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趙將軍一腳將副將踢開。

    猶豫幾乎只是在趙將軍眼中一閃而過。東宮太子乃庸才，如今陛下生死未卜，若真的不能回來，那么他豈不是能……

    趙將軍拉起圓弓，猛地射出箭矢。

    夷潛背著倪胭剛剛邁入夷香河中，利箭射中他的小腿。他一個踉蹌單膝跪了下來。背上的倪胭晃了一下，險些跌落水中。他習慣性地用右手去扶倪胭，觸到右腕處的傷口，一陣鉆心的疼痛。

    他眉峰攏皺，背著倪胭艱難站起來，繼續(xù)往前走。

    趙將軍又射出一箭。這一次，夷潛的身體只是稍微搖晃了一下，并未倒下。他笑了笑，對已經(jīng)沒有溫度的倪胭輕聲說：“說了要帶你回家的……”

    夷潛背著倪胭穿過夷香河，終于踏上曾經(jīng)的夷國國土，紅色的河水濕了兩個人的衣衫。

    “回家了……”

    夷潛中了多支箭矢的腿終于彎曲著跪下來，只是他上半身仍舊挺立，牢牢背著倪胭。他望著天際漸漸西沉的落日，握緊倪胭僵硬的手，緩緩合上眼。

    這滿目瘡痍的一生，終于走到了盡頭。

    魂魄形態(tài)的倪胭安靜地立在夷潛身側(cè)，望著他闔著眼的側(cè)臉。

    遠處，是趙將軍仍舊歇斯底里的咒罵聲。

    倪胭回過頭，望向夷香河的另一側(cè)，遙遙望著已經(jīng)恢復了神智的扶闕。

    扶闕遙遙望著倪胭的尸體，干凈的漆眸一片濕意和悲痛。

    倪胭笑了笑，沒心沒肺地跟白石頭開玩笑：“看，曾經(jīng)的這個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在看著他呢?！?/br>
    半晌，另一個時空的白石頭才說：“準備回來了嗎？”

    倪胭想了一下，才說：“再等一天。你不肯說，我只好去找兩萬年前的這個你問問你在研究什么陣法。”

    白石頭望一眼房中光芒萬丈的七星陣，欲言又止。

    ·

    隨著夷潛的身死，趙將軍野心膨脹，逼宮篡位。太溪國一夜之間翻天覆地。夷潛死前又設計以太溪國的身份刺殺了西靖國的太子，西靖向太溪國開戰(zhàn)，更是為太溪國的境地雪上添霜。而另外一個國家也想借機坐收漁翁之利，順手做了幾樁借刀殺人之事，卻不想終于敗露，惹令兩國敵視。

    一時之間，三個國家互相宣戰(zhàn)，戰(zhàn)事再起。

    卜卦之能令三國君主都想將扶闕收為己用，偏偏扶闕拒絕。便被暫且軟禁在祈天宮中。

    躲在祈天宮一直沒離開的小倪跑出來，看著扶闕神智恢復正常，咧著嘴又哭又笑。

    “我、我就知道國師大人有神佑，一定會沒事的！嗚嗚嗚……”

    扶闕拍了拍小倪的頭。

    他抬頭望向破敗的七星陣，目光深遠沉邃。

    ·

    倪胭魂魄來到祈天宮，還未見到扶闕，先見到提著水桶搖搖晃晃的小倪。倪胭笑了笑，悄悄使出一道靈力幫了他一把。

    小倪“咦”了一聲，奇怪沉重的水桶怎么忽然變輕了許多。

    畢竟是小孩子，他也沒多想，將水桶提到廚房，而后一溜煙兒小跑，鬼鬼祟祟地跑進房中。

    倪胭瞧著詫異，多看了兩眼。

    忽然之間，倪胭的腦海中浮現(xiàn)了些什么畫面，畫面一閃而過，她又抓不住。

    倪胭悄悄跟在小倪身后，看著小倪鬼鬼祟祟地一路小跑，穿過竹林，走進一座古老的塔中，其中供奉的佛像有些特別，和別處的不太一樣。

    倪胭曾在這里住過一個月，竟不知這個地方。

    也是，祈天宮本來就不小。她住在這里的時候是為了勾引扶闕，又沒有逛園子的心情。不知道也不稀奇。

    倪胭立在堂中，看著小倪跪在佛像前面祈求，一片誠心。他所祈求之事不過是希望扶闕逃過厄難，一生順遂平安。

    他一會兒跟佛祖禱告，一會兒又童言無忌般絮絮叨叨。

    倪胭先前倒也沒有多注意這個世界的人供奉的是哪路神靈。她又看了一眼古怪的佛像，發(fā)現(xiàn)這根本不是佛，而是鬼界的一道偏執(zhí)厲鬼。不過凡人供奉也沒什么。她沒什么興趣的轉(zhuǎn)身往外走。

    “聽說只要將十世的福祉聚集起來，就可以改變厄運。嗯，那么，我想用我十世的福祉換國師大人被國人理解尊敬，就像以前那樣！”小倪像模像樣地三拜，“佛呀佛。我求求你啦。我倪言愿意交出十世的福祉，每一世或貧瘠羸弱或死于非命。只求將十世福祉轉(zhuǎn)給國師大人，延其壽命，與、與天共壽！”

    尚未走遠的倪胭聽了小倪的話笑了笑，這個世界的人居然知道十世相換的魘咒。

    下一瞬，倪胭的腳步猛地頓住。

    誰？

    小倪說他叫什么？

    倪言？

    倪胭不可思議地回頭望向小倪，驚覺這么久了，她一直“小倪”、“小倪”這樣喊他，竟從來不知他的全名。

    十世……

    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xiàn)腦海，倪胭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倪胭把那場地震的責任歸于自己身上，責怪自己給養(yǎng)父母一家人改簽，才害他們受害，且魂魄殘破，不得尋回。

