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鮮(科舉) 第20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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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世事難料,當初那樣要好的趙大人如今漸漸疏遠起來,程翰林也那樣兒,可?偏偏當年避之不及的隋翰林,反倒日益親近…… 秦放鶴失笑,“說?什么渾話?!?/br> 因清楚隋青竹為人,他此番便只帶了幾只活雞活鴨并幾尾肥大?活魚,另有二斤不肥不瘦好豬rou。 禮不重,但很實用,且主?人家也不好往外推。 隋青竹家人口不豐,自打幾年前老父親故去,便只一個寡母,并妻子女兒,家中只一個偶爾迎來送往的門子、一個灑掃干粗笨活計的壯年嬤嬤,并一個伺候隋母的大?丫頭?。 先去與老夫人見了禮,又問候過嫂夫人,對?方正?帶著小女兒描紅練字,也起身還禮。 秦放鶴自己就有女兒,難免愛屋及烏,隨手解下?玉佩與她做表禮,柔聲?道:“今日倉促,不曾預(yù)備,且拿著玩吧。” 那女孩兒先以眼神詢問母親,得了允許才上前接了,又行禮道謝。 老夫人見了禮物,“多勞你費心,難為記掛?!?/br> 秦放鶴笑道:“不值什么,我想著藥是該吃的,可?食補豈不更妙?便是您、嫂夫人和小侄女,也要吃喝……” 隋青竹清貧,也無大?好師門貼補,日常除了俸祿并無額外進賬,雖皇上特許太醫(yī)每隔三天來問診一次,所需的一切藥材都從太醫(yī)署走,解了燃眉之急,但又要應(yīng)付房租,想來日常飲食起居寬綽不到哪里去。 雞鴨魚都可?以先養(yǎng)著慢慢吃,rou只二斤,一家大?小幾個人,敞開了說?不得一日也就吃完,不怕壞了。 老太太謝過,“陛下?也賞了銀子,日后萬不可?這般了……” 秦放鶴胡亂應(yīng)了。 天元帝賞不賞,那是他的事,只是一家人苦慣了,手里縱然有了錢,也未必舍得花…… 一番寒暄,秦放鶴方入內(nèi)探望傷員。 乍一見,秦放鶴就吃了一驚,隋青竹也才三十出頭?,可?這一趟出去,兩鬢竟已隱現(xiàn)霜色,又往鬼門關(guān)上走了一遭,形銷骨立。 秦放鶴不禁嘆道:“怎么就這么著了!” 隋青竹咳嗽幾聲?,在炕上靠著被褥坐起來,聞言苦笑,“一別八月,驟然回京,頗有物是人非之感。子歸倒是風(fēng)采依舊?!?/br> 才這么一動,就止不住咳嗽起來。 聲?音中空、虛浮,顯然中氣不足,元氣大?傷。 秦放鶴上去將他按下?,順手幫忙倒了杯溫水,“何苦折騰,且坐在炕上說?話吧?!?/br> 四月下?旬已經(jīng)很暖和,中午甚至有點熱了,但隋青竹卻還穿得嚴嚴實實,可?見體虛。 隋青竹也不跟秦放鶴假客氣,便靠在炕上說?話,秦放鶴自己拖了個圓凳坐著。 “其實巴巴兒請你進來,我也不曉得說?什么,”隋青竹嘆道:“不過是離京太久,看?了幾日邸報,果然這里也是風(fēng)起云涌……” 這幾天他邊看?邊感慨,感慨完了,不免愣神,覺得如今的自己頗有些陌生,皆因此刻的想法?,竟與曾經(jīng)的自己截然不同。 出去一趟,經(jīng)歷了生死?,他到底是變了。 只是邸報之中有些東西?,隋青竹卻想不大?明白,偏京城中自己也沒個師門好友可?問,思來想去,唯一還算關(guān)系不錯的,竟也只有一個秦子歸了。 況且苗瑞便是他二師伯,談?wù)?昔日感悟時,也不怕泄密、外道。 秦放鶴也不起高調(diào),隋青竹問,他就說?。 方便說?的,直白說?;不便說?的,隱晦講。 隋青竹邊聽邊琢磨,待聽到兵部增加軍費后,有片刻出神。 他非癡傻,前有福建船廠增加三千料以上大?海船生產(chǎn),后又水軍擴充、加練,如今兵部又多了費用…… 溫水冷了,秦放鶴一點兒不拿自己當外人,轉(zhuǎn)著腦袋去外間小泥爐子上找了開水壺來,重新倒了一杯慢慢吃,饒有興致等對?方的反應(yīng)。 誰知半日后,隋青竹方緩緩點頭?,一言不發(fā)。 嗯? 秦放鶴倒有些驚訝了。 隋青竹抬頭?,將他不加掩飾的神色盡收眼底,反倒笑起來,“縱然再蠢笨,如今也該長進了,陛下?英明果決,自有其道理。若果然無禮,還有內(nèi)閣,既然都沒反對?,想來也不是壞事?!?/br> 秦放鶴也跟著笑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佩服佩服?!?/br> 說?起來,隋青竹老家就在沿海一帶,想來對?水寇危害的了解,遠比常人深刻,倒是自己淺薄了。 難得有說?得上話的人來,隋青竹也少有的健談起來,因說?起過去幾個月與苗瑞相處,不禁十分欽佩。 秦放鶴道:“二師伯這幾日被留在宮中問話,我也未曾見過,需得兩日后方得聚會?!?/br> 苗瑞這幾年調(diào)動頻繁,且云貴也不是什么好去處,家眷便都留在老家,如今他孤身進京,沒個落腳處,便住在師父董春家里。 