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幸而有好藥勾著李供奉,李供奉趕著就來了,好生診了脈,看了傷,外敷內(nèi)服的方子開了幾大張。李大夫道:“你這傷必然反復(fù)多次,割了腐rou又用藥包扎的,才到如今還不能愈合。虧得這創(chuàng)口雖大,萬幸沒傷著臟器,不然哪里還有命在。你已傷了底子的,愈傷僅是其一,還需得慢慢調(diào)養(yǎng)補(bǔ)益方可?!?/br> 朱繡在屏風(fēng)后,攥緊了帕子,聞言,忙問:“可需臥床靜養(yǎng)?”這公事家事一大堆,依自家這位的性子,不到倒下去的時候,都能裝的跟無事人似的。 李大夫捋捋山羊胡須,也知這大軍凱旋,論功行賞、安恤撫下必然有很多事情,因道:“看你是能忍的疼的,既如此,尋常行走倒也可,只萬不能騎馬動武,不然傷口還要像這回一樣撕裂開!”看了湛冬一眼,又道:“若是能靜養(yǎng),自然是最好的?!?/br> 湛冬眼睫動一動,飛快看了一眼屏風(fēng)。就是看不見繡繡,也知道媳婦兒肯定惱了。 春柳和秋桂眼看著自家奶奶的眉毛都倒立起來了,忙端茶遞水的無聲勸諫。朱繡呷了一口姜棗茶,把火氣壓下去。聽李供奉的話就知道,這傷反復(fù)不愈,已很傷身,偏自家這位大丈夫,還敢騎馬回京。 “一路皆是行船,唯從通州下船,方才用馬?!崩畲蠓蛐Σ[瞇的看這位冷名在外的湛大爺?shù)皖^說話,心里甚是可樂:百煉鋼都奈何不過繞指柔,鋸了嘴的葫蘆都會解釋了,他老人家就愛看這樣的戲碼兒。 解釋這一句還不完,湛冬絞盡腦汁的想往日鄧?yán)^教的那些話,又依葫蘆畫瓢下保證:“傷好之前,再不騎馬?!?/br> 李大夫看完了戲,笑呵呵的又道:“這次的藥,先用五日,五日后,我再來?!庇窒蚱溜L(fēng):“這外敷的藥,你們?nèi)羰怯泻盟幉模M可拿出,我來炮制調(diào)弄。若是沒有藥材,就拿著方子到杏濟(jì)堂去取就是了?!睍r下的藥方,是不肯輕示于人的,大夫開的藥方,只有他指定的藥鋪才能讀懂方子給配制,旁人就算得了這寫方的紙,也解不出來??粗こ5姆阶樱S是哪處就有個別致的標(biāo)記,表明劑量或是藥材的變動,差這毫厘,就失之千里。 朱繡自然知道規(guī)矩,忙叫小幺兒請李供奉去后進(jìn)的藥房:“您自己挑選就是。若是少了哪一味,您打發(fā)他告訴我。我能尋的,自然給您送去,若不得,就叫人往杏濟(jì)堂買?!?/br> 李大夫果然高興,這丫頭家里藏了不少好藥,難得是個不吝嗇的,當(dāng)下再也坐不住,只往后面小藥庫里去尋摸。 又五日,李大夫滿面紅光的一大早就再上門給湛冬切脈,誰知湛府里十分肅穆,關(guān)門閉戶、鴉雀無聲,如臨大敵一般。 湛大在前廳里來回踱步,李大夫和藥童都到了廳前,湛大還沒發(fā)現(xiàn)他們。兩排交椅當(dāng)間兒,湛大埋著頭從里頭走到門檻兒,回頭看一眼里頭,再轉(zhuǎn)身背著手疾走去堂中,頓一頓,抬頭伸脖子的聽一回后面的動靜。 