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鮮(科舉) 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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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先生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腦袋嗡的一聲,整個人就跟被迎面打了一拳似的,強烈的后悔和慚愧充斥全身。 狗日的,我真該死?。?/br> 他才九歲,這么點兒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壞心思,是天生愛騙人嗎? 你這么大個人了,怎么還跟個孩子置氣,像個爺們兒嗎? 秦山也氣,腦袋一熱就沖孫先生嚷道:“你咋這樣呢?” 專往人心窩子上戳! 不用他說,孫先生自己就臉上熱辣辣的,有心做些什么來彌補。 左看右看,倒是爐蓋上的烤橘子到了火候,忙過去拿著剝起來。 烤過的橘子皮緊緊貼在果rou上,有點難剝,有幾處就剝壞了,濺出細細的水霧。 空氣中酸甜的橘子香越發(fā)明顯。 孫先生終于剝出個麻麻賴賴的丑橘子,別別扭扭遞給秦放鶴,“吃?!?/br> 秦放鶴盯著掌心那個坑坑洼洼的光腚橘子,說老實話,有點嫌棄。 您多冒昧??! 丑成這個鬼樣兒……給個沒烤過的好橘子不行嗎? 片刻后。 “唔……” “呀,真甜啊鶴哥兒!” “……嗯。” 丑是丑了點兒,不過確實很甜。 經過這么一打岔,氣氛多少松弛了些。 秦放鶴能感覺到孫先生周身縈繞著的愧疚,于是順水推舟問了許多一直想知道的事,包括并不僅限于“縣太爺祖籍何處?”“父母跟他一起生活嗎?”“他今年多大,有幾位夫人和孩子”等等。 孫先生看上去對他的動機產生了不小的懷疑。 畢竟有的九歲孩子還只知道哭爹喊娘,而有的九歲孩子,卻已經能騙人,不對,大變活人了。 你打聽這些玩意兒,到底想干啥! 在透支了所剩不多的信用,反復強調自己有正事要做后,秦放鶴終于如愿獲得無數(shù)重要信息。 縣太爺姓周,天元九年的進士,今年已近知天命之年,足足四十有九,只有一位發(fā)妻,感情甚篤,膝下兩女一兒均以成家,后者帶著孫子留在老家讀書…… 孫先生一邊說,秦放鶴一邊在心里默默拉人物背景圖:疑似無靠山,無背景。 現(xiàn)在是天元二十一年,也就是說,這位周大人高中進士后,足足花了十二年才謀得七品縣令的缺兒,而且還是這么個窮地方。 家族、師門、姻親,但凡有點指望,都不會是這個結果。 至于籍貫,古代平民接觸不到地圖,具體位置說不好。但據(jù)孫先生描述,周縣令的老家在長江下游東南一帶,不臨海,所喜有山有水,本人也很愛吃魚。 原本屬于周縣令的一切都與此時此地相去甚遠。 替周縣令掬一把辛酸淚的同時,秦放鶴心里的算盤也打得啪啪響:事業(yè)不順心的人往往思鄉(xiāng)之情更濃,來日縣試時,是不是可以在這方面做做文章? 古人步入官場之后,除非被貶為白身自由行走,否則很少有機會能再摸一摸故土。 人的記憶和習慣是很可怕的東西,它們會不斷提醒、不斷美化,并模糊掉一些原本自己厭惡的東西。只要周縣令的故鄉(xiāng)和他沒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么任何一點同本同源都能收獲難以想象的效果。 吃了個丑丑的烤橘子之后,秦山對孫先生剛升起來的一點排斥就又煙消云散,開始對縣城好奇起來。 “城里人真都穿金戴銀?縣太爺真就頓頓吃rou喝酒?” 那得是什么神仙日子??! 孫先生啼笑皆非道: “我自然沒那個福分可以見天湊在縣太爺跟前看他老人家吃喝,不過吃rou喝酒么,想來是有的……” 不同于其他三個階層,仕人每月都由朝廷發(fā)放銀米,又有四時歲敬,哪怕不貪污受賄,至少也是吃穿不愁。 