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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窈窕世無雙在線閱讀 - 第9節(jié)

第9節(jié)

    令窈垂眼挨著他,給自己找臺階下:“待我日后長大些,便能推動了。”

    鄭嘉和唔一聲。片刻,他忽地問她:“你來我這,不怕老夫人生氣?”

    令窈總算找到一個表現(xiàn)機會,轉(zhuǎn)過臉盯著他的臉,道:“你是我哥哥,我來瞧你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為何要怕別人生氣?”

    鄭嘉和沒有回應(yīng)。

    廊外幾株翠柏,落了幾只白鳥,嘰嘰喳喳,很是熱鬧。

    令窈分神往樹上探了一眼,再收回視線時,余光瞥見鄭嘉和嘴角微微上揚,眼中似有笑意。不知是為歡騰的鳥兒,還是為她剛才那句話。

    她要想再看清楚些,便沒得瞧了。

    走了幾圈,令窈腿累,鄭嘉和體貼入微,不等她開口,即刻便停下來,讓人搬了杌子給她。

    令窈坐下,驀地又比他矮了半截,剛到他腰間。鄭嘉和正對著她,身后是葡萄藤蔓的橫架,風(fēng)吹來,有微酸微甜的陽光味。

    “什么時候去念書?”

    “不知道。”令窈還沒想好,十年后她的歸宿尚未著落,她哪里有心思去想要不要做才女。

    鄭嘉和蹙眉,又咳嗽起來,微喘著氣,聲音輕弱,聽不出喜惡:“念書考了女學(xué)士,屆時你便可重新回汴梁,也就不用待在臨安了?!?/br>
    令窈一愣。

    這句話倒是提醒她了。不是真的想回宮,只是為著日后的打算。要想及時嫁給姓孟的,她只需要在天下大亂之前求皇帝舅舅一道賜婚圣旨。

    考了女學(xué)士回去,光明正大重新入宮,只要能再次見到舅舅,他定什么都依她的。

    令窈掩飾道:“我喜歡待在鄭府。”不是謊話,到目前為止還能算真話,以后就不知道了。

    她看到他壓袍間的舊書,不動聲色轉(zhuǎn)了話題,“兄長今年入家學(xué)嗎,今秋是否參加鄉(xiāng)試?”

    鄭嘉和調(diào)過眼,目光清冷,聲音卻略微柔和幾分,“古往今來,凡身有殘疾者,鮮少參加科舉?!?/br>
    令窈說錯話,點了他的痛處,后悔起來,一急便恢復(fù)從前性子,拉住他的衣袖道:“你不試試怎么知道?!彼薏坏矛F(xiàn)在就告訴他,他的腿疾遲早會好,大好的光明前途等著他。

    鄭嘉和怔了怔,隨即勾了泛白的嘴唇笑起來,“知道了?!?/br>
    令窈回去后,飛南關(guān)了院門,回身同鄭嘉和笑道:“二少爺,我瞧著新來的四姑娘同您倒是親熱,果然是親兄妹,融進血里化不掉的情。以后我再不聽外面的人亂傳編謊,四姑娘壓根不像別人說的那樣驕縱跋扈?!?/br>
    日頭陰了,云也散去,風(fēng)漸漸大了。院子里一株死了半邊的西府海棠驀地又有了生機,暗綠的葉簌簌作響,旋旋落了幾片沾到肩頭。

    鄭嘉和順手捻起一片夾在指間,溫煦的光下,葉脈清晰可見,勃勃而發(fā)。

    他低喃道:“是啊,是不一樣了?!?/br>
    ·

    鄭令窈頭回有了進取心,將一應(yīng)入家學(xué)的東西全部準(zhǔn)備齊全,她喜好奢華之物,不但另制了專做念書用的丹繡衣袍,而且還央了老夫人替她打造白玉發(fā)冠。

    入塾的日子漸漸快了,這天大老爺?shù)嚼戏蛉宋葑觼?,老夫人問:“家學(xué)里的夫子,不問出身,只問學(xué)識,你多上點心,去年的那個孫夫子,我瞧著就不是很好,太過迂腐,沒得教壞家里的孩子。”

    大老爺面露喜悅,意氣風(fēng)發(fā):“娘,您放心,再不是孫夫子,兒子撞了大運,請到了曾做過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的孟鐸?!?/br>
    第9章

    老夫人驚訝道:“你如何請得到他?那可是個享譽滿朝的風(fēng)流人物,他年少成名,如今正是前途大好的時候,怎么會屈尊來我們家教書?”

