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節(jié)
他默了默,繼續(xù)說:“為師有些累了?!?/br> 倪胭蹲在他身前,慢慢抬眼看向夷潛。 印象里的夷潛不是這樣的,狠辣也好,無情也好,仍有一種屬于人的氣息藏在他的身體里。而如今報了仇的他,身體里的那一絲“人氣”似乎在消失。 倪胭本想治好夷潛砍斷的右手,卻被夷潛拒絕了。 沒別的什么原因,他只說:“沒什么必要了。” 而后又加了一句:“回家吧?!?/br> 他似乎急著回家,說了很多次。 倪胭也不再堅持,依他所言,和他一起回到了潛光谷。正是一年中寒冷的時候,這幾日又總是經(jīng)常下大雪,可夷潛很急,不愿意停歇,執(zhí)意馬不停蹄地趕回潛光谷。 倪胭悄悄將溫和的靈力渡進(jìn)夷潛體內(nèi)。她感覺得到夷潛的身體情況很差。他身體本來就十分不好,這一年的戰(zhàn)事又讓他的身體雪上加霜,要好些調(diào)養(yǎng)才能調(diào)回來。 兩個人趕回潛光谷的一路上都在斷斷續(xù)續(xù)的下雪,即使不下雪的時候,天色也是陰沉沉的。而當(dāng)兩個人終于回到潛光谷,看見了雜草叢中的巨石上刻下的“潛光”二字時,天色忽然放晴。 瞬息之間,晴空萬里。 倪胭望著山石上筆跡有些奇怪的“潛光”二字,這才想起來,很多年前,年幼的倪胭說要給山谷取個名字,夷潛便帶著她來到這里?!皾摴狻倍质悄唠偃〉摹?/br> 夷潛握著刻刀一筆一劃地刻字,倪胭在一旁囔著也要刻上幾筆。夷潛揉了揉她的頭,無奈地說:“你還沒長大,個子太矮了。” 倪胭搖著他的手:“你抱我呀!” 夷潛笑了笑,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肩上,遞給她小刻刀,讓她刻著玩。 倪胭正回憶著過去的事情,夷潛用左手擒住她的手,捧到唇邊輕吻。 “阿滟,余生纏綿廝守,日日夜夜,至死方休?!?/br> 倪胭微笑著。 承諾?她從來不輕易許下承諾。 夷潛像是根本不在意倪胭的回應(yīng)一樣,他微笑著說:“終于回家了?!?/br> · 接下來的日子,正應(yīng)了夷潛的那句“纏綿廝守,日日夜夜”。 意亂情迷。 倪胭伏在夷潛的胸口,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夷潛的唇角,說:“主上,你是不是要克制一些?主上身體不好,這一年的戰(zhàn)事又加重了舊傷,還是應(yīng)該先養(yǎng)好身體才行。” “哦?看來為師是讓阿滟不滿意了?”夷潛俯下身來,細(xì)密的吻再次落下。 倪胭想要去推他,卻被他擒了手。夷潛將倪胭的指尖兒放入口中輕輕啃咬,惹得倪胭又癢又麻,一陣嬌笑。 “我怕啦,怕啦,不要鬧啦?!蹦唠傧胍蛣轁L到一側(cè)去,不經(jīng)意間瞥見夷潛右手的斷腕處。她眸光微滯,轉(zhuǎn)瞬風(fēng)情萬種地笑了起來,勾住夷潛的脖子,送上香吻。 纏綿廝守月余,直到有一日,潛光谷的人帶回來外面的消息。 “什么?你再說一遍?!蹦唠袤@愕地問。 送消息的人名字叫風(fēng)來。 風(fēng)來臉色凝重,說道:“胥國的國師好像死了。被胥國人打死的?!?/br> 夷潛撥動著茶盞的蓋子,語氣尋常地問:“可確定了?” “不,不確定……”風(fēng)來搖了搖頭,“有一說說法是他已經(jīng)被胥國的百姓打死了,還有一種說法是他被打成了重傷,不過就算沒死,也只是剩了一口氣而已。” “胥國人一向愛戴他們的國師,百姓為什么要對國師出手?”倪胭追問。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倪胭皺眉。 夷潛抿了一口茶,靜靜地望著倪胭。 倪胭的猶豫只是一瞬,她很快轉(zhuǎn)頭看向夷潛,說:“我要回去看一看?!?/br> 夷潛似乎沒有什么意外,他點了點頭,說:“去罷?!?/br> 倪胭轉(zhuǎn)身就走,剛走了兩步,又轉(zhuǎn)過身來,軟軟的身子坐進(jìn)夷潛懷里,嬌糯開口:“我擔(dān)心事情和我有關(guān),所以回去看一眼。主上等我回家?!?/br> “回家”這個詞像是觸動了夷潛。 他緩慢地眨了下眼,他放下茶盞,溫柔地將倪胭鬢間的碎發(fā)掖到耳后,緩緩說道:“不急。最近天氣不好,冰雪路滑,慢些走。別染了風(fēng)寒?!?/br> “嗯,好?!蹦唠傩韽囊臐搼阎衅饋?,“等我回來?!?/br> 夷潛笑著點頭。 倪胭走出堂屋,走進(jìn)庭院里,將要走出石拱門時,她下意識地回頭。向來人前不輕易起身行走的夷潛立在門口,右臂搭在門框,左手掩唇一陣輕咳,遙遙望著倪胭。 倪胭迎著午后暖融融的光對他微笑著揮了揮手,轉(zhuǎn)身離開。她騎著馬離開潛光谷不久,身后忽然有異聲。 