藥童還小些兒,看著這大老爺?shù)臉幼有迈r,悄悄拉拉他師傅的袖子,笑嘻嘻的問:“師傅,他怎么了?” 李大夫輕輕抽出袖子,敲敲小徒弟的圓腦袋:“噤聲!沒規(guī)矩!” 藥童不帶怕的,摸摸腦門兒,嘿嘿一笑。 李大夫輕咳一聲,裝腔作勢的邁過門檻兒。 “李供奉啊,您來的正巧……” 湛大見是他,大喜,忙拱手就請托,話還未完,就有三四個管事從后面奔將上來,氣吁吁嘴咧的極大:“老爺,老爺!生了,大奶奶生了!生了個大胖小子!” “恭賀老爺大喜!” 作者有話要說: 注:“執(zhí)手相看淚眼”、“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宋詞名句。 第99章 戲班 是日, 已是冬盡春初之時,天晴晴好,黃澄澄的迎春花生機(jī)勃勃,金英翠萼, 給春寒中帶上一抹暖色。 湛府大開了門扉, 迎接上門賀百日的親朋好友。 “自打有了孫兒, 在戲園子里可是難見湛公一面了。”與湛大交情甚好的票友揶揄道。 湛大摸摸胡須, 甚美,口里笑道:“茶館戲園的,不過為打發(fā)時間的消遣嘛。如今老夫有了孫兒, 每日看一眼我孫兒就神清氣爽的了不得, 哪里還需聽?wèi)蛉ァ!?/br> 幾個老友都唾他, 真不要臉, 跟誰家沒孫子似的。四五個好友里頭, 誰家不是兒子孫子一大堆, 嫡出的庶出的, 能站滿一院子。成日家機(jī)鋒磕碰個沒完沒了, 亂哄哄的叫人頭疼。若不是嫌棄家里忒煩心,有斷不玩的官司等著, 這幾個老爺、太爺輩的爺兒們也不至于見天兒跟衙門上差似的, 早早就茶館戲園子的報道。 唯獨(dú)湛大, 一根獨(dú)苗苗, 清凈是清凈了,只是不免讓人擔(dān)心他家人口忒少了,尤其是他那大小子又上了戰(zhàn)場, 不少人都暗自嘀咕說許是湛大一門盡絕了。誰知人家兒子不僅好好的回來了,還因戰(zhàn)功又升了兩級——不上三十歲的正四品武官, 除了開國之時,如今已少見了,誰不贊嘆一句年少有為。兒子回來還不夠,成親頭一年兒媳就給添了個寶貝大孫子,這有一就有二,以后孫男娣女還能少了,眼看著湛大一支人丁就豐旺了。 等奶母小心翼翼的把百日的小寶寶抱到前廳給親友們看一看,在座的大老爺們兒就更酸了:粉雕玉琢,胖胖圓圓的一個小團(tuán)子。湛大伸手接過來顛一顛,粉咕噥咚的小嘴就一咧,帶出一串兒口水,顯見是很熟悉湛大的。 一個來客看著眼熱,嘆道:“真叫打卦的說準(zhǔn)了,湛老大的福氣真應(yīng)在后頭。你看這,兒子出息,新添了孫子,他比我還輕上幾歲呢,嗬,已經(jīng)是四品的老太爺了!你再看看,他抱孩子的那熟慣樣兒。他家孫兒才百日,人家兒媳婦就敢讓個粗老爺們抱孩子。擱我得頭個孫子的時候,不止我們老大他媳婦看的死緊,就是老婆子也不許我碰孫子一下……后來孫子越來越多,不值錢啦,他們才想起來討好我這當(dāng)家的人。哼!老子還不稀罕抱了呢!” 湛大極熟練的抱著大孫子搖晃兩下,逗一逗,旁邊的程舅舅已伸出手來要接。 等程舅舅也把襁褓抱在懷里了,親朋們又湊上來逗小嬰孩,小家伙還不到認(rèn)生的時候,許是才能看清人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稀奇的了不得。