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眉心緊皺,男人眼神一冷,周身彌漫著一股寒意,厲聲斥道,“之前我就警告過你,不許去輔國侯府,你明知故犯,是不是把我的話當(dāng)成了耳旁風(fēng)?” 薛月嘴唇顫抖,眼圈泛紅,不甘地反駁,“我為什么不能去輔國侯府,薛素是我的親堂姐,同宗姐妹打斷骨頭還連著筋,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不比你一個外人親近多了?” 聽到這話,王佑卿心里一刺,額角迸出青筋,這副模樣與平日里的溫和儒雅全然不同。 “薛月,今日我把話撂在這里,若你再去楚家的話,便趁早拿了休書,滾回涇陽吧!” 說罷男人看也不看她一眼,拂袖離開。 王佑卿徑直回到了書房,坐在木椅上,他以手掩面,渾身散發(fā)著一股頹唐的氣息,與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會元全然不同。 早在會試結(jié)束后,他夜里總會做同一個夢。 夢里面薛素依舊是楚清河的妻子,但卻跟他情投意合,肚子里甚至懷上了他們的孩子,只可惜后來自己高中狀元,為了更進一步,迎娶錦月公主,必須將身上的污點污點一一抹除,與有夫之婦茍且之事,永遠(yuǎn)與他無關(guān)。 因此,在薛素母子找上門時,夢里的他毫不留情將二人趕出了狀元府,卻不曾想會出意外。 素娘死了,連帶著他們的孩子一起葬身在車輪下,等王佑卿得到消息趕過去時,女人倒在血泊中,已經(jīng)徹底斷了氣。 他不知道夢里的景象為何會如此真實,每當(dāng)閉上雙眼,刺目的鮮紅便如同無法擺脫的夢魘,將他整個人都給籠罩起來。 王佑卿夜夜難眠,他就跟得了癔癥一樣,發(fā)了瘋般想見薛素,想將人接到自己身邊,但卻什么也做不了。 素娘早就成了輔國侯夫人,她甚至懷上了楚清河的種,與夢境中全然不同。不過沒有關(guān)系,只要人活著就好,此刻他并非官身,但終有一日會慢慢爬上高位,將屬于自己的女人給搶回來。 有時候,事情總會往最不利的方向發(fā)展。 薛素不想讓楚清河帶兵去晉地,但那處的亂象傳到京城后,圣上當(dāng)即大怒,勢要將匪患平息。 楚清河領(lǐng)兵打仗戰(zhàn)無不克,不止令匈奴聞風(fēng)喪膽,就算回到關(guān)內(nèi),威名仍不減分毫。 出于震懾的目的,圣上直接下旨,派他帶兩萬精兵奔赴晉地平亂,圣旨剛到輔國侯府,薛素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此刻坐在八仙椅上,整個人仿佛掉進了冰窟窿里,沒有一絲熱乎氣兒。 春蘭站在一旁,眼神里呆著nongnong的擔(dān)憂,小聲問道,“主子,奴婢瞧著您臉色不好,不如請個大夫來瞧瞧?” 薛素緩緩搖頭,她兩手搭在肚皮上,心里頭如明鏡一般。楚清河此刻已經(jīng)接旨,如果不去晉地,那就是抗旨不遵,偌大的輔國侯府都承擔(dān)不起這份罪責(zé),所以這一趟肯定是避不開的。 她仔細(xì)回憶著第二次地動發(fā)生的時間,兩次相隔大約有一月功夫,好像就是小年那天。 當(dāng)時消息傳到?jīng)荜枙r,村長唉聲嘆氣,說這是不祥之兆。 正想著呢,主臥的房門被人從外推開,寬肩窄腰的男人走了進來,身上夾雜著一絲涼意,他站在女人面前,冰涼的雙手捧著巴掌大的小臉兒,鷹眸中滿是歉意,啞聲道: “素素,晉地出事了,我得回軍營點兵,這次過年怕是不能陪在你身邊了?!?