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千恩萬謝的去了，到了鳳姐住處，見屋里靜悄悄的，忙先沖了一碗藕粉，端著才進(jìn)去回稟鳳姐。

    服侍鳳姐吃著，才把朱繡的話一一說了。

    鳳姐吃著果然受用，一碗下肚腹中暖旭旭的，這些日子隱隱墜痛也緩解了不少，嘆道：“好丫頭！重情有義的，怪不得只她有這樣的好運道?！?/br>
    平兒急道：“我的奶奶，你還管旁人！憑她什么好丫頭，你快說個章程，咱們請個好穩(wěn)婆子是正經(jīng)！”

    鳳姐白她一眼：“你又急了！”

    平兒嘴角都起來燎泡了，紅著眼圈道：“我是為誰來！都說懷胎十月一遭分娩，鬼門關(guān)上走一……呸呸呸！”

    平兒啪啪的就打嘴巴，王熙鳳也知她一心為自己，忙拉住她的手，一看那嘴巴周遭都紅了，也紅了眼圈道：“我知道你的心，你放心，我已跟你們二爺說了，他出門前保證把京城最好的穩(wěn)婆子請回來……”

    平兒心里著急，這二爺，一撒手跟丟了似的，靠譜嗎。

    ……且不管王鳳姐這邊的官司，朱繡送出平兒，回頭去查看柜子，果然存放的藕粉就只剩一包了。

    這藕粉其實是她自己做的，只不過那藕的確是西湖藕。她家舅舅是個老道的生意人，吃過一回干姊從揚州打發(fā)人捎來的土產(chǎn)，覺得這里頭的藕實在是好，問清了才知道是西湖產(chǎn)的藕。

    他就安排底下人從蘇杭運送絲綢錦緞的時候，船艙里捎帶藕來。那些精貴布料怕受潮，最下頭的船艙經(jīng)?？罩?/br>
    這西湖藕果然好賣，朱繡也得了好些，她吃不了，便一部分收翠華囊里滋養(yǎng)，一部分用竹筒水做出藕粉來。

    給平兒的便是后者，朱繡打算著用滋養(yǎng)過的藕做些藕粉來給姆媽、舅舅和林家都送去些。

    再拿出一截來做一鍋蓮藕排骨湯，這湯老人、孕婦都喝的。

    一面準(zhǔn)備一面使人喚了本處相熟的婆子，道：“你換了出門的衣裳，去鼓樓西大街，跟我舅舅要些西湖藕來，這藕生津清熱、開胃補肺，老太太昨兒睡得晚，有些沒胃口。你快快去了快快回來，我等著你的藕做湯?！彼膊荒軕{空變出藕來，況且用了翠華囊里頭的，也需要補上，這藕可是好東西。

    說著又拿出一大一小匣子道：“這些替我給舅舅，一匣子熏丸能驅(qū)蚊蟲，一匣子里是一瓶我釀的果酒，告訴他老人家，釀的不好，叫他將就著喝罷?！?/br>
    那婆子是替朱繡送熟了東西的，也老實本分。朱繡把匣子用包袱包了，這婆子抗上包袱，接過朱繡另外給的一個布口袋，忙忙的去了。

    等出去了才打開那布口袋，只見里頭有一把銅錢并兩個小瓷瓶子，知道這是給自己的。坐上車出門的時候隨手把這口袋塞給她男人了，她男人是門子上的小頭兒，她出來進(jìn)去也沒人查她。

    第22章 鵲橋仙會

    眾人還歇午覺的時候，那婆子悄悄回來了，幾乎一車藕都給朱繡搬進(jìn)那小藥房里去了，來來回回好幾趟才弄完。

    “怎的弄了這么些來？”朱繡看那鋪了半地的藕，也詫異。

    那婆子嘿嘿笑道：“我過去跟舅爺一說，舅爺立刻就命后院往外出的藕車停一輛下來，上頭的藕都給我搬了過來?！?/br>
    又指著那些藕嘖嘖贊道：“怪道姑娘不用咱府里買的藕，這藕真真是好藕，好幾年沒見著這么好的藕了。”說著拿起一支來又道：“姑娘您看，這是白花藕，都說‘紅花蓮蓬白花藕’，這白蓮花結(jié)的藕是九孔藕，藕節(jié)肥大又清甜……”

    朱繡見她拿的那一桿足有四五節(jié)，便笑道：“勞煩mama走一趟，這藕拿回去拌個小菜罷。聽你老人家說話，像是知道這些田間事務(wù)的？”