只是湛大已不愿意了,趕忙叫乳母好生抱回后堂去。 “裹好了,快給你們太太抱回去。一會子就開席了,酒氣菜味的,別熏著我大孫子?!?/br> 乳母和嬤嬤們忙答應(yīng)了,將小褥子掩好,又用毛斗篷搭在襁褓上,這才護(hù)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簇?fù)碇曰睾筇萌ァ?/br> 廳里坐的都是近人,知道湛大的臭脾性,取笑他一回,也就不在意了。 后面正廳里女眷們也圍坐著說話,如今都稱呼朱繡“湛太太”了。湛冬的祖父早去了的,按理湛家?guī)追坑辛说谌?,湛大兄弟幾個就該是太爺?shù)?,只因湛大為長房,他無孫輩,很懶得改,才耽擱下來。等朱繡生了麟兒,朝廷又論功封賞,湛冬連升兩級,湛大就順理成章的命家里改口。大房既然改了,其余各房也忙忙的都升了一輩兒。 “我聽你舅舅說姑爺前半月就回營應(yīng)卯了,這傷養(yǎng)好了?你可別大意,多勸著些,千萬別坐下病根了。”朱嬤嬤趁著空當(dāng),忙拉過女兒說兩句體己話。 朱繡笑道:“您放心。林家的李供奉診治的,傷口已全好了的,他才回營去。這傷先前有反復(fù),多少耗了些底子,只得慢慢補(bǔ)養(yǎng)回來,這都是水磨工夫,急不得。姆媽知道這上頭我有點(diǎn)天份的,至多兩三年也就跟以前一樣了。”說著,就又笑嗔道:“姆媽只疼你姑爺,倒把親閨女比過去了?!?/br> 朱嬤嬤安了心,看她作這小兒女的樣子,沒好氣的點(diǎn)點(diǎn)這丫頭的額頭,笑罵道:“我都是為著誰來!都做娘的人了,還撒嬌,叫驥哥兒看見了笑話!” 朱繡不過是故意逗趣兒,見旁人離得遠(yuǎn),忙拉住她母親道:“親友送了兩班小戲,外面爺們兒一班,里頭女眷這里也有。戲臺已準(zhǔn)備停妥了,在花園子暖房前頭,一會子就引客人們過去。只是我又漲的難受,少不得回屋子喂一回驥哥兒,姆媽幫我招呼片刻,我去去就來?!?/br> 朱嬤嬤忙掃一眼,冬日衣裙厚,正好遮住了朱繡的窘迫,忙道:“那你快去,這里有我呢,你且別急,仔細(xì)嗆著了驥哥兒?!?/br> 這廳里都是有點(diǎn)年紀(jì)的太太夫人,見只有朱嬤嬤一人回轉(zhuǎn),笑問道:“怎么就老夫人一個,湛太太呢?你們家的哥兒真是巧長,我們愛的什么似的,正說呢,若是哥兒還醒著,抱過來再讓咱們親香親香?!?/br> 朱嬤嬤哪里舍得,笑道:“可不就是困了正鬧呢,怕擾了咱們,叫抱回院子去了。那邊花廳里還有繡兒幾個姊妹在一處,她過去看看。咱們先吃茶,一會子聽?wèi)蛉?,聽說是個極有名的班子……” 迎女客的正廳本就在正院里頭,正廳后面是穿堂,穿堂兩側(cè)建有一溜廂房。穿過穿堂,便是朱繡夫婦日常起居的院子,正房是三間兩耳的格局,也如當(dāng)下官宦人家一樣,用落地罩博古架隔出前后六間來。進(jìn)門去就是花廳,青錦、黛玉、三春姊妹、湛家小堂妹,以及一個不請自來的史湘云,都安置在此處招待。 