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言語擠兌的那人面色登時變了。

    那人被氣的嘴皮子直哆嗦, 一張臉皮漲的通紅，手指著陸九，一連串精心準(zhǔn)備的問候祖宗十八代就要出口。

    但陸九不是一個人。

    他身后還跟著大批一中的同學(xué)。

    他話音剛落, 立刻就有人跟上, 連珠炮般順著往下走：“恃強凌弱算什么本事，要比就過來和我們比誰厲害?！?/br>
    “就是, 我們打我們的, 他們走他們的?！?/br>
    “該打架的用打架的法子解決, 讀書人的問題用讀書人的方法解決, 人家一看就是讀書的料子你非要逮過來跟他比拳頭, 你要不要面子啊！”

    ……

    七嘴八舌一連串，烏壓壓的轟炸了來。

    但繞過來繞過去，總歸中心思想就是一個：打架是他們這種人的事情，不關(guān)人家好學(xué)生的事兒。

    對方憤憤看了一半天，一中這邊，忽然有人道：“……你們校里的乖乖仔，我們也沒去找過茬兒吧？”

    那邊廂不吭聲。

    默認(rèn)了。

    本來比拳頭就是比拳頭，欺負(fù)這種一看就弱不禁風(fēng)的, 說出去都不光彩。

    .

    陸九把那個誤入了這場爭端的同學(xué)帶過了對峙的地界, 走出了包圍圈。

    他一回頭, 映入眼簾的就是身后人殊無血色的面頰, 眼睛因為害怕而發(fā)顫，連嘴唇都不住地哆嗦。

    陸九擰眉。

    ——被嚇壞了？

    老師面前的乖學(xué)生，規(guī)矩得遲到都沒有一次, 乍然見到這樣的場面，被嚇壞了也是應(yīng)當(dāng)。

    不知風(fēng)吹還是冷浸，嘴唇咬的死緊，如同慘白的紙頁，只知道呆愣愣的看人。

    瞧著他這驚恐害怕的樣子，總歸是有幾分不忍。

    陸九知道這個學(xué)生是誰。

    他囑咐道：“下次遇見這種事情，機靈點兒，早點繞開，知道了嗎？”

    .

    盡管仍舊是冷漠的神情，可說出的卻是叮囑的話語。

    楚歌眼眶發(fā)熱，怔怔的看著他。

    喉嚨里仿佛灌進去了隆冬的風(fēng)雪，浸透了，說不出哪怕是一句話。

    陸九見他不答，眉頭擰得更緊。有心要扔下不管，卻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留在了此處。

    “……就算遇見了，你直接走就是了，這跟你不相干，明白嗎？”

    楚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破碎的音節(jié)堵在喉嚨中，他只怕自己一開口，便會哽咽出聲。

    陸九走了，把他送到了馬路牙子的那一頭后，就已經(jīng)朝著一中那伙子烏壓壓的人頭去。

    卻鬼使神差間的，回過了頭。

    天寒地凍里，他看到那個被他送過去的學(xué)生還木愣愣的站著，眼眶已微微泛紅。

    陸九聲音一冷：“傻站在哪里做什么，還不知道走？”

    .

    過了馬路牙子，穿過狹長的小巷，就可以走到那棟老式筒子樓下了。

    ——可是你還在那里，我怎么能先走！

    熾熱的情愫擊打著胸腔，迎著那人冷冷淡淡的神情，熱流仿佛要順著眼眶涌出來。

    倉促之間他甚至追上去一步，那句話立刻就要脫口，可是下一刻，世界模糊。

    楚歌驟然驚醒，猛地抬頭，正好對上一雙不掩關(guān)切的眼睛。

    那人道：“小歌，你沒事兒吧，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眼前由模糊變得清晰，楚歌定了好一會兒神，終于緩緩地?fù)u頭。

    “……我沒事兒，顏老師?！?/br>
    年輕的女老師看著他眼下掩不住的青黑，無聲的嘆氣，心想，這可一點兒都不是沒問題的樣子。

    她何嘗不知道，去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需要多大的勇氣呢？

    可是，總不能讓這孩子就在這小地方，把時間和青春給荒廢掉啊……

    ——他原本就不該來這里讀書的。

    .