    那婆子笑瞇了眼，也不講究，使勁掰下一小截藕，用牙刻了皮，生吃了一大口，“我那公爹原來是府里的買辦，我老頭子也當(dāng)過幾年，這里頭的事都是辦老了的，東西好不好我差不離都瞧的出來……唉喲，要不說這西湖產(chǎn)的是白花藕里的上上等呢，你看這，孔小、rou厚、清甜、還香醇……”

    那婆子抱著那桿子藕家去的時候還說：“您放心，門上的人都睡死了，我老頭子給開的門……二門儀門都打瞌睡呢，沒人注意……”

    朱繡又謝她，其實她還真不怕這個，畢竟一斤藕出多少藕粉，這上院的丫頭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連銀戥子都不會瞧，更不指望她們知道這個。只是沒個自己的地方還是不方便，像這府里的家生子，多在寧榮后街有座小院子，下了差還可以回家，干什么都容易。

    送走婆子，朱繡回來收拾這些藕，也不知道舅舅怎么弄的，這藕還新鮮的很，朱繡關(guān)上藥房的門，把一大半藕都收進(jìn)翠華囊，這藕放著，到冬天吃清熱潤肺、涼血行淤，再養(yǎng)人不過了。

    自打親手摸了一回通靈寶玉，她的翠華囊空間不僅大了兩倍，那分成的一格格也大了很多，如今這一桿八九節(jié)能有兩米長的藕能直接收進(jìn)格子里，堆上幾十根還不見那一格滿。

    又拿出一些蘊養(yǎng)過的藕，單放在一個筐內(nèi)，這些藕做了是給自家人吃的，不能弄混了。

    朱繡也沒歇，當(dāng)下就開始洗藕，她住的這上房后院，角落里就有一口井，院中間還有兩口極大的太平缸。

    朱繡從藥房里拿出兩個大木盆，把節(jié)掰斷，快手快腳的洗起來。不一會，歇午的人醒了，見她忙著，都來幫忙。不知誰去告訴了青錦，她下午不上差，也跑來幫手。

    朱繡就笑呵呵的謝過眾人，說做好了讓大家伙都嘗一嘗。把幾筐藕讓給別人洗，她和青錦就專洗有記號的這一簍。

    青錦不知怎么長的，身上這把子力氣是越來越大，按說好東西朱繡也沒虧了自己，可她的力氣差了青錦得有兩人的份。

    一眼沒瞅見，那丫頭就自己端起那老大的木盆要去倒水，驚得朱繡扔了手里的藕就過去幫忙。

    青錦還道：“我端的動……”被朱繡狠狠瞪了一眼，才反應(yīng)過來吐吐舌頭。

    “唉喲，這可太沉了，姑娘們快放下，仔細(xì)明兒個胳臂疼的抬不起來！”太平缸邊上有婆子瞅見，幾個人忙過來接過去。那盆小孩子都能洗澡了。

    那些婆子邊幫忙邊湊一處高興的叨咕。這個說：“這兩個姑娘倒不是那嬌氣的人，什么活都干得?！?/br>
    那個說：“可不是，不是那不拈針不動線的輕狂人?！?/br>
    “長得好還不刁鉆，不跟那幾個‘副小姐’似的，咱們府里的姑娘都比不上她們嬌貴！”

    “要是以后指給咱們小子做媳婦，那可真就是財神奶奶下界——福從天降了！”

    “呸！癩蛤蟆想吃天鵝rou！老太太都說了，人家繡姑娘是要放出的，那位錦姑娘和她那樣要好，跟親姊妹似的，保不齊就把小姐妹也帶出去了……”

    青錦這幾年被朱繡喂得，白白嫩嫩的甜模樣，耳朵也好使不少，那些婆子嘰咕聲她也聽見了，嘻嘻的笑。

    朱繡白她一眼，坐在藥房臺階上，哼道：“怎么的？她們說的不對，還是你以后不愿意跟我出去？”朱繡認(rèn)了朱嬤嬤，也沒忘過這個同患難過的小姐妹，一早就跟她說了要把她也帶出去。

    要不然朱繡做什么巴結(jié)王熙鳳呢，還不是怕王熙鳳也像書里那樣，收了人家好處，像把彩霞配給容貌丑陋、酗酒賭博的旺兒之子那樣，胡亂把青錦也配了人。

    青錦兩手都是泥水，就笑嘻嘻的用頭在朱繡身上亂蹭，還討打似的拉著長秧兒小聲亂叫：“繡兒……娘……”

