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節(jié)
他冷眼睥著胥青燁的尸體,說:“今日我行的惡,他日必然和他一樣死無全尸?!?/br> “你既然知道這是錯的,為何還要如此!”向來從容不迫的扶闕眼中染上巨大的悲痛。 夷潛忽然笑了, 釋然的笑。 “善事還是留給你這樣的人吧。至于我,十六年前已沒了最后的慈悲?!币臐撘荒樌淠?/br> 他扔了染滿雪的帕子,手掌轉(zhuǎn)動車輪慢吞吞地調(diào)轉(zhuǎn)輪椅的方向,往回走。 “阿滟, 回家了?!?/br> 倪胭略猶豫了一瞬, 幾乎是出于身體的本能, 跟上了夷潛。她代替了圓兒的位置, 推著夷潛的輪椅,沿著山間鋪滿雪的路往下走。 “這就是你要的人生一世游戲一場……” ——風帶來扶闕充滿死氣的聲音。 倪胭腳步頓了頓,轉(zhuǎn)過頭望向扶闕。 扶闕跌坐在血泥里,一身狼狽,失魂落魄,那是信仰的倒塌。 倪胭蹙眉,隱約意識到扶闕似乎將責任亦擔在他自己的肩上了。 “阿滟?!币臐撏胺剑徛曒p喚。 倪胭收回視線,推著夷潛往山下走。 走出一段距離,夷潛忽然握住倪胭的手,問:“會難過嗎?他就那樣死在你面前,連扶闕也怪了你?!?/br> 倪胭笑笑。 難過? 沒有心的人怎么會難過。 更何況不過一場游戲,早晚要一切回到原點,所有人回到?jīng)]有她的原本世界里。 她難過個什么勁兒。 她將袖中巴掌大的弓箭遞給夷潛,說:“主上,這是我之前無意間得到的暗器。主上擅毒藥,這個興許能用得趁手?!?/br> 夷潛看了倪胭半晌,才接過她遞來的弓箭試了試。手指長的箭射出去,遙遙射中雪山中飛跑過的一只山兔身上。 鋒利無比。 夷潛又開始咳嗽。 倪胭蹙眉,說:“是這一年過分cao勞了嗎?怎么覺得主上身體不如從前?!?/br> 夷潛笑了笑,隨意地說:“嗯,可能是因為天寒?!?/br> 倪胭推著夷潛剛下山,一伙黑衣人忽然竄出來,手持利劍朝夷潛沖過來。倪胭冷了臉,剛要上前,夷潛握住她的手。 倪胭回頭看向夷潛,見他面色如常,毫不意外的神情。 是了,這個男人可是夷潛。 隱在暗處的侍衛(wèi)現(xiàn)身,頓時將黑衣人殺得片甲不留。 夷潛對倪胭說:“繼續(xù)走?!?/br> 倪胭依言,不緊不慢地推著夷潛往前走。她已經(jīng)感覺到了仍舊有殺手隱于暗處。果然,接下來的幾次出現(xiàn)殺手,夷潛的的侍衛(wèi)一次次將這些殺手消滅。 幾次之后,倪胭恍然。 原來這些來刺殺夷潛的黑衣人并不是真的要取夷潛的性命,他們的作用是試探夷潛藏在暗處的人手。 當對方將夷潛藏在暗處的侍衛(wèi)底細摸了個清楚,也就到了動真實力的時候。 至于誰要殺夷潛? 這可不難想。 估計如今任何一個胥國人都想要夷潛的命,正如每一個夷國人都想殺胥國人。不過如今夷國人自顧不暇,陷入賠命三千萬的恐懼中,一時之間恐怕還沒精力刺殺夷潛。更何況他們也沒有那個能力。 那么想殺夷潛的人只能是周邊的幾個小國家。 聯(lián)手時,齊心協(xié)力,如今戰(zhàn)事已停,自然要互相防備。幾個小國家互相防備,更要防著謀略過人的夷潛。 過河拆橋再正常不過。 經(jīng)過一處平坦的楓樹林,大批軍隊圍了上來。一個五大三粗的將軍推開士卒,大搖大擺地走上前來。 他朝夷潛拱了拱手,說:“公子,你的用兵之能世間罕見,秦某是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地佩服??墒歉鳛槠渲?,今日也不過為自己的國家鏟除潛在的敵人。對不住了!” “果然還是不放心?!币臐撁鏌o表情。 秦將軍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我說句實話。這世上吶,人心隔肚皮,連自己親爹媽都不能完全相信,更何況別人?什么人最放心?那自然是死人?!?/br> 他拍了拍自己的頭,說:“論腦子,我秦或亥絕對比不過你。為了日后不要兵戎相見,只好先發(fā)制人,讓你變成死人!” 夷潛扯起嘴角古怪地笑了起來,他好笑地看向秦或亥,道:“既然知道自己腦子不行,為何還這么想不開?!?/br> 夷潛揮了揮手,黑壓壓的兵馬從暗處一擁而上。 試探敵方虛實這事兒還是夷潛教秦或亥的。 夷潛像看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看著秦或亥所謂的大費周章的埋伏刺殺。 “走罷。”夷潛懶得再看秦或亥這個蠢貨,讓倪胭推著他離開。 夷潛不僅算準了秦或亥今日會來這么一出,就連他會試探幾次,用多少人手都猜想的一毫不差。 畢竟,相識了一年,見多了他打仗時的胡亂章法。 一看這情況,秦或亥臉色大變,怎么還能不明白他精心策劃的刺殺早就在夷潛的意料之內(nèi),別說刺殺夷潛,今日就連活命都成了癡想。 他咬咬牙,心思飛快流轉(zhuǎn)。迅速抓住跟在夷潛和倪胭身后的圓兒。 