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jié)
“難道不該嗎?墨瑤,這天底下有誰沒有私心,你們一個個吃著娘子,用著娘子的東西,偏偏還不能為娘子所用,娘子憑什么要養(yǎng)著你們,供著你們,憑什么?”墨問是真的很想砸開墨瑤的腦子看看,看看他那里頭到底裝了什么,直呼曹盼之名,如今這天下有幾人敢? 他以為自己是什么?他是什么? “我們不是剛把一年兩季的糧種給了她嗎?什么叫做我們不為她所用?”一個省顯黑瘦的男子反駁了墨問。 墨問冷冷一笑,“你是不是忘了,糧種一事一開始就是我在研究的,研究到了何種地步,怎么樣能有結(jié)果,我不比你更清楚?兩年,明明兩個月就可以完成的東西,你們拖了兩年。娘子不是傻子,她容得著你們一回,你們還想要一而再,再而三?” “是不是你說的,要不是你說的,她怎么會知道這些?”這個時候,他們竟然不思反省,而是質(zhì)問墨問。 墨問笑了,笑中的冷意漸濃。 “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啊,我原以為墨瑤只有一個,不料竟然有這么多?!蹦珕柨催^墨瑤他們,“不是不想為娘子賣命嗎?極好,娘子也說了,她不白養(yǎng)人,既然不能為她所用,那你們就從哪里來回哪里去,當(dāng)然,娘子這兩年給你們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留下,丟出去?!?/br> 墨問心累得不想再跟這些糾纏了,一聲地令下,部曲們也不再留情,拖著人就要依言丟出去。 墨瑤叫喚道:“師兄?!?/br> “別叫我?guī)熜?。你以為你堅守著墨家的理念你就對的,那你就怎么沒有想過一句話,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娘子于你有救命之恩,這些年更是給了你容身之所,讓你安樂太平。你不肯研制攻城之器,好,娘子不曾勉強(qiáng)于你,但你竟然連關(guān)乎民生之大事也不愿盡心而為,這樣的你問問自己,對得起天地,對得你的良心?還有你們,我寫信讓你們來前就與你們說過,到了作坊,當(dāng)一心為娘子而用,若是不能的,就不要來了,就算來了,若不盡心,我也當(dāng)逐之。如今,我來實(shí)踐我說過的話。”墨問眼中的決絕并無半分虛假。 “把他們?nèi)映鋈?,除了他們原先帶來的衣物,所有娘子所賜之物皆留下,往后不許他們再靠近作坊一步?!蹦珕枦_著部曲再次下令。 “是!”部曲當(dāng)然是聽話的,再次拖起人往外去,他們自然是不肯的,不斷叫喚著師兄,師兄…… 第318章 殘酷 “師兄,師兄,果真是當(dāng)了大官就翻臉無情了嗎?”眼見哀求無用,竟然有人如此質(zhì)問墨問。 墨問怔怔過后,卻又是恍然大悟,這一次,他已恢復(fù)了原本那玩世不恭的模樣,“你若覺得是,那便是?!?/br> 墨瑤看著墨問道:“師兄,是我將你舉薦給曹盼的。” “沒錯,可是你舉薦我的目的是什么,你比我更清楚。阿瑤,多少年了,你隨娘子最早,然而看看你如今是什么模樣?你以為娘子不與你計較,你就有恃無恐了?”墨問就像是看穿了墨瑤一般,“你喜歡娘子給你安樂,卻又不愿意為娘子所用。你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憑什么以為娘子要一味的給你想要的?枉你活了近三十年,連互惠互利的道理都不懂。拿嬌做作,你以為娘子就真的非你不可?”墨問此時是半分情面都不留,一番說得幾欲將墨瑤的皮都給剝了下來。 墨瑤動了動唇道:“我沒有你的無恥?!?/br> 聽到這話,墨問怔了,“我無恥。究竟是誰無恥?覺得我愿意為娘子所用,任她驅(qū)使,所以我無恥?