    呸！誰是你娘！

    眾人拾柴火焰高，不一時，這百多斤的藕就都洗的干干凈凈了。

    這些婆子在家里都是灶上的一把好手，聽朱繡說了一遍就知道該怎么做了，她們心里也愿意的很，這不是又學(xué)會了做藕粉的手藝了么。

    將洗凈的藕切碎，用石磨磨成藕漿。

    那些婆子使喚人從別處搬來個大些的石磨，朱繡青錦兩人用的是藥房里的小石磨。

    磨漿的時候得邊投藕料邊加清水，大石磨加的是小茶房里拿的甜井水，小石磨這邊兒，朱繡從藥柜上拿下幾個大竹筒來，加的是竹筒水。

    她們姊妹在藥房里，也沒旁人，青錦就作了起來，轉(zhuǎn)的那小石磨滴溜溜的，朱繡加料都跟不上，熱的滿頭大汗。拍了青錦兩下，這傻丫頭才笑呵呵的慢了點。瞅見那竹筒的水剩的不多了，趁朱繡不注意，搶過來就倒到自己嘴里。

    氣的朱繡笑也不是惱也不是：“我缺了你的水喝了是不是，這水是生的，你就敢喝！桌上有我的杯子，那一茶壺你都喝了去?！?/br>
    青錦砸吧砸吧嘴兒，笑道：“一想起這是繡兒一點點從荷葉子上攢的，我就覺得好喝?！?/br>
    朱繡就噴她：“你又沒好好看我教你的字！你看那竹筒上，這刻的什么，你念給我聽。”

    青錦苦了臉，直到看見那幾個字才又喜笑顏開：“這幾個我認(rèn)識，雨水……這是雨水？”

    朱繡哼笑了一聲?？刹皇怯晁@雨水逢著大雨的時候，半個時辰就能接一大盆……

    磨好了藕漿得倒入白紗布袋里沖洗，下頭用干凈木盆接著，直到白布袋里只剩藕渣，漿液都流到盆里為止。

    外頭的婆子也盡心，這藕漿磨得細(xì)膩均勻，出的漿液可不少。

    只是兩廂一對比，朱繡就發(fā)現(xiàn)這蘊養(yǎng)過的藕出漿可要多多了，外頭統(tǒng)共得了六盆，自己這一邊一筐就得了兩盆。

    濾漿過后就是等著漂漿，這就得等著它沉淀了。屋里這兩盆沉的又好又快，都不用再取上頭的粉漿另用盆再沖洗一回。外面的就差點兒，得取中間的粉漿放在另一個盆內(nèi)繼續(xù)用清水?dāng)囅≡俪恋怼?/br>
    沉淀好的藕粉用布袋包好，瀝干水分后，就得把濕藕粉暴曬，直到藕粉坨子用手一碰就碎，才算做成了。

    下剩的得磨時間，朱繡就請幫忙的婆子散了，拿了些糖水黃桃給她們，一人分了一海碗。青錦不饞這個，她私底下吃的多了，磨著朱繡同意明兒等她來了再忙，就撒腿跑了。

    見狀，朱繡把剩下的小半壇子糖水黃桃也分了，那些粗使小丫頭端著自己的小碗美滋滋三五一群的吃去了。

    “你倒大方，那糖水黃桃老太太也愛吃呢，你就都給分了?！兵x鴦從小門進(jìn)院里來，笑道。

    朱繡渾不在意，“這個時節(jié)反正也放不住，她們這些小的，正愛吃這些甜玩意呢。老太太愛吃，我入秋了再做些，冬天都能吃到這桃子。”又問她，“你這會子不在老太太跟前，跑回來做什么？”

    鴛鴦攤攤手，笑道：“還不是你，忙哄哄的做什么呢，老太太都知道了，說中午那碗蓮藕排骨湯著實受用，非叫我來瞧瞧你又鼓搗什么好吃的呢！”

    朱繡就順勢把蓮藕和藕粉過了明路。

    鴛鴦回去，嘴又巧，幾句話哄得賈母喜笑顏開，道要賞朱繡三五兩銀子，不能叫她費心又吃虧。

    ——

    七月初七這天，朱繡邊想著王熙鳳那里怎么還沒有動靜，邊為賈母的眼鏡盒子打絡(luò)子。就見賈寶玉興沖沖的一頭撞進(jìn)花廳，穿的一如既往的鮮亮，腰上一個“鵲橋仙會”的荷包尤其顯眼。

    便是應(yīng)景，但這賈寶玉才幾歲，哪兒用的著這個。朱繡凝神去看，不是晴雯的活計。只是跟著賈寶玉的丫頭，除了晴雯女紅最好，其他人不過爾爾，繡不出這活靈活現(xiàn)的荷包，那這是誰做的呢？

