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是有?點佩服這樣的孔姿清的。

    因?為如果自己?面?對類似的考驗……

    當然，沒有?如果。

    又或許，下一屆他要面?臨的考驗更加嚴酷。

    接下來兩日，大家也頻頻與趙沛見面?切磋，又有?康宏和杜文彬參與進來。

    不知這兩日間發(fā)生了什么，他們好像暫時與同?來的大部隊分開行動了，倒也算干脆。

    轉(zhuǎn)眼到了臘月十五，是秦放鶴登門拜訪師父師母的日子。

    越到年根，朝廷就越忙，都攢著一股勁兒趕緊處理完了尾巴好放假。

    這里?說一句，大祿朝官員們的待遇還是很好的，年假從?臘月二十五開始，一直延續(xù)到正月十八，期間一切待遇照舊。

    汪府在內(nèi)城東半部，直線距離就有?將近二十里?，又要穿過一道城門、八條街巷和三?座橋，實際上越發(fā)遠了。

    最近日出大約是在辰時二刻，也就是后世七點半左右的樣子，外城城門便是那時開啟。但秦放鶴此時就住在外城之內(nèi)，不必經(jīng)過外城城門，而為方便官員上下朝、尋常百姓買賣，內(nèi)城開門時間要比外城早半個?時辰。

    故而約好了是辰時過半，秦放鶴卯時一到就出發(fā)了。

    冬日清晨五點，天還黑著，牛車咔噠咔噠走到內(nèi)城門前，剛好趕上開門。

    門外燃著兩排火把?，照著那些等待入城的人們，有?穿著官袍，住不起內(nèi)城宅院，半夜就要爬起來趕上朝的小官兒；有?肩挑手提，預備進城買賣的百姓……大祿朝不宵禁，內(nèi)城外圍也多有?徹夜經(jīng)營的鋪面?，站在這里?，能聽到隱隱有?歡笑聲傳來。

    秦山和秦猛見了，又是驚又是嘆。

    果然還得是京城，若在外面?，哪里?能得這樣熱鬧！

    在別的地方，舉人可憑借腰牌走特殊通道，但在這兒……當然也有?特殊通道，但那里?同?樣擠滿了等候入城的小官們，舉人進士更是多得要命。

    慢吞吞排隊入了城，已是差兩刻辰時，如此來到汪府門前時，恰比辰時過半早一些，又沒太早。

    這是前幾日秦放鶴反復計算的結(jié)果。

    哪怕是至親師徒，初次登門也要講究些，遲到是萬萬不能的，可也不能到得太早，一來主人家或許在忙別的事情，你早去了就是添亂；二來么，也顯得自己?太過急躁，不夠沉穩(wěn)。

    門房上的人早就得了吩咐，驗明秦放鶴的身份后，便有?專人笑著上前引導，“老爺上朝去了，不定什么時候回來，不過夫人在……”

    大戶人家的主母不好當，才不過早上八點，便有?一堆事來煩。

    秦放鶴進去時，就見幾個?丫頭捧著厚厚幾疊冊子分立兩旁，姜夫人手里?也捧著一本，正拿著水晶放大鏡細細看著。

    她與汪扶風出自同?鄉(xiāng)，父輩就相識，也算門當戶對，感情甚篤。

    姜夫人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長?相，身形纖細，五官清新，雖已略有?了一點年紀，但依稀可辨昔日風華。

    但對她這種身份地位的人而言，容貌反而是最不重要的，因?為你在見到她第一面?的時候，就很容易被那種沉靜從?容的氣度折服。

    見秦放鶴進來，姜夫人暫時放下放大鏡，笑著招手叫他上前，“外頭冷吧？難為你大清早就來，也怪你師父……可用過飯了？”

    分明是初次見面?，但顯然受汪扶風的影響，姜夫人的態(tài)度十分熱絡，仿佛待自家孩子一般，也不擺架子。

    秦放鶴便也不見外，先規(guī)規(guī)矩矩答話，然后鄭重行了大禮。

    姜夫人并未阻攔。

    有?了這一禮，便是一家人了。

    早有?丫頭上了熱茶，秦放鶴坐下吃了兩口，又聽姜夫人喚他，“好孩子，我眼睛不大好，偏近來事情又多，可巧你來了，替我瞧瞧這些?！?/br>
    其實不用她自己?說，剛才進門時秦放鶴就發(fā)現(xiàn)了，姜夫人視物時習慣雙目微瞇，片刻后舒展，分明是近視眼的癥狀。

    此時已經(jīng)有?西洋水晶鏡傳來，但數(shù)量極其稀少?，往往作為貢品直接送入宮中，由皇帝支配賞賜。

    姜夫人非皇親國戚，品級也不算太高，自然是沒有?的。

    “哎?！鼻胤批Q起身過去，接了冊子一看，第一反應就是果然上面?的字號都比尋常的略大些，待看清內(nèi)容后，便有?些錯愕地望向姜夫人。

    這可不是甚么家中瑣事，而是派往京中各處的年禮！

    姜夫人笑笑，神色平靜，好像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念吧?！?/br>
    秦放鶴念了。

    好多熟悉的名字，因?為都是在朝官員和一干皇親國戚。

    每念到一個?知道的，秦放鶴腦海中就自動蹦出一串訊息，迅速匹配、歸類。

    不認識的，自然是現(xiàn)階段的自己?接觸不到的，更要記。

    他手中捧著的，只是單純的禮單嗎？

    不，是明面?上汪府的人脈清單。

    只是一個?照面?，汪扶風和姜夫人就以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和態(tài)度，以及對他的看重和期望。