那你吃著娘子的,用著娘子的,還不愿意幫她做事,只想讓人白供著你,想不勞而獲,誰更無恥?” 被扣了不勞而獲的墨瑤臉色煞白,墨問一個個的看過去,皆是同門師兄弟,這些情義豈會有假,可是,他們怎么會變成這樣樣子? 明明這天下的人都不是這樣的?為什么獨(dú)獨(dú)他們成了這副模樣? 墨問是痛心的,又是無奈的。 “墨問,沒有我們,你想要研制出別的東西來是不可能的。”既然罵了沒用,那就用實(shí)際點(diǎn)的來威脅墨問。 可惜啊,墨問道:“先時沒有你們,我們不是很好?不過是重新教出一批人來而已,與其受你們的威脅,我也罷,娘子也好,都愿意手把手再教出一批肯干事的人來?!?/br> “師兄。”外頭那么大的動靜,里屋的人都聽見了,一擁而出,其中還有墨問的師兄弟,一個白皙得像個書生,一個板著一張臉的似個煞神,還有一個怯懦得縮著個脖子,三個性情分明的郎君。 墨問看向這三個人,語氣總算是緩和了些,讓他略感欣慰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師兄弟都一般模樣。 “好好看著,如他們一般不做事的人,下場就只有被逐出作坊。不要想著將作坊里的東西拿出去給任何人。同出一門,我肯放過你們,你們?nèi)羰欠噶舜蠹?,唯有一死。?/br> 這是最后的告誡,墨問轉(zhuǎn)過頭往屋里去,這逐人的意思已經(jīng)分外的明白,怯懦的郎君喚了一聲師兄,不過最后還是什么話都沒有說出口,意思已經(jīng)表露得十分清楚了。 “把人都叫來集合?!蹦珕柎藖聿⒉皇菃渭兊闹粸閷⒛幩麄冞@些白吃不干活的人趕出去,更重要的還是把曹盼想的東西迅速的研制出來。故而墨問是半點(diǎn)都不敢耽誤,解決了該解決的人,立刻叫人把作坊的人都喊出來集合。 其實(shí)作坊的人并不少,因墨問之故而以墨家諸子坐大,而上梁不正下梁歪,又因是墨家諸人掌著作坊,他們不做事,也不讓人做事,這才致使曹盼想的研究的東西一直沒有任何的進(jìn)展。 曹盼忍了兩年才爆發(fā),已然是給足了墨問面子。 歷來墨問給人的感覺都是玩世不恭,神神叨叨的神棍。然而這一回發(fā)火的墨問卻是再次把作坊的事從上到下都整頓了一回,力保作坊不再是個擺設(shè)。 至于墨瑤等人被墨問逐出作坊,因墨問有吩咐在前,他們之前從作坊得到的東西除了衣服外,全都被部曲扣下了。 部曲那都是曹盼的人,對于作坊里頭這群跟個老大爺一樣的貨色,他們早就看不過眼。 可是沒有曹盼的吩咐,而這個作坊的重要性從曹盼派了部曲里三層外三層的守衛(wèi)可以看出,他們縱為自家娘子不平,也不敢輕舉妄動。 現(xiàn)在不一樣了,那可是墨問親自下的令,這件事肯定他們娘子是清楚著的。如此,他們直把人轟了出去! 墨瑤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父親,面對琴娘滿帶詫異的目光,墨瑤第一次覺得無顏面對她。 從別人的嘴里聽到了事情的始末,琴娘看著墨瑤道:“你不喜歡現(xiàn)在的日子嗎?” 墨瑤搖了搖頭,他怎么會不喜歡?生于亂世,這幾年那樣平和的日子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 “喜歡,為什么又要親手毀了它?”琴娘沒有一絲質(zhì)問的語氣,而是平淡地詢問著墨瑤,墨瑤依然搖頭。 琴娘又問道:“曹娘子待我們不好?師兄待我們不好?” 再一次搖頭,琴娘卻揚(yáng)了聲道:“說話?!?/br> 墨瑤一下子抬頭看向琴娘,琴娘的眼中那滿滿的都是失望,失望啊。 “琴娘。”墨瑤一下子捉住了琴娘的手。琴娘落下了淚,“是不是無論別人對你有多好,她能帶給百姓多少好日子,只要她一天興戰(zhàn),你就不肯幫她?