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節(jié)
· 夷香河旁,倪胭望著紅色的河水,有些失神。當(dāng)年的滅族策讓夷香河的水泛著紅色。如今三千萬斷指投入水中,又讓夷香河的水越發(fā)殷紅。 倪胭知道太溪國的人抓住她的目的就是為了要夷潛的命。兩萬年前那個(gè)沒有靈力的自己會怎么做? 倪胭垂下眼瞼,思索著。 雖然遺失了太多記憶,可倪胭知道她的魂魄穿梭于三界,寄居一個(gè)個(gè)剛死之人的身體,所為不過瀟灑肆意。 望見夷潛的身影逐漸出現(xiàn)在遠(yuǎn)處,倪胭忽然笑了,她知道了。 她沒有心,她是壞人呵。 千軍萬馬,氣勢驚人,卻在夷潛出現(xiàn)的那一刻,氣氛霎時(shí)謹(jǐn)然。 夷潛握著帕子掩唇一陣輕咳,落下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紅。 明明是幾十萬的陣仗,卻安安靜靜的,只聞他的咳嗦聲。 就連這段時(shí)間一直渾渾噩噩的扶闕都抬起頭望向了夷潛。 夷潛終于止了咳,無視千軍萬馬,遙遙望著倪胭彎了唇,溫聲道:“真是不省心?!?/br> 趙將軍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古人不欺我!當(dāng)真每個(gè)人都有弱點(diǎn)。夷潛,沒想到啊,你的弱點(diǎn)居然是一個(gè)女人?!?/br> 趙將軍拔了劍,遠(yuǎn)遠(yuǎn)將劍丟到夷潛面前。 “滅胥之役,你功不可沒。給你個(gè)體面,自己解決罷。本將回去之后會向陛下求情,在史書上寫下一筆你因病而故?!?/br> 夷潛垂眼,低沉笑了出來。 在夷潛低沉陰森的低笑聲中,趙將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警惕地盯著夷潛的動作,防備著他突然出手。 鮮血從夷潛的斷腕處滴落,夷潛用指腹抹了點(diǎn)暗紅的血,舔了一口。 鮮血沾在他的唇上。 這一幕異常詭異。 “你可曾講過蜘蛛織網(wǎng)?就算蜘蛛死了,他的網(wǎng)還在。更何況我還沒死呢?!币臐摴创剑幧匦α似饋?。 遠(yuǎn)處忽然一聲炸響,山地皆崩。 夷潛笑得莫測詭異:“趙明柯,你就這樣把自己的君主丟在城中?” 趙將軍臉色瞬間大變。 “你這歹人!”趙將軍奪了一側(cè)侍衛(wèi)手中的刀架在倪胭的脖子上。 他氣憤道:“夷潛,你既然活不了多久,為何不一死了之讓所有人放心?臨死了還要掙扎!誠心讓所有人不痛快!” 夷潛冷笑:“我想死便死,想活便活。豈是你這種螻蟻所能左右!” 趙將軍架在倪胭脖子上的刀又深了幾分,他咬牙切齒:“我這種螻蟻能不能左右就要看你舍不舍得你的女人了!” 一直沉默地倪胭忽然開口,遙遙問夷潛:“你真的快死了?” 夷潛望著倪胭皺起眉,思量半晌,語氣陰冷:“為師本想放了你,天大地大盡你逍遙快活??蔀閹熕懒?,誰護(hù)你?” 他笑著朝倪胭伸出手:“阿滟,可愿陪為師一起下地獄?” 夷潛含笑望著倪胭。 似曾相識的場景浮現(xiàn)眼前,倪胭忽然一陣恍惚。原來即使沒有心的時(shí)候,她也曾陪一個(gè)人下過地獄。即使,是騙騙他。 “余生纏綿廝守,我們說好了的?!蹦唠購澲劬πζ饋?。 她偏過頭看向一側(cè)的扶闕,輕喚了一聲:“扶闕?!?/br> 扶闕轉(zhuǎn)過頭來,眼神有些木訥。 倪胭笑著撫過他臉上的烙字,溫柔笑著說:“你的最后一顆星我不要啦。七星陣不急,可以慢慢研究,你的余生還有很長很長。日后總會完成的。” 她順手理了理扶闕的衣襟,又說:“雖說難得糊涂,該清醒的時(shí)候還是要清醒些的。好好照顧自己,按時(shí)吃飯,也要記得洗澡。唔,你是我見過的男兒里模樣十分俊俏的,臭臭的可不好。” 倪胭嫵媚一笑,搭在扶闕衣襟的手緩緩放下。 這廂細(xì)語長長,那邊趙將軍仿佛熱鍋上的螞蟻。原本以為抓住了夷潛的弱點(diǎn),十拿九穩(wěn)。可不想如今后方君主遇險(xiǎn),進(jìn)退兩難。 不過好在如今夷潛知道自己活不了,打算拉著這個(gè)女人一起死。 趙將軍的目光在倪胭傾城的目光上掃過,心里暗道了一聲“惋惜”,君主曾下了命令,今日夷潛要死,這個(gè)女人實(shí)屬紅顏禍水,也絕對不能留著性命。 這本來就是一個(gè)死局,以倪胭誘夷潛出現(xiàn),殺之。 他冷著臉說道:“既然如此,本將就成全你們這對鴛鴦!” 他用力一推,將倪胭朝夷潛推去。 