷意更濃,十分瘆人。 薛月咽了咽唾沫,顫聲道,“小婦人見過侯爺。” “楚家不歡迎你,日后要是再登門的話,休怪本侯不客氣?!闭f著,楚清河哐當一聲將佩刀往桌面上一按,力氣之大,使得紅木桌都震了震。 薛月兩腿發(fā)軟,好懸沒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再也不敢留在此地,連滾帶爬的離開了偏廳。 看著女人的背影,薛素噗嗤笑出了聲,杏眼彎彎,蒙上了一層水霧,就跟貓兒似的,讓人恨不得抱在懷里,好好疼愛一番。 踮起腳尖站在楚清河對面,柔嫩掌心輕輕撫過刺棱棱的胡茬兒,她笑盈盈夸贊,“還是侯爺能干,方才我被她鬧的頭都疼了,卻想不出法子將人趕走。” 他暗暗思忖,決定跟李管家知會一聲,讓守門的侍衛(wèi)記住薛月的模樣,將人攔在門外,以免生出事端。 薛素甫一靠近,淺淡桃香便涌入鼻間,楚清河摟住了柔軟的腰肢,緊皺的眉頭卻一直沒有撫平。 早在涇陽時,素素就對王佑卿動了心思,眼下那人成了會元,不止容貌生的俊秀儒雅,甚至還飽讀詩書,橫看豎看都比他這種粗獷的武夫強上許多……這么一想,他越發(fā)焦躁,黑眸中染上了一抹猩紅,面容十分猙獰。 第103章 暗度陳倉 從桐花巷離開后,薛月驚懼的心情仍沒有平復下來,兩條腿直打擺子,她顫巍巍從懷里摸出來幾枚銅板,坐著驢車回了王家。 以前在安寧村時,王家家資頗豐,稱之為土財主也不為過,否則薛月根本不會像紅了眼的斗雞似的,擠破腦袋也要嫁進去。如今他們舉家搬來京城,買下的宅院并不算小,甚至因為王佑卿會元的身份,他們住的地方十分清貴,街坊鄰里都是讀書人。 驢車停到門口,薛月快步走進門,打算直接回到自己所住的房中。 哪想到剛經過回廊,就見一個身量頎長面容俊秀的男子立在遠處,身穿湖藍色的棉袍,卻一點不顯得臃腫累贅,反而增添了幾分儒雅的氣質,不是王佑卿還能有誰? 先前他曾經告誡過她,讓自己離薛素遠著些,千萬不能將輔國侯府給開罪了。 想起男人說過的話,薛月眼神閃躲,輕輕喚了一聲便急匆匆往前走。 兩人擦身而過時,王佑卿鼻前突然嗅到了一股桃香,那味道雖不濃烈,卻十分清新馥郁,好像枝頭綻放的花蕾,誘人非常。薛月雖然也會用香粉,但她手頭并不寬裕,買回來的香粉尤為刺鼻,聞得時間長了甚至還會令人犯惡心,今日卻不太一樣。 清冷的鳳目微微瞇起,男人輕飄飄開口,“站住?!?/br> 薛月心里咯噔一聲,定住腳步,緩緩轉過身,強笑道,“佑卿,你可有什么事?我還得去瞧瞧小寶,他到了吃飯的時候,孩子太小,脾胃比大人弱氣,萬萬經不得餓。” 即使王佑卿再是鐵石心腸,對于自己唯一的兒子,他仍免不了生出幾分慈愛。 微微頷首,他擺了擺手,薛月整個人都松了口氣,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 豈料薛月還是高興的太早,她剛將衣裳掀開,準備給兒子喂奶,哪想到王佑卿陡然推門而入,手中拿著一本策論,坐在窗欞邊上讀書。 因昨夜下了一場大雪,屋外銀裝素裹,倒是透亮的很,正適合讀書。 耳邊傳來翻動紙頁的聲音,女人低垂雙目打量了自己一眼,面頰霎時間漲成了豬肝色,自打她懷了孩子,王佑卿就再也沒跟她行房,有時候兩人睡在一起,他還會一聲聲喚著素素,薛素就是個水性楊花的賤蹄子,否則哪能把他的魂都給勾了去? 心里罵了不知多少回,薛月尤不解恨,她抱著孩子的雙手都在輕輕顫抖著,等小寶吃飽后,這才將散亂的衣裳攏了攏。 王佑卿恰好放下書冊,清朗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仿佛眼前的女人并非他娶過門的平妻,而是路上遇見的阿貓阿狗一般。 “說吧,你去見了誰?!?/br> 這話不是問句。 薛月臉上露出幾分倉皇,她不敢當著王佑卿的面撒謊,眼前的男人聰明極了,沒有誰能比他更有心計,若是在他面前耍心眼的話,下場絕不會好。 “我、我去找了堂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