既然這樣,你當(dāng)初就不該將她手中的鞭變成了劍。你能幫著她殺人,為什么就不能幫著她平定天下。戰(zhàn)爭會要人的命,可是用劍去殺人,難道死的就不算是人命了?” 這樣的話,多年前曹盼就曾經(jīng)說過,當(dāng)時的墨瑤無可反駁,如今他更是,“琴娘?!?/br> 琴娘望著他,“罷了,罷了?!?/br> 這一句罷了,聽著墨瑤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而琴娘已經(jīng)牽起了兩個孩子往作坊相反的方向走,墨瑤沒有一絲猶豫地追了上去。 琴娘帶著兩個孩子,尋了一處人家,給了他們一些錢,墨瑤在作坊中衣食無憂,她在閑時會織布,做些小零工,幾年下來也攢了不少錢。 曹盼的部曲并對于琴娘的東西一概不碰,只是催促她收拾東西離開。 但是,這些錢縱然不少,想要在這個世道活下去,錢可有可無,糧食卻是非要有不可。 借了個地方暫住,琴娘看著跟在后頭不發(fā)一言的墨瑤,“你的世界只有你自己,只想墨家,所以你不明白,在天下人的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堅持墨家的理念沒有錯,但是你能不能實(shí)際一些。想想我們曾經(jīng)過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不知道,只要天下一天不太平,不僅僅是我們,天下的百姓都要過著流離失所的日子。” “我一直沒有讓你改過,我只想跟你好好地過日子,這么多年,我不是不知道你對曹娘子的陽奉陰違,可是我嘴笨,我不知道該怎么勸你,這一天的到來,我沒有意外,這是你選擇下的必然結(jié)果。我們一家四口到現(xiàn)在還能好好地活著,已經(jīng)是曹娘子仁厚了?!?/br> 像墨瑤這樣的人,他能制天下之器,在別人的眼里是何等危險的人,曹盼已經(jīng)知道了墨瑤的能力,然而還能放他離開,而不是直接的殺了他,琴娘已經(jīng)萬分感激。 “為什么你們都是那么推崇她,相信她?”墨瑤最終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琴娘道:“你們?我,問師兄?” 墨瑤點(diǎn)了點(diǎn)頭,琴娘道:“就憑她只是放了我們,還不是殺了我們?!?/br> 相比墨瑤,琴娘更清楚這個世道?!澳銢]有忘記你用無字天書換糧食,因?yàn)闊o字天書,你險些被人打死?!?/br> “記得。還是她救了我?!彼傅恼遣芘巍?/br> “想想你用無字天書才換了多少糧食,而你這些年究竟吃了曹娘子多少糧食。人性之惡,你沒有嘗過嗎?”琴娘含淚地問著。 她嘗過了,正是因?yàn)閲L過了,她才會知道曹盼有多難得??墒菫槭裁?,為什么他都看不到? 琴娘一把抹過淚,“以后,平靜的生活沒有了,我們就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做到你想做到的?像曹娘子那樣的人,再也遇不到了?!?/br> 縱已為人父,墨瑤一時并不能夠理解琴娘話中的意思,他并不覺得自己離開了曹盼的庇護(hù)便活不下去。 然而事實(shí)總是分外打臉的。墨瑤的手藝確實(shí)不錯,身為墨家巨子,他在機(jī)關(guān)盾甲的天賦極高,也正因?yàn)槿绱耍谱鞒鰜淼氖止?,?dāng)然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如今這世道,缺的從來不是仗勢欺人的世家公子,當(dāng)墨瑤義正辭嚴(yán)地拒絕制作弩、弓時,等待他的是無休止的怒打,甚至被關(guān)進(jìn)了鄴城的大牢,用的是偷盜的罪名。 