朱繡先前招呼了一回,就被姊妹們攆到前頭去了,這會子回來,都問:“我們在這里說話,很自在,不用你作陪,你只忙你的去。若果真得你客氣陪著,豈不是外道了。” 朱繡笑道:“不為你們,我往后頭看一眼驥哥兒,順便換件衣裳。一會子咱們一同前頭看戲去?!?/br> 黛玉笑道:“方才驥哥兒回來,我們看著他困了,不敢鬧他,才叫奶娘抱回去哄睡了?!?/br> 說著,都起來跟著她要去看軟綿綿肥嘟嘟的小團(tuán)子。除了史湘云,這幾個都是親近的姨母和姑姑,并不用見外。這次見史湘云,人卻沉默許多,并不像往日那樣大說大笑的做派,亦更知進(jìn)退,她忙道:“朱jiejie這里的茶香的很,我一時不查,多吃了一盞,正要去更衣?!?/br> 朱繡忙叫堂下的兩個小丫頭陪侍湘云。 青錦、迎春、探春都梳著婦人髻,連黛玉似乎也定下了親事,只差走禮。唯有惜春和小堂妹小兩歲,卻也到了相看的年歲。朱繡漲的難受,一抱起驥哥兒來,驥哥兒好似就聞到了味兒,肥肥的小臉摩挲著朱繡的衣裳,小嘴張著,口水一串一串的。 姊妹們看著正有趣,朱繡只得笑道:“這是餓了?!?/br> 春柳秋桂忙把帳子放下來,好一會兒,姊妹們才明白了。大家都分外驚異,黛玉臉上染了飛紅,惜春和小堂妹只覺有趣。 迎春驚道:“你自己喂養(yǎng)?”那乳母是干什么的。 朱繡只道時下大戶人家都是左一個奶媽右一個乳娘的照管喂養(yǎng)孩子,這親娘反退了一射之地,只管每日看幾回逗一逗就算慈愛了。 “我不在跟前的時候,驥哥兒自然還得乳母和嬤嬤們照看。”朱繡笑道。 又對姊妹們說:“別的大道理我不說,只一樣,你們就明白:誰養(yǎng)的孩子跟誰親近。我又不是不成,如何喂養(yǎng)不得自己的孩子,況且母子連心,誰會比作母親的更疼孩子呢。喂他的時候,看他吃的多少,摸摸他的額頭和小手,便能知道孩子這會兒好不好的。若有個不舒服,一準(zhǔn)立刻就能覺察,可比等下人來報快的多。乳母再好,也不是親娘,你們度一度,是不是這個理兒?” 迎春和探春相看一眼,尤其是探春,她心里是真覺得奶娘比她親生姨娘更親。姊妹倆摸摸小腹,把這話聽進(jìn)心里去了。 青錦卻一臉認(rèn)同,尋常人家的主婦,誰不是自己喂養(yǎng):“繡繡的話很有理,連姨母也這樣說?!?/br> 她口里的姨母,自然指的是朱嬤嬤,探春奇道:“怎么說?” 青錦笑道:“姨母說宮里的貴人們,因規(guī)矩在,皇子們不說,就連留在身邊的公主們,也都是隔殿而居。貴人們竟是連每日探望一回都難做到,到了皇女們長大,母女間常是恭敬有余親近不足。倒是與乳母、教養(yǎng)嬤嬤很有情分?!?/br> 青錦上來興頭,早已說偏到別處去了:“不管乳母還是教養(yǎng)嬤嬤,還常作公主的陪房,本朝還好,在前朝,有的嬤嬤可惡的很,竟是用些狗屁規(guī)矩把持著公主,不叫公主與駙馬相見。若要夫妻相見,還得討好賄賂這些奶母嬤嬤。因從小就被這些人教導(dǎo)撫養(yǎng),縱然有身份高貴,性情卻已養(yǎng)的謙恭隱忍,逆來順受了……” 朱繡喂完驥哥兒,驥哥兒吃飽喝足,困得眼睛都瞇上了,rou嘟嘟的小手還抓著母親的衣襟不放。