    大老爺惋惜道:“朝廷局勢緊張,我雖在臨安,然常聽得同僚談起汴梁黨羽之爭,近些年愈發(fā)激烈,且內(nèi)閣與東廠水火不相容,孟鐸此次被人彈劾,也是因黨派之爭而起,他為人做官一向清傲,寧折不屈。許是想借這個檔口暫避風(fēng)頭,上月便辭了官,一路南游,今至臨安,兒子一聽說他到此地,便立馬去請了?!?/br>
    老夫人皺眉,“以他的才華,便是給個帝師也當(dāng)?shù)闷穑屗麃斫涛覀兗业暮⒆?,怕是太過大材小用了?!?/br>
    大老爺:“娘說的是,孟鐸確實才華橫溢,就連太子與裕王也想拉攏他,此人在朝中風(fēng)評甚好,追隨者眾多,早晚他是要復(fù)官的,即使來我們家教書,也待不長久?!?/br>
    老夫人點點頭,從胭紅果盤里拿出荔枝剝開來,遞給大老爺,贊許:“即使他在我們家待不長久,隨便指點兩句,也足以抵得上旁人一年功夫。業(yè)成,這件事你辦得極好?!?/br>
    大老爺笑得開心,“娘過獎了,這些都是兒子該做的。”

    令窈在旁邊聽著,眼睛閃閃發(fā)光。

    姓孟的!

    古人有句話,寧肯錯殺三千,不能放過一個。

    “祖母,他也教我們這些女學(xué)生嗎?”

    老夫人一聽,想著家中女孩子也要考女學(xué)士,自然點了頭,“你大哥與三哥不在家,要七月才回來。先讓孟夫子教你們這些女娃娃?!?/br>
    令窈一合掌,滿心里開始想孟鐸的樣子。

    想了半天,雖想不出這人的模樣,但心里卻歡喜雀躍,一口氣吞了兩個荔枝,核沒吐出來,差點噎住。

    老夫人忙地拿茶為她壓驚,令窈灌了一大口茶,大老爺瞥了眼,輕聲道:“往后在先生面前,萬不可是這般模樣,我們鄭家的女孩子,必穩(wěn)重端莊?!?/br>
    老夫人抱住令窈一邊順后背,一邊同大老爺?shù)溃骸昂枚硕说卣f她作甚?她哪里又惹了你?”

    大老爺笑道:“兒子也是為她好,卿卿雖是郡主,但到了先生面前,便再無品階之分,屆時犯了錯,要打要罰,受苦的是卿卿?!?/br>
    令窈頭回聽大老爺喊她的小名,加上他的語氣不似從前嫌棄厭惡,是正經(jīng)訓(xùn)導(dǎo)之意,立馬便應(yīng)了下來,順勢求老夫人:“大伯父說得沒錯,我確實得改改性子,既有從學(xué)之意,便要好好經(jīng)練。先生來府,不能薄待,我愿騰出園子讓與先生,以后學(xué)經(jīng)解道也方便些?!?/br>
    令窈主動聽勸,說出一番道理,老夫人見她好學(xué)之心強烈,從前沒有過的,大抵是真懂事了,將她摟在懷中疼:“卿卿說的真好,就按你說的辦。”回頭交待大老爺,以后從家學(xué)里放了課,讓孟鐸再單獨授業(yè),或練字,或解文,他是大家,只要令窈愿意學(xué),學(xué)起來便容易些,比別人也強些。