    “市一中挺有誠意的，想邀請你過去考試……你記得嗎？我聽你初中時候的班主任說，當(dāng)時你們中考之后，他們就想直接錄取你?！?/br>
    原本是已經(jīng)沒有印象的了，可隨著女老師溫和的話語，一點一點的碎片，就在腦海中浮現(xiàn)起。

    楚歌想起來，的確有那么一件事兒，中考后市一中就對他發(fā)出了邀請。

    只是當(dāng)時，他拒絕了。

    .

    他的臉色有些發(fā)白。

    年輕的女老師看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憐惜，有心要安慰，可又怕把傷心的事情再度勾起。

    她只能繞過去這一茬兒：“我有挺多的同學(xué)也在市一中。我問過那邊的老師，跟他說起過你的情況，他說學(xué)校里是非常歡迎像你這樣的尖子生的。以前講課交流的時候，我也去過幾次……那里的硬件設(shè)施都很好，師資力量也很雄厚。小歌，你放心大膽的去，不要把自己拘泥在這一個地方，好嗎？”

    那言語不可謂不誠懇，字字句句，都是為了他在考慮。

    堪稱是苦口婆心。

    來自于老師的一片好意，只希望自己的學(xué)生能夠明白這片苦心。

    可是這片苦心……

    楚歌嘴唇微微抿著：“顏老師，我不想去?！?/br>
    迎來的是不贊同的眼神：“那你就想在這種學(xué)校里過三年嗎？現(xiàn)在有了機會，為什么你不去？”

    楚歌道：“……您也還在這里交流啊。”

    顏老師一時失笑：“我是過來進行交流的，只帶兩個學(xué)期，也不會一直呆在這里啊。這學(xué)期結(jié)束了，我就要回本來的學(xué)校了?！?/br>
    楚歌懵懂的“啊”了一聲。

    顏老師耐心解釋道：“如果可以，我其實是想把你帶到我們學(xué)校去的。我們那兒也有這種名額……可實在是太遠了，沒有辦法去啊，你還得回來高考的。”

    .

    她是臨省重點中學(xué)的老師，如果按照正常的生活軌跡，恐怕八竿子也不會跟這個千里之外的小地方打到一起。

    偏偏剛好內(nèi)部有師資力量交流計劃，她報了名，結(jié)果來了這個小地方支教。

    教什么樣的學(xué)生都是教，但這里的學(xué)生，逃課曠課家常便飯，三天小打五天大打著實令人頭疼。

    唯有楚歌，是她的意外收獲。

    見了成績她就意外，為什么楚歌會來這里讀書，隨著了解的深入，她才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兒。

    說起來，也只有一聲嘆息。

    沒見過倒也罷了，可既然她遇上了，那么不做一點兒什么，就覺得有愧于自己身為老師的良心。

    是以才特地去問了，自己在市一中的同學(xué)，有沒有什么辦法。

    還好，一拍即合。

    .

    “……你不能一直都待在這里，你遲早要走出去的啊，小歌，難道你以后上大學(xué)，還要留在這里嗎？”

    楚歌搖了搖頭。

    “是呀，總歸要走出去，見一見外面的世界，何不早點走出去呢？讀千卷書，行萬里路，從現(xiàn)在做起，不就很好嗎……而且也并不是特別遠，你愿意的話，還可以每天都回來呀？”

    楚歌完全說不過這位顏老師，面對著一心為他考慮的人，他向來是招架不了的。

    他有一個理由，顏老師就有三個理由來說服他，而且是老師出身，最是說的條條俱到。

    到后來，他稀里糊涂的就應(yīng)下了過去考試，被殷殷切切的叮囑了一大堆注意事項。

    他小聲說：“……如果我考不上呢？”

    顏老師一下子就笑起來：“怎么可能呢，我的學(xué)生，一定是最優(yōu)秀的……老師還等著你去，給我長臉呢！”

    她的目光里充滿了鼓勵與希望，豪言壯語，那是師長對自己學(xué)生最大的肯定。

    這樣的信任教人無法辜負(fù)，楚歌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

    “后天要我送你去嗎？小歌……”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顏老師?！?/br>
    ……

    聽了絮絮切切的叮囑，從辦公室里走出來，楚歌整個人都有一些茫然。

    手按下去的地方撲簌簌的掉粉，那是年代太久了，墻面已經(jīng)有一些開裂。

    而這樣的地方，一點兒也不少，觸目所及，整棟教學(xué)樓，都是灰撲撲的。

    一點兒也不像他記憶里一中的樣子。

    ——可那畢竟是市一中，而這里，不過是縣一中?。?/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