朱繡輕輕搖了幾下,才小心把他的小手摘下來。 服侍朱繡迅速換了衣裳,秋桂自覺的留下來,坐在腳踏上親自看護(hù)驥哥兒。春柳已輕手輕腳出去,命耳房里的乳母和兩個嬤嬤進(jìn)來?!昂蒙粗鐑?,哥兒醒了給喂點(diǎn)子清水?!?/br> 朱繡篦了篦鬢發(fā),忙起身出來,笑道:“咱們到前頭聽?wèi)蛉?。?/br> 朱繡攜著姊妹們?nèi)フ龔d與夫人太太們匯合,一起往花園子去。花園子的暖房頗大,有兩層,當(dāng)間兒小小一個戲臺子,一班小戲子已妝扮停妥,跟著掌班向夫人太太們請安見禮。 一時,一個七八歲的小幺兒拿著一本戲單,一個牙笏,團(tuán)團(tuán)的行了禮,說道:“求各位太太、奶奶、姑娘、小姐們賞戲?!?/br> 一個夫人看他年歲不大,長得甚是白凈乖巧,笑道:“這是哪個班子,小孩子都這樣靈通?!?/br> 另一個太太像是知道些內(nèi)情的,便笑道:“這是人家府里養(yǎng)的一班小戲子,若是他府里不用時,別家來請,也常去別家里上臺。都說是名班?!?/br> 因點(diǎn)戲要從尊位上點(diǎn)起,朱繡忙請族里一位伯娘先點(diǎn),挨至朱嬤嬤,朱嬤嬤也點(diǎn)了一出。 戲臺上報了戲折子,已敲鑼打鼓的開了戲。 這當(dāng)頭,朱繡悄向迎春道:“前兒徐大嫂子打發(fā)人來,說今兒她不能來。我聽著,好像是徐嫂子又有了喜信,你可知道么?” 迎春笑道:“怪道今日沒見徐嫂子呢。徐嫂子真真有福氣。過幾日,咱們一起去探候她。” 朱繡因笑道:“好,咱們再約日子。我聽說鄧兄弟因cao訓(xùn)有功,升了一級,又值朝廷要調(diào)動輪換各地衛(wèi)軍,他們這樣的營千總都有半月的休沐……”說著就看迎春的肚腹。實(shí)在是鄧?yán)^這兩月在旬休時常往府里來,朱繡耳朵靈,還聽他跟湛冬說:“你和海哥都有兒女的人了,只落下我一個,以后下輩的兒郎們可怎么做兄弟!你們等著,老子肯定快快生一個,省的差得年歲大了,跟我似的,叫你們兩個欺負(fù)!”又各種吹噓滑舌,信誓旦旦要快快叫媳婦生一個。 迎春看朱繡的眼神,忽然明白過來,臉上火燒一樣,惱笑道:“你原是個正經(jīng)人,怎么也學(xué)壞了的?” 朱繡心道,還不是你家鄧?yán)^怨念忒大,叨叨的很是個勁兒。況且他說的也有理,自從成親,他們小夫妻就聚少離多,因南疆戰(zhàn)事,豐臺大營cao練極狠,鄧?yán)^時常一個月都不能著家,如何能有孩子呢。幸而鄧太太很明事理,她自己生養(yǎng)就遲晚的很,對迎春極寬厚,迎春自己的性子穩(wěn),也并不像旁的婦人那樣想東想西、著急忙慌。 這回鄧太太也來了,還專門放兒媳婦就跟她姊妹相會,并不要兒媳在身邊侍候,旁的人見了,誰不說這家子和睦呢。 戲臺上唱的是《紫釵元夕》里的兩折,這是新排的本子,近來在都中十分有名,連朱繡這等不愛戲的人都聽說過。這一聽,唱詞雋永、序次風(fēng)華,景致傳情,其詼諧笑語,比別的戲奕奕生動許多。 尤其是唱小旦的那人,聲腔如玉珠落盤,纏綿繾綣。那身段更比柳枝柔軟,芍藥妖嬈。