世家公子想要把一個偷盜的罪名往墨瑤這個的人身上扣,根本就不會給人為墨瑤作證的機(jī)會。 而關(guān)入了大牢,牢中的人面對高傲的墨瑤,自然又是免不得一通打罵,墨瑤真正見識到了什么叫做求告無門,什么叫做指鹿為馬。 他想了很多,以前他不明白的道理,真正被這世道的殘酷給教會了。 這個世道,不是他想要平平安安的過日子,他就能平平安安的過日子。一如琴娘所說,曹盼對他的寬容,對他的親厚,那是萬中無一的。 所以,在琴娘打通了獄卒進(jìn)來看他時,已經(jīng)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墨瑤沖著琴娘道:“琴娘,幫我去見師兄,為我與娘子傳一句話。我,墨瑤,此生愿為娘子驅(qū)使,再無二心?!?/br> 墨瑤的身上皆是傷,有被人打,也有用刑的,他一直不肯認(rèn)罪,而那世族公子與縣令塞了錢,所以墨瑤無論是在明面上還是暗地里的日子都過得不好。 墨問見到琴娘時并沒有顯得很意外,“阿瑤想通了?” 琴娘淚如雨下,與墨問跪下道:“求師兄救救他,再不救,阿瑤就活不成了?!?/br> “我本不愿他有此經(jīng)歷,沒想到終還是免不得?!蹦珕柡纹淞私饽帲菢鱼@牛角尖的人,只有真正的經(jīng)歷了什么叫做黑暗,他才會懂得曹盼的好。 曹盼就這樣被墨問找上了,畢竟,這事墨問并無插手的權(quán)力,但是曹盼就不一樣了,執(zhí)掌六部,牢獄也歸她管的。 第319章 借題發(fā)揮 “屈打成招?”墨問想著給墨瑤留臉,當(dāng)然不會直白的告訴曹盼墨瑤叫人陷害關(guān)進(jìn)了大牢。 可他不說難道曹盼就無所察覺了? “你是工部侍郎?!辈芘涡表四珕栆谎?,倒是剛從門下省來的崔今不客氣的捅了自家郎君一刀。 “墨瑤被關(guān)進(jìn)大牢了?!?/br> 墨問還在想著該怎么委婉一點(diǎn)的告訴曹盼墨瑤的事,又不至于太叫墨瑤沒臉的時候,崔今直接把話丟了出來,墨問直接地問道:“你怎么知道?” 崔今直白地道:“看到的?!?/br> 這下不僅是墨問了,就連曹盼也看向了崔今,看到的?哪兒看到的? “前幾日我出門正好碰到他叫打得鼻青臉腫的押進(jìn)了縣牢?!贝藿竦故且稽c(diǎn)都不瞞著。 墨問顯然也沒想這件事竟然還叫崔今給碰上,“成時沒有相救?” 并沒有責(zé)怪的意思,只是問問。 “這樣找死的人,我能救第一次也救不了第二次。倒不如借這個機(jī)會讓他學(xué)乖點(diǎn)?!贝藿襁@實(shí)話實(shí)說得,墨問沒有半分責(zé)怪之意,其實(shí)他想得的跟崔今一般。 曹盼倒是上下打量了他們一圈,“行啊,果然是夫妻。” 想的一樣,做的也一樣,三觀合拍,難怪能看對了眼。 面對曹盼的調(diào)笑兩人皆是面色如常,曹盼問道:“有人把他教乖了?” 這個他說的是誰,墨問知道,崔今也知道。 “琴娘去獄中探望了他,他讓琴娘來尋我給娘子傳句話,愿為娘子盡心盡力,再無二心。”墨問最終還是把墨瑤傳來的話老實(shí)地跟曹盼說了,留臉什么的,那都是要自己掙的,墨瑤自己把自己作成這樣,苦果就讓他自己吃,墨問是萬不敢騙曹盼的。 曹盼一笑,意味不明。墨問道:“因著此事,問才發(fā)覺這牢獄之事還真是手段頗多,娘子這些年執(zhí)掌六部,底下的人如何陽奉陰違娘子都不管,不過是缺個機(jī)會?!?/br> “阿爹出征留我在后方是要穩(wěn)定的?!辈芘蜗袷翘嵝岩话愕卣f了一句,墨問道:“不過是收攏六部而已,何來不穩(wěn)之說?!?/br> 果真都不是好糊弄的人,墨問道:“難道娘子不想整頓六部?” 必然是想的,若是不想,曹盼干脆一開始就不會弄出這樣的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