/br> 狠狠擰著胳膊里側(cè)的軟rou,豆大的淚珠兒噼里啪啦往下淌,落在男人手背上,如同翻滾的熱油一般,燙的他渾身顫抖,不知所措。 楚清河兩手撐著椅背,低頭笨拙地吻去芙面上的淚珠兒,嗓音無比沙啞,“好素素,你別哭了,哭的我心都疼了。” “你最是冷心冷血,若真心疼我的話,也不會在咱們孩子出世前,帶兵離京?!?/br> 邊說著,薛素邊拍開男人的手,默默流淚,向來紅潤的唇瓣也找不出一絲血色,蒼白的模樣如同經(jīng)歷風(fēng)雨的梨花,讓人無比憐惜。 她知道此事怨不得楚清河,但心里的慌亂委屈卻無法訴說,即便眼前的男人立下不少戰(zhàn)功,但他同樣是rou體凡胎,會受傷,會流血,會生病,只有出了一點意外,結(jié)果都是自己承受不起的。 小手緊緊握著粗糲掌心,她紅著眼眶哀求,“清河,你帶我一起出征好不好?” 楚清河怎么也沒想到小妻子會提出這種要求,他忍不住捏著挺翹的瓊鼻,眼底透著溫柔,堅定拒絕,“行軍打仗并非兒戲,萬萬不能胡鬧,更何況你肚子里還懷著孩子,一旦有個萬一……我不同意。” 薛素早就料到男人會拒絕,不過她并不心急,反正只要楚清河離了府,家中就再也沒有人能管束她。 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就是這個道理。 匪患一事不能耽擱,楚清河進主臥就是為了跟小妻子道別,兩人說了會兒話,他換上甲胄,最后在柔軟唇瓣上落下一吻,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侯府。 等人走后,薛素面上的柔軟之色一早而空,沖著春蘭吩咐一聲,“去將許呈叫來?!?/br> 瞧見主子面色嚴(yán)肅,小丫鬟絲毫不敢耽擱,沒過一刻鐘就將寡言侍衛(wèi)帶到了偏廳里。 “許侍衛(wèi),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你出生在晉地?” 許呈微微頷首,不明白夫人為何有此一問。 “去備馬車,咱們也去晉地走一趟,我老早就聽說了那邊十分熱鬧繁華,不比京城差,若是不去一趟的話,實在可惜了?!?/br> 春蘭秋菊面色大變,就連許呈都幾乎維持不住那副淡定的模樣,他抱拳勸道,“夫人,晉地先前發(fā)生了一次地龍翻身,不少流民與山賊勾結(jié),為禍百姓,眼下出門實在不妥?!?/br> 薛素又不是真想去晉地,她只是想在小年那一天,攔住要沖進山澗的大軍,只要等第二回 地動過了,楚清河不必對上天災(zāi),只需面對那些不成氣候的土匪,她也不必終日提心吊膽。 第104章 酒樓相見 春蘭秋菊費盡口舌,想讓主子打消去晉地的念頭,偏偏薛素的性子最是執(zhí)拗不過,一旦她下定決心,別人說得再多也不會有半點用處。 艷麗面龐上透著一絲冷意,她將茶盞放在桌案上,直截了當(dāng)?shù)拈_口,“你們不必再勸了,既然無法將我綁在侯府,還不如親自護送,否則哪天我心血來潮,獨自一人上路,那才是險要至極。” 聽到這話,兩個丫鬟面皮俱是一抖。 主子是那種說一不二的人,又生了一副嬌艷美麗的容貌,即使懷胎五月,容色依舊不減分毫,平時上街都會有不少登徒子盯著那張白生生的臉兒看個不停,從京城到晉地,路途何止千里?一旦真遇上了歹人,侯爺怕是生吞活剝她們的心都有。 秋菊苦著臉,哀嘆道,“主子,侯爺只是去晉地剿匪,雖然年前回不來,但以他的本事,用不上幾個月就能大獲全勝,您為何非得過去?” 指腹撥動著色澤濃綠的翡翠鐲,薛素輕笑一聲,嗔道,“你這丫鬟懂什么?所謂一日不見如何三秋,你家夫人就是個不知事的,片刻都舍不得跟侯爺分開,他不讓我去,我就偏要去!” 