    大老爺有些為難,怕孟鐸不肯,令窈生怕大老爺不肯前去游說,連忙端起一碗茶遞到大老爺跟前,笑著討好他。

    大老爺嘆口氣,“罷,無非課后再多費些功夫教你,就從了你的心愿?!?/br>
    但凡學(xué)業(yè),必先拜師,不敬先生,天誅地滅。對于鄭家這樣的大家族而言,請到孟鐸這樣的的當(dāng)老師,自然更加恭賀謙順,不敢當(dāng)一般夫子對待,至孟鐸到府那日,合族來拜,聲勢浩蕩。

    那天是五月十八,黃道吉日。

    鄭府家門大開,家中小輩皆著紗袍戴頭冠,旁有婢子攜腳墊漆幾,只待先生來時,以跪拜之禮迎其入府。

    前世令窈是沒有出府迎接的,她自持郡主身份,又百般厭惡學(xué)堂,隨便尋理由躲了過去。

    今日站在人群中,日頭高照,曬得人心里焦,額頭涔出汗珠,嘴里也渴,很快就失去了耐心。

    “怎么還不來?”她有些不滿,覺得這人架子擺得也太過些,竟讓他們等這么久。

    大老爺領(lǐng)著門客站在旁邊,轉(zhuǎn)過臉來瞧鄭令窈,眼神示意她安靜些。

    老夫人為她理發(fā)冠,悄聲道:“卿卿莫抱怨,先生入府是大事?!?/br>
    令窈鼓著腮幫子,半靠在老夫人身上,等得百無聊賴,低頭玩起袍間系著的玉玦銀鈴禁步。忽地遠(yuǎn)處一輛高輦馳騁而來,高馬金鞍,旁邊各跟兩班騎馬的儒生,昂首闊胸,意氣風(fēng)發(fā)。

    至鄭府前收住停下,素衣儒生紛紛下馬,于輦墩前,低頭而立,面容肅然,無不敬者。

    鄭氏族中,有求學(xué)論道者,皆識得這些個褒衣博帶的儒子,竟都是詩詞畫各派名流。能讓這些人俯首侍奉,輦內(nèi)之人的學(xué)識氣魄可見一斑。

    令窈抬頭去瞧,見輦門里緩緩下來一人,雪白的寬袖襕衫,身形頎長,姿態(tài)清貴,有如謫仙。他朝人群中望一眼,眾儒生皆躬腰合掌,恭敬喚道“先生”。

    鄭家人跪拜而迎,只老夫人與大老爺立在人群中,令窈呆了片刻,尚未回神,此時被老夫人壓著跪了下去,余光瞥見一眾粉底皂靴中,有一方頭青錦履,步伐緩和平穩(wěn),似飄游一般,忽地停頓下來,離她只有幾步之遠(yuǎn)。

    令窈眉目微揚,睨眼窺探,瞧得他半張側(cè)臉,玉帶束發(fā),皮膚白紙若曦,冰雕似的,與大老爺說話,雖嘴角銜笑,但眼睛卻是冷的。

    這樣子的人物,她竟沒有半點印象。她心中拿不定主意,指尖纏了束腰流蘇,越發(fā)懊惱,悔恨自己前世只知玩鬧貪歡,家學(xué)沒去幾回,對這個孟鐸完全不了解。

    她一時發(fā)了愣,連旁人皆起身擁迎也不曾發(fā)現(xiàn),聽見令佳輕聲喚她,這才回過神。

    眾人皆看著她,有譏笑之意。

    令窈臉紅面窘,踢了漆幾站起來,前頭老夫人朝她招手,她小步疾奔,到了老夫人身邊,旁邊就站著孟鐸。

    大老爺有意為她解圍,向孟鐸介紹:“先生,這是……”

    孟鐸一擺手,聲音清透似泉,眉目淡淡的,“無論是誰,以后皆是我的學(xué)生,我自一視同仁?!?/br>
    令窈蹙眉,她鮮少被人這般忽視。往前一攔,行的是儒家大禮,“我初次見先生,見先生氣概端貴,猶如我昔日之師,不免跪拜得久了些,先生莫怪罪。”