    禮單很長?，品類繁多，什么時候送，怎么送，是否要單獨送給某家里?的哪位成員，都有?講究。

    送的好了，是結(jié)緣；送的不好了，就是結(jié)仇。

    這是一門學問，很深奧的學問。

    有?的禮品聽上去花團錦簇，但實際上反而沒什么價值。

    同?樣的，有?的簡簡單單不起眼幾個?字，卻?最難得。

    秦放鶴的聲音清脆，語速適中，隱隱帶著節(jié)奏，姜夫人很喜歡，最后甚至開始閉目養(yǎng)神。

    但秦放鶴一點都不輕松！

    才念了半本，他腦海中就擠滿了海量資料，可謂信息大爆炸。

    送禮要投其所?好，又要符合身份，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不然傳出去，其他幾家不好交代。

    這不光是端水的學問。

    當家人喜歡什么，他父母、夫人喜歡什么，有?幾個?受寵的孩子，孩子喜歡什么……都要記住。

    秦放鶴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短時間內(nèi)輸入了。

    他的腦瓜子久違的鼓脹，撐了；早上吃的東西也開始瘋狂消耗，餓了。

    但不能停。

    因?為這既是汪扶風對自己?的看重，也是考驗。

    一本念完，秦放鶴已經(jīng)顧不上想別的了，滿腦子都是人脈信息，忌諱喜好。

    他的記憶樹如驟然得到養(yǎng)料，粗壯貧瘠的枝干上冒出密密麻麻一層嫩芽，然后瘋狂生長?、蔓延，郁郁蔥蔥，翠得發(fā)亮。

    姜夫人沒有?立刻催促念第二本，而是看了旁邊的陪嫁丫頭一眼，后者會意，靜悄悄給秦放鶴上了熱茶、幾盤rou點心。

    老爺說過，這孩子愛吃這些。

    秦放鶴垂著眼簾，雙眼放空，內(nèi)部拼命消化。

    他能感覺到有?人來了，機械地道謝，然后吃喝。

    大約過了兩刻鐘，秦放鶴的眼中又有?了光，才聽上首姜夫人問：“可還行么？”

    還行么？

    那必須行！

    頭一日來師父家，那必須不能有?死角！

    “可以?！鼻胤批Q緩緩吸了口氣，然后以更慢的速度吐出來。

    姜夫人似有?些詫異，“果然可以？”

    秦放鶴用力?點頭。

    來吧！

    午時汪扶風歸來，一看秦放鶴就怔了片刻。

    這小子……怎么好像瘦了不少?？人也有?點干巴。

    秦放鶴才瘋狂吸納了足足三?本資料，所?有?的腦細胞都在喊撐，人也有?點昏昏沉沉的，行禮時都有?點飄。

    然后就聽姜夫人對汪扶風小聲道：“這孩子忒實誠，三?天的東西，他硬是一日便啃完了……”

    能不暈嘛！

    她都嚇著了。

    秦放鶴：“……”

    哎不是，師娘您也沒提前告訴我可以分三?天啊！

    第54章 【捉蟲】

    接下來?的日子，秦放鶴突然有點?理解了現(xiàn)代社會?那些幾十天的寒暑假就被父母強行?報了八個輔導班的孩子們的感受，整個人陷入惡補的泥潭，在痛并?快樂中，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全方位知識的洗禮。

    他直接就住到了汪扶風家中，開始期限未知的封閉集訓。

    除幾個女兒外，汪扶風和姜夫人膝下還有一個兒子，今年十七歲，如今在江南老家讀書，可惜去歲鄉(xiāng)試未曾中舉，今年便沒有回來。

    兒子不?在身邊，卻?來?了個更小的弟子，難得更天分出眾，又乖巧懂事，兩人多少有點將親情轉(zhuǎn)嫁的意思，分外用心。

    每天上午師娘姜夫人帶著秦放鶴認各種衣料、配飾、古籍，上到各色布料對應什么等級的人物，下到每個顏色具體?叫什么，哪怕只是?一個“藍”，就能細分出諸如燕尾青、真青、鴨蛋青、灰藍、霄藍、鮫青、鴿藍等數(shù)十種之多。每個名稱又有什么來?歷，都要弄清楚。

    再有什么時令、節(jié)氣搭什么配飾，哪幾種顏色湊在一起最典雅，不?至于犯了忌諱，又能暗合怎樣的典故……

    亂世黃金，盛世古董，如今也算盛世，文玩一道再次崛起，多有文人墨客附庸風雅。

    身處其間，你可以不?喜歡，卻?不?能不?會?。

    一本書頁泛黃的冊子是?時人造假還是?古董？

    若是?假的，用了什么手法？

    若是?真的，是?何朝何代？什么年間多用竹紙，什么年間又愛用木漿紙？為何用單排縫線，而非蝴蝶裝？

    然后中午汪扶風回家，三人一并?用飯，下午教學?繼續(xù)，非常規(guī)律且充實。

    論政之余，汪扶風會?帶著秦放鶴辨認各種古籍、珍玩玉器，乃至古往今來?各地有名的文房用具。

    這些東西看似不?起眼，甚至有點?不?務正業(yè)，但卻?能在人際交往中發(fā)揮出意想不?到的巨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