倪胭一步步朝夷潛走去,遠(yuǎn)處的扶闕望著倪胭的背影逐漸皺起眉,他眼中的木訥茫然也在逐漸消失。 倪胭走到扶闕身前蹲下來,垂著眼睛將他右腕處松散的紗布仔細(xì)纏好,而后抬眼望著夷潛,眉目溫柔。 “將軍!不好了!陛下被人劫走了!”侍衛(wèi)慌慌張張來報(bào)。 趙將軍猜到后方出了變故,可不曾想陛下竟是直接被人劫走。他瞪向夷潛,怒道:“說!你把陛下藏到哪里去了!” 夷潛撿起面前地面上的長刀,漫不經(jīng)心地說:“別吵,小心誤了我們上路的吉時(shí)?!?/br> “且慢!”趙將軍抬手膽戰(zhàn)心驚地阻止夷潛揮刀。 “夷潛!你!”他扔了手里的刀,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好好好,我放了你們,只要你把陛下交出來!” “當(dāng)真?”夷潛似笑非笑。 “當(dāng)然當(dāng)真!陛下可是我親舅舅!” 夷潛轉(zhuǎn)眸望向倪胭的目光綿長。 “阿滟?!彼麊舅拿?,用盡了余生所有的溫柔。 長刀遞給倪胭,夷潛說:“快走?!?/br> 倪胭驚訝地抬眼,對上夷潛溫柔的眼。 夷潛揉了揉倪胭的頭發(fā),無奈說了聲:“日后為師不在你身邊要保護(hù)好自己?!?/br> 傻孩子,怎舍你陪為師入地獄。 拖延時(shí)間而已。 “那你呢?”倪胭問。 回答倪胭的是夷潛劇烈的咳嗦,聲聲帶血,黑色的毒血滴落一地。 這一刻,倪胭忽然理解了白石頭的那一句“你還是你,即使重來一次,你也還是你。” 剛剛隱約想起兩萬年的那一世,自己是陪著夷潛一起死了的,倪胭雖然沒有太多意外,卻也并非覺得如今再來一次,自己也百分百會是同樣的選擇。 可如今…… 倪胭嫵媚地笑了起來,溫柔地伏在夷潛的腿上。 罷了,多年前荷花池中,她的命本來就是夷潛給的。 今日還他便是。 倪胭手腕翻轉(zhuǎn),尖銳的匕首準(zhǔn)確刺入心窩。動作行云流水,快得讓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 “阿滟!”夷潛死死掐住倪胭的手腕,“你怎么又不聽話!” 倪胭卻只是吃吃地笑著,沒心沒肺地說:“我這一生啊……不,我的生生世世從來不知何為聽話。我只隨心所欲?!?/br> 倪胭將臉貼在夷潛的膝上,慢慢合上眼,柔聲低語:“我啊,驕傲慣了。怎么受得了成為人質(zhì)拖累別人。我啊,也自私慣了。討厭最后收拾爛攤子,給別人收尸這種事太麻煩啦,所以還是我先死比較好。” 她歡愉地輕聲笑出來,笑言:“主上說了要帶阿滟回家的,現(xiàn)在還帶得了嗎?” 鮮血沿著倪胭的衣裙流落,頃刻間地面泅了一汪血水,逐漸氤氳開。 夷潛濕了眼,臉上卻掛著笑。 他努力控制著幾乎已經(jīng)沒有什么知覺的左手小心翼翼地?fù)徇^倪胭的臉頰。 倘若從未有滅族策,倘若他還是夷國的太子該有多好。他一定把全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來給她,給她這世上獨(dú)一無二的盛寵。 沒有如果。 夷潛努力撐著輪椅起身,把倪胭背了起來。 “為師這就帶你回家?!?/br> 夷潛背著倪胭沿著夷香河,一瘸一拐地走。 夷潛幼時(shí)身為太子錦衣玉食,驕傲慣了,后來被挑斷腳筋,醫(yī)好之后成了跛子,便再也不曾在人前行走,出入輪椅相伴。 趙將軍怒道:“你休想這樣一走了之!這個(gè)女人可以走,是她自己不要性命!至于你,迅速帶我去接陛下!” 夷潛置若罔聞,背著倪胭一瘸一拐地朝夷香河走去。 過了夷香河,就是曾經(jīng)夷國的國土。 潛光谷是他們的家,也不是他們的家,他們的家在夷國,已經(jīng)不存在了的夷國。 扶闕望著倪胭的背影,茫然木訥的目光逐漸變得澄澈。 “阿滟……” 一直被他握著掌中的卦石頹然掉落。 “拿下!”趙將軍一聲令下。 變故忽然發(fā)生,無數(shù)飛沙混著箭矢從夷香河河邊射來,伴著煙霧。 重盾擋下箭矢飛沙,可煙霧碰到重盾時(shí),中盾竟然發(fā)出“嘶嘶”的聲音而后逐漸融化。嚇得士兵紛紛扔了手中的盾牌,擔(dān)心自己也跟這盾牌一樣化成了水! “九灤陣?!狈鲫I忽然開口。 “國師!你知道這是什么陣法?怎么破陣!” 扶闕不言,遙遙望著倪胭的背影,恢復(fù)清明的目光漸次變得復(fù)雜。掙扎猶豫,后悔亦或驚訝,更多的是痛楚。 趙將軍氣急,忽然奪了士兵手中的箭弩。 “將軍不可啊!”副將急忙勸諫,“陛下如今生死不明,恐在這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