    孟鐸這才轉(zhuǎn)過臉正經(jīng)瞧她,面容平和,神情無半分變化,“不知郡主師從何家,孟某學(xué)識淺薄,未必當(dāng)?shù)闷鹂ぶ髦畮??!?/br>
    他直接喚她郡主,想必早就認(rèn)出她來,令窈心生好奇,不免往前一步,說起話來抑揚頓挫:“我從小跟在圣上身邊,文章學(xué)字皆由梁厚先生所教?!?/br>
    梁厚,帝師者,第一文章大家。眾人皆驚,就連大老爺也訝然看向她。

    孟鐸并不意外,似早就知曉:“孟某與梁郎相交甚深,這時也想起了,梁郎確實曾向孟某提及郡主,贊嘆郡主天資聰穎,有過人之處?!?/br>
    令窈驚訝,她跟著梁厚認(rèn)字讀書,完全是因為舅舅煩他,礙于祖制不得不每日見他,帶了她在身邊玩耍,她玩心重,幾乎變著法子,一邊學(xué)字一邊……捉弄他。

    誰都有可能夸贊她,只梁厚不可能。她曾經(jīng)氣得他七天不入宮講學(xué),差點辭官回鄉(xiāng)。這會子孟鐸說梁厚夸她,她肯定是不信的。

    她還要再問,孟鐸已揮袖而去,一派清傲風(fēng)骨。

    令窈鼓著腮幫子,踉蹌跟了上去。

    一眾人擁著孟鐸入祠堂,擺了八角闊椅與獅虎香爐,并孔孟畫像,堂前貼了蒲團,鄭家小輩十八拜,大老爺奉酒修案。

    孟鐸端坐正前方,接了令窈遞的酒,薄抿一嘬,便算是受了她的禮。

    令窈仰著臉,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想從他臉上瞧出一絲端倪,或厭惡或喜愛,總該有些眉目的。

    直至拜禮結(jié)束,他沒有再瞧她一眼。

    令窈覺得挫敗,滿身的琳瑯華飾毫無半點用處,在孟鐸面前,她成了不起眼的小婢子,隨時都能從眼前隱去,這感覺令她惶恐。

    怎么能有人對她視而不見?

    第10章

    依規(guī)矩,鄭家大辦拜師宴,祠堂跪禮完畢,才算完了一半,因著孟鐸的緣故,臨安城有頭有臉的人幾乎全到,眾人皆想一窺汴梁第一才子的風(fēng)采。

    除了上次的探親烏龍,算起來,這才是鄭家今年的頭件喜事。

    名師入府,收的還是第一批學(xué)子,幾乎可以預(yù)見,幾年后鄭府小輩們的光明前途。

    令窈坐在老夫人身邊,旁邊兩席離得遠(yuǎn),她經(jīng)不住地斜眼去瞥,孟鐸就坐在大老爺那桌的正前方,席旁幾上三爐幾事遮了大半,她踮腳聳眉也只得望見他半邊衣袍。

    老夫人沉迷看戲,見她不自在,老是動來動去,便放了她往后面玩去。

    令窈徑直往大老爺那席而去,走到半路,瞧清楚孟鐸整張臉,下頷角線條柔和干凈,細(xì)白的脖子露在出爐銀束領(lǐng)袍外,一張唇棱角分明,似含了畫丹頂鶴的朱紅,這一抹紅與清冷的黑眸相映,透出一個雪亮的人——

    他在看她。

    令窈一怔,并不害羞,心中涌過一抹輕松,如釋重負(fù)地微微抬了下巴。

    他卻瞬間轉(zhuǎn)開了視線,低頭與大老爺說了些什么。

    令窈昂揚的心即刻被碾成了灰,提裙往周圍一探,最后還是選擇坐在與大老爺那一席相近些的桌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