前兒汪扶風(fēng)傳了話來,說?估摸著明天天元帝就能放人了,后天大?家去董府聚一聚。 兩人說?了一回話,眼見隋青竹微有倦色,秦放鶴便主?動起身告辭,又道:“養(yǎng)病的人也該常曬曬日頭?才好,如今天暖了,你好歹早晚去院子里溜達幾步,補鈣。” “什么蓋?”隋青竹茫然。 秦放鶴哈哈大?笑,“自己猜去吧!” 說?完,瀟瀟灑灑走了。 他一走,隋青竹倒覺得屋子里忽然空蕩蕩的起來。 后頭?夫人進來,“同秦侍讀說?了會兒話,我瞧你面色倒好些似的?!?/br> “是么?”隋青竹抬手摸摸凹陷的面頰,“待日頭?稍落一落,你扶我去外頭?走走吧?!?/br> 窗外陽光璀璨,游塵浮動,暖融融空氣中流動著不知哪里飄來的花香,黑金色交織的光影里蜂蝶飛舞…… 他確實活著回來了。 四月二十四,秦放鶴往董府去,一進門那管家就笑,“都到了,就等您呢!” “呦,這可?是失禮了!”秦放鶴聽罷,加快腳步往里走去。 繞過連廊,轉(zhuǎn)過寶瓶門,尚未及內(nèi)院,便聽到里頭?遠遠傳出來的哄笑和喝彩聲?。 抬腿邁入爬滿金銀花的月亮洞門一瞧,呵!好齊全! 董春半靠在廊下?大?搖椅里,捧著紫砂泥壺,臉上雖不見多少喜色,眼底分明沁出笑意。 旁邊坐著大?師伯莊隱,胡立宗站在他身側(cè)嘀咕,也不知剛做了什么,半邊袍子上都沾了泥土。 院子中央不知什么時候起了個矮矮的土臺,一個裸著上身的漢子正?跟汪扶風(fēng)……相撲?! 秦放鶴:“……” 什么情況? 饒是他的腦袋素來靈光,一時之間,竟也想不出合適的字眼來描述眼前場景。 正?滿頭?霧水時,汪扶風(fēng)已經(jīng)被那漢子掄倒在地?,按在土臺上摩擦。 跟董蒼隔著起碼三尺遠的汪淙見了,非但不擔心親爹,反而跟董蒼一起拍手大?笑起來。 秦放鶴:“……” 什么鬼地?方!我還是走吧! 他才要轉(zhuǎn)身,趴在地?上的汪扶風(fēng)卻先一步喊道:“子歸子歸,你來你來!” 秦放鶴:“……” 您可?真是我的好師父! 然而已經(jīng)晚了。 那光著上身的漢子聞言,松開汪扶風(fēng),轉(zhuǎn)頭?往這邊看?,“你就是秦子歸?來!” 秦放鶴聞言苦笑,一邊脫去外袍往土臺上走,一邊苦哈哈道:“我說?我不是,二師伯信嗎?” 眾人聞言,俱都哄笑起來。 苗瑞也跟著哈哈笑了一回,叉腰打量他,“嗯,倒是好個身板,比你師父強多了!” 汪扶風(fēng)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滿身泥土、發(fā)髻散亂,“我是文斗,文斗你懂嗎?” 秦放鶴瞬間明白胡立宗身上的土印子怎么來的了。 相較于汪扶風(fēng)等人的狼狽,苗瑞就瀟灑多了,這會兒身上剛微微見汗,陽光一照,反倒叫他一身腱子rou油亮亮的,更顯健美。 時人流行花繡,也就是后世的紋身,但以武人為多,苗瑞乃是半路文轉(zhuǎn)武,左后背上便紋了一株斜插青松,左肩上一只蒼鷹振翅欲飛,十分威猛,一股兇悍之氣撲面而來。 秦放鶴真心夸贊道:“好紋繡!” 大?師伯的穩(wěn),師父的狡,苗瑞的悍……算是見識全了。 苗瑞是秦放鶴目前接觸過的人當中,唯一真正?親手殺過人的,若非兇悍至此,也彈壓不住云貴兩省亂局。 苗瑞聽了,十分得意,特意轉(zhuǎn)過去給他看?,“好眼光!你也紋一個!” 秦放鶴連連搖頭?,原地?認慫,“我怕疼!” 大?好的青年,紋啥身啊! 苗瑞笑了幾聲?,目光陡然一變,左手如電來捉。 秦放鶴修習(xí)太極多年,別的倒罷了,反應(yīng)頗快,身體本能快于大?腦,竟一個擰腰扭身躲開了。 汪扶風(fēng)見了,撫掌大?笑,胡立宗等人也跟著喝彩,嚷嚷著報仇什么的。 秦放鶴心道,你們可?別瞎起哄了,我覺得自己要完!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聽苗瑞頗有幾分驚喜的嘖了聲?,再看?過來時,眼神都不對?了,“好小子!” 秦放鶴:“……” 不不不,二師伯您誤會了! 他都沒來得及反應(yīng),也不知苗瑞腳下?怎么動的,只覺眼前一晃,那漢子就嗖得到了跟前,然后視野中一片天旋地?轉(zhuǎn),回過神來時,人就趴地?上了。 秦放鶴眨眨眼,扭頭?看?天,啊,好藍?。?/br> 這群人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愛幼,短暫的沉默過后,院內(nèi)各個角落炸開哄然大?笑。 苗瑞幾乎是直接將秦放鶴從地?上拎起來,蒲扇般的大?巴掌啪啪拍打幾下?,“算不錯的了,日后我好好教教你!” 秦放鶴疼得齜牙咧嘴,才要說?什么,就見角落里董蒼笑得歡,立刻伸手一指,“他想來!” 董蒼臉上的笑戛然而止。 苗瑞轉(zhuǎn)身,“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