朱繡聽見的戲也不少的了,還真沒見識過這樣動人的旦角兒,一時覺得古往今來那些癡迷捧戲的票友也并非難理解。 朱繡這不懂欣賞的門外漢都如此,更妄論那些本就愛聽?wèi)虻奶蛉藗兞?,一時都問“這誰家的班子,雖是小班子,卻比大班還強(qiáng)。弄出這樣的新樣兒來,倒叫外頭那些大班落褒貶去了?!?/br> “尤其是這個小旦,唉喲,真真好嗓子!打發(fā)個人往后頭尋個掌事的女人來,咱們問一問,等他們閑了也請往我們府上唱一出,我們老太太可愛聽新戲。” 朱繡是主家,見客人們這樣好興致,少不得趁一折唱完的功夫,命嬤嬤們?nèi)虬嗟恼剖拢罱袀€會說話的女人上來回事。 這里頭都是女眷,是以戲班里的大人除了臺上和被遮起來的后防,是不允到別的地方亂走的。二門上調(diào)派來的小廝和大力嬤嬤早已守好各處,聽見太太奶奶們傳戲班的人說話,忙不迭去給掌事說。 這小戲班的掌事因他主家身份高貴,并不像旁的班主那樣卑躬屈膝、討好奉承。雖從別府里的請,卻不似外頭野班子那樣周全,故而未帶能管事說話的女人出來。這會子,能回話的僅有些戲班的小孩子們。 來請的嬤嬤就道:“這些小孩子是伶俐,送個戲單,請個賞都作的。只太太們叫人回話,要打聽你們班子,這些小孩子們能回的明白?” 掌班就很為難:“這些孩子們是新選的,只練了兩日的腿功,連咱們班子有那些拿手的戲都說不全呢?!?/br> 嬤嬤也棘手,只道:“請您再想想。我方才見你們里頭有好幾個女人,難道就沒有口齒清楚的?” 掌班道:“咱們班子的角兒都是男人。那幾個女人都是干粗活的雜役,知道什么?” 才說出口,就想起一人來,忙叫個等上場的外旦問:“琪官兒屋里女人這回跟來了嗎?” 那外旦簪著銜珠鎏金釵,打扮的千嬌百媚,一吐口卻是個年輕的男聲:“琪官兒嬌貴,出門必然得人服侍,哪次不帶小幺丫頭的?!?/br> 話說的酸不溜丟的,掌班卻不理會。這琪官兒正是方才唱小旦的,是這班戲子里頭最得主子看重的,就連他交往的朋友,也是些王孫公子,很有些清傲,不怪旁人眼紅。 掌班帶著婆子親自到淡辟出來的一間小屋子去,叩了兩下門,方有一個長相有幾分的標(biāo)致的婦人打開門,琪官正坐在椅上補(bǔ)妝,鏡中看到掌班,連身都不起,只問:“掌班的有事?” 這掌班忙笑道:“您方才唱的妙極了,這府上的太太夫人們都打聽咱們班子呢。不巧外頭并無能回話的人,倒要借您這屋里的花姑娘去應(yīng)對一回?!?/br> 琪官淡淡的,瞟一眼那婦人,道:“你隨掌班去罷,稟完話仍舊回來就是。” 離了琪官眼前,掌班的腰也直了,恭敬的神色也收起來了,并不禮遇那位花姑娘。 跟隨來的嬤嬤要問清楚,不能什么人都往主子跟前帶,忙道:“這位是?” 掌班道:“哦,這是琪官兒屋里人。她原是大戶人家的頭等丫頭,見過些世面,又來了我們班子一些時候,若回話,她是能的?!?/br> 又道:“她只隨著琪官兒,收拾的還算干凈,比那幾個粗使的婆子來的利索。若教那幾個去,回話還在其次,萬要熏著太太奶奶們卻是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