倪胭離圓兒很近,她頓時驚覺地拉了圓兒一把,將圓兒推給夷潛。下一瞬,秦或亥手中的重刀已經(jīng)架在了倪胭的脖子上。 “夷潛,我知道你在乎這個女人。當日沒有一把火燒了胥國的皇城就是因為這個女人在城中,你不想傷了她。這一個月中,你干了什么?哼,說是尋找胥青燁的下落,其實你不過是為了找這個女人?!鼻鼗蚝ダ湫?,“是,我的確沒有你足智多謀城府又深,可是你犯了所有男人最不該犯的錯。美人香,英雄冢!” 倪胭特別無語。 為什么總有些沒用的廢物男窮途末路之際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挾持女人、孩子? 夷潛的目光掃過倪胭,面無表情地說道:“給秦將軍牽一匹馬來?!?/br> 秦或亥看著一個士兵牽過來的馬,心里一陣猶豫。他實在是輸給夷潛的次數(shù)太多,實在是怕了,此時此刻,倒是真的不相信夷潛會這么輕易的放了他。 不會有詐吧? 夷潛不緊不慢地說:“當日密談時,我已經(jīng)將話說得很清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復(fù)仇。幫你們滅掉胥國,借你們的兵馬斬殺三千萬胥國人。如今我心愿已了,亦不打算再回皇城。你放了她,我?guī)е龤w隱山田。我夷潛的仇人只有胥國人,不殺你?!?/br> 最后的“不殺你”三個字被他咬得極清楚,一字一頓。 倪胭古怪地看向夷潛。 歸隱山田? 夷潛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不管是真是假,都讓倪胭很意外。雖然被秦或亥鉗制著,可區(qū)區(qū)人類的鉗制又算的了什么。倪胭面上沒有半分慌忙,流轉(zhuǎn)的眸間卻是淺淺的興趣。 秦或亥動搖了。 他看了看夷潛,又看了看鉗制的倪胭。一咬牙,一手牽過馬韁,對夷潛說道:“我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你這里這么多人,我自然不放心現(xiàn)在就放了她。等到了前面的楊樹,我就放了她。” 夷潛頷首。 秦或亥一手握著刀鉗制著倪胭,一手牽著馬韁離開,一步三回頭,警惕地盯著夷潛和夷潛手下的士兵。 他一直走到說定的楊樹處,眉宇間又顯出幾分猶豫。 “放人?!币臐撁鏌o表情地吐出這兩個字。 隔得那么遠,秦或亥遙遙望著夷潛,仍舊感覺到了危險。他猶豫了片刻,逆著風大聲說:“不行!這個距離雖然已經(jīng)超過了射程??墒钦l不知道你夷潛極擅射技。如果我現(xiàn)在放了他,你立刻就會射殺我!” 夷潛瞇起眼睛,終于顯出幾分惱意。 “放人?!币臐撚种貜?fù)了一遍。 秦或亥又猶豫了片刻,咬咬牙,說道:“哼!福山一戰(zhàn)中,那個白將軍就是聽信了你的話一時大意!你當時明明答應(yīng)了放他,可是他一轉(zhuǎn)身,你就一箭射殺了他。你讓我怎么……” 夷潛忽然拿過身側(cè)侍衛(wèi)手中的長刀,面無表情地砍斷自己的右手。 “現(xiàn)在,沒有人能射中你?!彼蛔忠活D地說道。 周圍陰冷的氣場有些驚人。 這一幕,驚了所有人。 倪胭也愣住了。她看著夷潛流著血的手腕,忽然覺得十分不知所措。 明明夷潛砍的是自己的手,那一刀卻像是砍在了秦或亥的身上,秦或亥臉色慘白,整個人如墜冰窟。 這世間再也沒有比夷潛更冷血無情的人。 秦或亥深深吸了口氣。 是了,能夠面無表情下令斬殺三千萬人,剁下的手指堆成一座又一座小山,這樣的人早已不是人,成了惡鬼。 秦或亥握著的刀緩緩從倪胭肩上放下,下一瞬,他猛地睜大了眼睛。 劇烈的疼痛讓他連呼痛的力氣都沒有。 他對上倪胭的眼睛,那是一雙人世間再也沒有更漂亮的眼睛,然而此時這雙眼睛里盛放著滔天的惱怒。 倪胭的手刺入秦或亥的心口,親自捏碎了他的心。 秦或亥虎背熊腰的龐大身體“轟”的一聲到底,死不瞑目。 倪胭冷眼揮了揮手,手上的血跡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轉(zhuǎn)過身,提著裙子疾步朝夷潛跑去。 夷潛臉上沒什么表情,低著頭用侍衛(wèi)遞過來的白布處理傷口,將傷腕包上。 “主上?!蹦唠倭⒃谒媲埃欀伎此绾温龡l斯理地給自己包扎。 “嗯?!币臐搼?yīng)了聲,沒抬頭,繼續(xù)處理著傷口。 倪胭抿了下唇,帶著點小小的惱怒,說:“主上應(yīng)該相信阿滟的本事?!?/br> “相信?!币臐搶嗤筮f到倪胭身前,示意她將已經(jīng)一層又一層纏好的紗布系上。 倪胭咬著嘴唇,望著他的眼睛半晌,仍舊蹲了下來,為他系上。像是泄憤一般,她稍微加重了力氣,立刻有鮮血涌出來。 夷潛輕笑了一聲,他拍了拍倪胭的頭,說:“為師本來就是個殘廢,沒必要為了這些人和事再浪費時間。回家吧,阿滟,我們回家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