倪胭皺眉,勒住馬韁,候在路旁,瞇起眼睛打量著潛光谷的方向。 不多久,她便看見羅年年騎著馬怒氣騰騰地追過來。 羅年年追到倪胭近處,揮手就是一馬鞭。 倪胭冷著臉奪了她手中的鞭子,力道有些大,羅年年差點被扯下馬。她急忙拉緊馬韁,穩(wěn)住身形。 倪胭冷笑著說:“羅年年,你又發(fā)什么瘋?” 羅年年紅著眼睛,憤怒地大吼:“你就這么走了?主上為你斷了一只手,結(jié)果你就這么沒心沒肺地拋下他走了?就為了另外一個男人?” 倪胭神色略顯不耐,她冷哼了一聲,不耐煩地說:“這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羅年年,你是不是嫌棄自己的命太長了,嗯?” 羅年年氣得快要哭出來了,她大怒道:“”你知不知道主上服下了慢性毒。藥沒幾日可活了!” 第216章 珍珠娘〖上〗 倪胭攤開掌心, 看著夷潛的星圖。夷潛的第七顆星早就亮了起來, 倪胭甚至都沒有注意過這最后一顆星是什么時候亮起來的。 倪胭趕回潛光谷,一路疾步穿過cao練場, 走進(jìn)谷中最深處——夷潛的住處。 潛光谷今非昔比, 往日勤加練武的修煉場冷冷清清。 夷潛早已為這不足百人的夷國子民安排妥當(dāng), 免這些人日后遭受復(fù)仇, 夷潛給他們安排了新的身份, 遣送到各個安全的地方。 如今整個潛光谷中,留在夷潛身邊的只有圓兒和羅年年。 倪胭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圓兒徘徊在夷潛的門外。 待倪胭走近, 圓兒伸出胳膊攔住倪胭:“阿滟jiejie, 主上在泡藥浴?!?/br> 倪胭側(cè)過臉看向圓兒:“這算什么理由?”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 她一直貼身照顧夷潛,同宿同浴。圓兒居然用這樣的借口攔住她? “阿滟jiejie,是主上交待的,他讓我守在這里,若你回來帶一句話給你。”圓兒頓了一下, “主上讓你先去把自己的事情辦好再回來,他在谷中等你?!?/br> 倪胭望向緊閉的房門, 冷聲說:“讓開?!?/br> 圓兒抿著唇, 一時猶豫。 倪胭沒管圓兒, 推開房門。 房間中水汽氤氳,nongnong的湯藥味兒隨著熱氣在發(fā)酵,有些熏人。 夷潛背對著倪胭坐在浴桶中,他輕笑了一聲, 口氣溫柔:“連為師的話也不聽了,嗯?” 倪胭緊皺的眉頭舒展開。她朝前剛邁出一步,夷潛咳嗦了兩聲,道:“去罷。義無反顧地去,心無旁騖地回來?!?/br> 在夷潛悵然的輕嘆聲中,倪胭便停住了腳步。 “羅年年說……” 夷潛打斷她的話:“是中毒了,不過是為了解除那幾個國家的顧忌。阿滟莫不是以為這點小把戲就能傷了為師?羅年年是個蠢貨,你出去一年也丟了腦子?” 夷潛嗤笑了一聲,帶著些陰森狂傲。 倪胭皺了下眉,顯然是不喜夷潛這樣說她。她轉(zhuǎn)身往外走,不忘瞪了夷潛一眼。 夷潛始終背對著倪胭,聽著她的腳步聲一聲遠(yuǎn)過一聲。 鮮血滴落水中,一滴又一滴。 細(xì)密的血珠兒從他的皮膚沁出,密密麻麻。 濃郁的湯藥味兒遮了鮮血的味道。 夷潛拿起搭在浴桶邊緣的紗布將不小心沾了水的右腕重新包扎,一層又一層,慢條斯理。 最后一層紗布纏上,為他綁系的人卻已經(jīng)出了潛光谷。 夷潛啞然一笑,隨意松了手,未綁系的紗布浸了水,在水中層層松開,斷腕處的傷口泡在水中,傷口森然的白骨隱隱犯著烏青色的暗光。 他坐在浴桶中向前挪了挪,左手摩挲著架子上巴掌大的小弓箭。 小心翼翼,反復(fù)摩挲。 這是阿滟送給他的東西,只是可惜他今生再也不能拉弓。 也罷,他也沒什么今生了。 夷潛對倪胭說的話半真半假。他的確為了解除幾個國家顧慮坦誠自己身份并服下慢性毒。藥。為表誠意,毒。藥是那三個國家提供的,他云淡風(fēng)輕地當(dāng)著三國君主和武將的面服下劇毒之藥。 若他想?;ㄕ?,也未必非如此不可。 只是當(dāng)他決定斬殺三千萬胥國人復(fù)仇時,便已經(jīng)決定為自己的罪孽贖罪。 · 胥國人口眾多,戰(zhàn)事未起前的太平年間,人口足有近七千萬。經(jīng)過戰(zhàn)亂傷亡和夷潛下令斬殺的三千萬,如今胥國人口還剩下兩千萬余。 戰(zhàn)事已停,作為勝利者的三個國家自然面對如何瓜分胥國的問題。三個國家互相防備,議談協(xié)商了一次又一次。若是一個不小心,恐怕又是一場戰(zhàn)爭。 這個時候,三個國家都無暇多顧剩下的胥國人。 ——反正都是些待宰的羔羊。 倪胭趕到祈天宮的時候,著實被眼前的一幕驚到了。 扶闕的祈天宮雖說不像皇宮那樣氣派,幾百年的底蘊卻磨不掉。然而如今卻一片狼藉。正門前的日月星宿雕像被砸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