嘴上這么說,女人眼底卻透出幾分憂慮。 此刻楚清河怕是已經(jīng)出了城門了,他麾下兩萬大軍,即便日夜兼程,估摸著也不會太快趕到晉地,自己輕車簡從帶著人馬,想必不會被大軍甩開。 春蘭茫然無措的看了許呈一眼,后者感知十分敏銳,飛快地抬起頭來,與她對視,沉吟片刻道,“夫人,既然您心意已決,屬下愿意隨您一同出行。” 聞言,春蘭的臉色立刻變了,她本想讓許侍衛(wèi)說服主子,哪想到這人直接應(yīng)承下來,這、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杏眼中劃過一絲滿意,薛素瞥了兩個丫鬟一眼,似真似假的埋怨,“瞧瞧人家許侍衛(wèi),再看看你們,簡直就跟小管家婆似的,看來我得快些將你們嫁出去,省的束手束腳?!?/br> 沒想到夫人竟會說出這種話,春蘭秋菊登時面紅耳赤,好似煮熟的大蝦,囁嚅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許呈盯著那個高挑清秀的姑娘,并未言語,眼神卻沒有移開。 將衣裳細(xì)軟收拾一番,薛素帶著丫鬟以及十幾個侍衛(wèi),坐著兩輛馬車,直接出了京城,而蓮生則留在侯府看家。 自打被周振顧玉琳二人蒙騙了一通,小姑娘長進了許多,也不會讓人擔(dān)心。 剿匪軍靠著雙腿跋涉,而薛素等人卻坐著馬車。 許呈不愧是楚清河最信任的下屬,駕車的速度不急不緩,雖然略有些顛簸,卻比普通車夫強出不知多少倍。 薛素靠在軟墊上,春蘭瞧見主子高高聳起的肚皮,臉上滿是憂慮,小聲咕噥著,“您應(yīng)該為小少爺想想,要是咱們在晉地呆的時間過長,您說不準(zhǔn)都快臨盆了?!?/br> 捏起一顆糖漬過的梅子,紅唇輕輕抿著,她含糊不清道,“生在晉地有何不妥?正好還能見見京城外面的風(fēng)土人情,可比在侯府憋悶著強多了?!?/br> 早在賞花宴上,春蘭就見識過夫人的嘴皮子究竟有多利索,她無論如何都辯駁不過,只能悻悻的閉上嘴,不再多言。 一路行進,許呈時而下去尋找大軍扎營的痕跡,在確定距離侯爺只有半日腳程時,車隊便不再急著趕路,直接找了一間破廟歇歇腳。 北地天寒地凍,比不得南國四季如春,不過冷也有冷的好處,起碼沒那么多蛇蟲鼠蟻。 小廝們升起了火,薛素坐在火堆旁邊,看著鄭氏從包袱里拿出灌好的臘腸,切成薄片,夾在饃饃里頭,因灌腸時加了不少辣子,通紅的油湯浸潤著雪白的干糧,濃郁的香氣隨著熱度的升高彌漫開來。 就算當(dāng)了一段時日的侯夫人,薛素也并不算嬌氣,蓋因她前世吃的苦實在太多,短短幾年的享受,還不至于將一個人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盡數(shù)抹去。 慢慢咬著干糧,她瞥了許呈一眼,問:“還有多久才能到并州?” 許呈同樣坐在火堆旁邊,也不知他究竟有心還是無意,竟緊挨著春蘭,二人相隔不過半尺遠(yuǎn)。 小丫鬟也是個臉皮薄的,耳根泛紅,低著頭,好半晌都沒吭聲。 “三日內(nèi)就能到?!?/br> 三日之后,正好就是小年。 心房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掌死死握住,薛素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接著道,“之前看了許多雜書,上面記載:土匪會將石頭從山澗上滾落,以此御敵,并州附近可有適合做埋伏的地方?” 許呈少年時就從了軍,跟在楚清河身邊奮戰(zhàn)殺敵,對于家鄉(xiāng)的印象并不算深,但這種特殊的地勢,一般人都忘不了,他仔細(xì)思索片刻,倒還真想起來了。 “有個地方叫一線天,是一處山澗,不過碎石并不很多。若趕上炎夏,防備山賊落石的手段還有些必要,但入冬后,想搬石頭上山都難,他們根本不可能設(shè)下埋伏。”許呈信誓旦旦。 要是只有山賊的話,薛素也不必費心費力從京城趕過來。 偏她要面對的是天災(zāi),而非人禍,即使從未歷經(jīng)地動,但出城時看到城外難民受災(zāi)的模樣,那副場景深深刻在她腦海中,只要一想就覺得遍體生寒,委實難受極了。 “先休息一夜,明個兒還得趕路?!?/br> 床褥老早就鋪好了,薛素雖然愛潔,卻也不是矯情性子,出門在外沒那么多的講究,草草漱了漱口便歇下了。 一夜過去,馬車慢悠悠走著,并未著急。 轉(zhuǎn)眼就到了小年前一天,剿匪軍到了一座城鎮(zhèn),在鎮(zhèn)子上修整,采買一些必需的物資,準(zhǔn)備連夜經(jīng)過一線天,直奔并州。 此刻薛素也在鎮(zhèn)上,她本身有些畏寒,卻并沒有聽從春蘭的勸告回客棧歇息,反而去了最大的酒樓。 女人披著件無一點雜色的雪狐裘,因衣裳十分寬松,將隆起的小腹都給遮住了,別人只能看出她身姿窈窕,卻根本分辨不出她已經(jīng)懷胎五月了。 雪狐裘乃是難得一見的稀罕物,小鎮(zhèn)上的百姓何曾見過這個?紛紛將目光投注在薛素身上。 鎮(zhèn)上的人并不多,但酒館卻反常的熱鬧,只因剿匪軍都來到此處,雖然不敢飲酒,但吃上些熱騰騰的飯食,灌上一肚子湯水,在寒冷冬日也能舒服些。 薛素走進來時,除卻靠窗的位置還有空位以外,別處早已被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再無落腳之地。 窗邊的高大男子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陡然抬頭,銳利的鷹眸直直盯著門口的位置,粗糲大掌捏著茶杯,在粗瓷上面留下了蛛網(wǎng)一般的裂紋。 薛素徑直走上前,坐在長條板凳上,春蘭秋菊站在她身后,她倆從未見過這么多的軍漢,一時間慌的不行,手足無措。 “你怎么來了?”楚清河聲音沙啞,其中帶著nongnong的慍怒,他緊咬牙關(guān),恨不得好好教訓(xùn)小妻子一番,省的她絲毫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來到晉地折騰。 讓小二加了一幅碗筷,薛素夾了一塊鹵rou,小手將帷帽掀開一角,露出精巧的下顎以及嫣紅的唇瓣,她小口小口的吃著,紅嘴兒沾了薄薄的油光,更顯柔嫩,男人喉結(jié)猛地滑動了一瞬,身子僵硬的不像話。 喝了口熱湯緩了緩,她抬眼打量著面前的人。 半月不見,楚清河略瘦了些,輪廓比在京城時更加深邃,仿佛刀刻斧鑿一般,下顎處青黑色的短須有一個指節(jié)那么長,這副不修邊幅的模樣,估摸著是許久沒有打理。 “說話?!彼行┙乖?。 “有什么可說的?來都來了,難道侯爺想把我打發(fā)走不成?聽說晉地的流寇極多,要是遇上了……” “你!” 結(jié)實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楚清河怎么也沒想到,一向柔順的小妻子離開京城后會變成這副德行,他粗喘口氣,沉聲道,“我派人送你回京,不會有事的。” 眼底帶著幾分不虞,薛素撂下筷子,說,“明個兒就是小年了,不如你陪我過了節(jié)再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