    是了，一場地震而已，怎會讓他們落得魂魄殘破的下場？

    不是因為地震，是因為這一道十世相換的魘咒。

    弟弟，你知不知道你年幼無知時向所謂的“佛”祈來的十世福祉，害得你十世家破人亡。不僅是你，還有你最愛的家人！

    倪胭朝小倪疾步走去，忽然而來的惱怒真想敲敲他的腦殼。卻在走到倪言身側(cè)時，停下腳步。

    倪言從袖中取出一塊雪色玉佩，反反復復地摩挲，那是他父母給他留下的遺物，他對著遺物訴說著對父母的思念之情。

    倪胭的目光凝在這塊玉佩之上。

    這塊玉佩……不正是養(yǎng)父母留下來的遺物？那塊安置白石頭魂魄的白玉石，那塊幫助倪胭穿梭無數(shù)個世界的星圖之石。

    一切，順理成章。

    倪胭慢慢蹲下來，將手搭在倪言手中的這塊白玉石上。此時的玉佩還只是一塊普普通通的玉佩。

    也就是倪胭將手搭在玉佩上的那一瞬間，記憶如潮而來。

    許久之后，倪胭驚愕地捂住自己的嘴。

    原來是她將白石頭的魂魄放在白玉石中，而后交給小倪讓他保管世世代代傳下去。

    “我的國師大人，見到魂魄狀態(tài)的我是不是很意外？唔，其實我是一只妖，一只因為意外失了靈力的妖。我去別的世界轉(zhuǎn)了一圈兒回來發(fā)現(xiàn)你還在研究陣法。似乎沒研究成功？雖然不知道你在研究什么陣法，瞧上去很不甘心的樣子？”

    兩萬年前的倪胭風情萬種地嬌嬌笑著。

    “我?guī)湍愫貌缓醚?？”她挑起扶闕的下巴，媚眼如絲，“如果你求求我，我可以把你的魂魄寄于玉中，等到我恢復了靈力再把你放出來呀?！?/br>
    她親手把扶闕的魂魄封于玉中，說好了等她恢復了靈力再把他放出來。

    可是她忘了。

    忘了兩萬年，讓扶闕等了兩萬年。

    ·

    緊閉的蚌殼細微的晃動，而后打開。

    倪胭將手搭在蚌殼邊緣起身，尋找白石頭的身影。

    白石頭立在七星陣陣眼之上，面帶微笑，一如既往的如沐春風。

    “恭喜，又想起來一些事?！卑资^含笑道。

    倪胭抿了抿唇，想解釋些什么，又覺得所有的解釋都是沒必要的。她皺著眉說：“既然你從一開始就不想我去這個世界，又為何最后還是讓我去了？”

    白石頭淺淺笑著，道：“不，我早就知道你必然要重新走過這個世界。也從未想過阻止你重走這一遭?！?/br>
    倪胭慢慢擰起眉望著白石頭腳下的七星陣，不太確定地說：“你……所以你是在拖延時間？”

    “沒錯?！卑资^承認下來。

    他舊事重提：“你當真要重生丸回到過去救你養(yǎng)父母一家性命？當真要抹去那些經(jīng)歷過的世界，讓那些所有愛過你的人全部回到?jīng)]有你的原世界中？”

    “十世相換的魘咒極其兇惡，卻在十世之后得深厚福祉。這一世，正是小倪的第十世?！?/br>
    倪胭慢慢猜到了白石頭的意思，她瞇起眼睛，問：“你這話聽來似乎不想我重生回到過去？”

    白石頭忽然笑了。

    他嘴角輕揚笑起的模樣煞是好看。

    “我會算命會擺陣，并不會煉丹?！?/br>
    倪胭的臉色變了。

    “沒錯。我騙你的。我從一開始就騙了你，利用你幫我去各個世界搜尋力量完成最后的陣法?！卑资^溫柔望著倪胭，“這世上根本沒有重生丸。是我，是我要借助陣法回到過去挽救三千萬無辜死去的胥國子民?！?/br>
    倪胭忽然想起來白石頭不久前問她是否恨驪姬，他曾說：“你應該恨，但凡算計你的人，你都恨?！?/br>
    原來，是他從一開始就算計了她。

    倪胭瞇起眼睛，神色莫測起來，看不出來是怒還是其他。她拖長了腔調(diào)，不緊不慢地說：“既然知道我恨算計我的人，你這么做可知道代價？”

    白石頭只知道笑笑，暫且不回應這話，反倒回起倪胭先前問的問題。

    “是。我早就知道你必然要重新走過這一世攻略最后的星圖。所謂的阻止只是拖延時間。為什么拖延時間……”白石頭望向倪胭的目光越發(fā)溫柔，“湯盅里燉了安神的湯，今晚好好睡一覺。”

    倪胭轉(zhuǎn)頭望向窗外，一輪圓月慢慢爬上天際。

    圓月升空，倪胭的眼睛里逐漸浮現(xiàn)不正常的黑色陰影。

    今天是十五。

    每個月十五，倪胭發(fā)病之日，虛弱不堪，無暇顧及其他。

    白石頭算計好了時間，連倪胭回來的時辰都已算好。

    第217章 珍珠娘〖中〗

    白石頭站在七星陣陣眼之上。七星陣盛大的光芒以他為中心聚攏。金色的光芒逐漸變得發(fā)白， 白到刺眼。

    白石頭站在光影里， 含笑望著倪胭。

    一眼望盡幾萬年的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