    這疑惑在心里一過，朱繡也不理它了。只是還未過午，她坐在花廳一側(cè)的窗戶邊，就聽到后面墻根下賈寶玉的唉聲嘆氣的聲音傳來：“那荷包叫太太給摘走了，說我不好帶這個，叫老爺看見了生氣?！?/br>
    另一個聲音就急了：“太太還說什么了？……二爺…您告訴太太是我胡亂繡的了？”

    “哪能呢，本就是我見了好看硬跟你要的，哪兒好意思說呢。太太問，我說從鳳jiejie那里拿的。”

    那聲音顯然松了口氣：“今兒是女兒乞巧拜月的日子，我繡那個不過是應(yīng)這個景兒……”

    “鵲橋仙會”和“乞巧拜月”可半點挨不上，這話說的也太牽強了。不過這賈寶玉果然是個香餑餑、唐僧rou，往日有云meimei，前兒剛來了寶jiejie，如今又有個惠珍珠一旁眼巴巴瞅著。

    朱繡一聽就知道那說話的人是花珍珠了，往常都說晴雯的繡活好，今日一見，這珍珠的活計做的也不差，配色花樣也更討賈寶玉喜歡。

    只不過王熙鳳就忒慘了點，眼見著分娩在即，她哪還有心思準(zhǔn)備這些男女之間的小情趣呢，人家還不知道的時候就被兩重親的兄弟扣了一頂屎盆子。

    朱繡瞟了一眼窗外，這里離那兩個說悄悄話的地方還隔著兩間耳房呢，那是個三面環(huán)墻的犄角旮旯，常人在耳房里也聽不見，不得不說這花珍珠會選地方。只是她今日這算盤可打錯了，只要王熙鳳一發(fā)動，王夫人聽到信立刻就能猜出賈寶玉撒了謊，到時候不追究查探不算完。

    果然，到了午時，鳳姐就發(fā)動起來，闔府都驚動了。賈母、王夫人、邢夫人都派婆子媳婦去探看、安慰她，只是沒一個親自過去的，邢夫人對王熙鳳這個二太太的內(nèi)侄女就是面子情，去不去也還可恕，只是往常說疼鳳姐比女兒更甚的王夫人也只打發(fā)周瑞家的去看了一趟。

    朱繡還聽她跟身邊人說：“大太太沒過去，我也不好去的。我想著奉老太太同去，又怕她小人家家的折了?！?/br>
    人家在那里生孩子，你在這兒折福不折福的。就算礙著邢夫人是親婆婆，可您還是親姑媽呢，況且誰不知道鳳姐兩口子是跟著叔叔過活的。

    朱繡借著茶爐子，用紅糖水沖了一碗留給自己吃的藕粉，還另做了一碗紅參水，一同放提盒里親自給送過去。

    第23章 鴛鴦水

    粉油大影壁后頭，王熙鳳的小院子正忙亂著呢，丫鬟婆子亂竄，平兒一會叫快燒熱水，一會又叫快準(zhǔn)備飯食，急得額頭上都是汗。

    幸好賈璉這回做事倒可靠，請的接生嬤嬤十分得力。一面令人攙著王熙鳳叫在地上慢慢走動，一面三兩聲就理順了各事務(wù)。

    王熙鳳撥開婆子給她擦汗的手，忍著疼，隔著窗子問：“你們二爺回來了嗎？”

    平兒急的不行，見問，只得強自安慰道：“已經(jīng)派人去尋了，怕是須臾就能到的……”

    王熙鳳剛想說話，突如其來的一波疼痛讓她臉都扭曲了，整個身子都全靠兩婆子攙扶。自認(rèn)剛強的鳳姐也忍不住顫聲問：“唉喲，疼的厲害，我躺床上去罷？”

    那接生嬤嬤一副笑模樣，說話但卻分毫不讓，只道：“奶奶底下才開了兩指，此時走一走，一會生的快，對孩子也好，奶奶且忍一忍。”又吩咐她媳婦：“送紅糖雞蛋水進(jìn)來?！?/br>
    外屋八仙桌上各色粥飯點心、掛面湯水?dāng)[了一桌子，她兒媳婦忙從中拿了紅糖雞蛋水進(jìn)去，。

    王熙鳳就著婆子的手吃了一口，她疼的渾身難受，這甜膩微腥的雞蛋一入口，便吐了出來。穩(wěn)婆見多了這樣嬌生慣養(yǎng)的奶奶們，見狀只說：“這最宜克化補氣力，奶奶忍忍罷。”

    朱繡拎著提盒進(jìn)院里，避開忙碌的婆子丫頭，拉住平兒利落道：“這是我做的紅糖藕粉和紅參湯，你問問接生嬤嬤能不能吃罷?！闭f罷徑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