他看向秦放鶴,難得語重心長道:“這就是讀書做官的好處了,衣食無憂,出門在外也教人高看。哥兒,你既然讀書,日后也要考個功名才好,上侍奉親眷、下?lián)嵊迌?,又能告慰祖宗,方不枉來世間走一遭?!?/br> 普通老百姓不會想太遠,什么報效朝廷、振興國門,那太過光輝遙遠,都是虛的。 只有拿到手里的銀子,吃在嘴里的酒rou,父母妻兒起居無憂的快活,出出進進外人投過來的敬畏艷羨的目光才是真的。 “是?!鼻胤批Q認真應下。 不管他們之間隔著什么利益糾葛,至少這番話,孫先生沒有藏私。 二十天后,秦放鶴和秦山再次帶著書稿前來,孫先生當面核驗,并針對市場喜好提出幾點意見。 馬甲都掉光了,秦放鶴也不再掩飾,當即討了筆墨,現(xiàn)場伏案修改起來。 這一改就到了中午,秦放鶴和秦山正覺肚餓,忽聞到一股濃香襲來,抬頭一瞧,卻是孫先生自己在爐子上支起鍋子做飯。 無甚大花樣,只將肥豬rou切絲,慢火煸出金燦燦的油脂來,待到邊緣微微焦黃卷曲,再把水靈靈的白菜洗凈切條,跟蔥花一并炒到發(fā)軟,加水煮開。 早有一小盆雜糧面兒糊糊,孫先生取來筷子,貼在盆邊撥弄,那些面糊便都一條條乖乖飛到沸騰的鍋子里,小魚兒似的隨氣泡上下翻滾起來。 細小的面魚兒很好熟,不多時就得了,孫先生又翻箱倒柜扒拉出來兩個碗,連湯帶水盛出來,沖兩個小的喊,“先吃飯。” 兩人都有些受寵若驚,一時間,沒好意思上前。 面魚兒他們以前也吃過,可眼前這一鍋里可加了實實在在的rou哇! 看看那湯上面浮動的油花,都黃得耀眼! 孫先生板起臉,“吃不吃?左右家去了也……” 也沒個長輩。 唉,我真該死??! 秦放鶴這才拉著秦山上前,乖乖道謝,抱著大碗埋頭吃起來。 煸炒過的豬rou可真美啊,燙呼呼的面湯都成了佳肴,混著蔥油的香氣,一刻不停地往鼻子里鉆。 連湯帶面狠命扒幾筷子,油汪汪香噴噴,熏得全身都跟著發(fā)起汗來,好像一切的疲憊都被消除。 熄哩呼嚕吃了飯,秦放鶴和秦山自覺收拾殘局。 刷了碗筷,孫先生遞過來一個青布包裹,“里頭是一個五兩的 銀錠,再有兩吊錢……” 民間流通等閑用不到銀子,銀錠是為了方便保存,銅錢才更實用。 秦山嘿嘿傻樂,七兩銀子! 秦放鶴摸著手感不對,打開一看,里面竟還有一刀紙,外加一本年初縣試的考卷匯總,帶周縣令批注的那種。 秦放鶴才要說話,又聽對方貌似不經意道:“按舊例,臘月二十七縣城有宴會,縣太爺和各路鄉(xiāng)紳都在場,與民同樂,你們……去瞧瞧熱鬧也好?!?/br> 秦放鶴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是對縣太爺好奇嗎?這是普通人能光明正大地看的最好機會了。 第7章 甘甜蜜橘 無功不受祿,離開書肆前,秦放鶴和秦山又幫著孫先生整理一回,將那些書架高處,累年沒賣出去的落滿灰塵的舊書都用雞毛撣子抹了,地也掃了,出門時小哥兒倆衣兜里就多了幾只橘子,沒烤過的那種。 秦山樂顛顛的,“孫先生人還不賴咧!” 還給橘子吃! 這是南方水果,市面上要近二十個大錢一斤,比豬rou都貴,他活了這么大,還是頭一回知道橘子這個味兒。 秦放鶴被他的快樂感染,笑道:“等日后掙了錢,咱們天天吃?!?/br> 難得進城一趟,兩人順道去看了秦海,一人貢獻了一個橘子。 “書肆的先生給的,大哥你帶家去跟嫂子、大侄兒、侄女兒分著嘗鮮!” 成長的快樂之一就是分享,兩個小的滿臉期待,秦海接受了弟弟們的好意,“下回再來就去家里住一宿再走,你們嫂子燒得一手好湯水……” 一天往返確實太累,來了好幾回,還沒能好好逛逛呢,兩人歡快應下,又說了幾句話,這才依依不舍地道別,往市集那邊去了。 除了上次帶回去的糧食,秦放鶴家里也沒什么可吃的了,先去rou鋪割了肥瘦相間兩斤好豬rou。 食品短缺的年代肥rou比瘦rou貴,肥膘多的要十五文一斤,秦放鶴吃不慣,正好這個只要十三文,爆鍋、炒菜都好。 瞥見角落里有剔干凈的大骨頭,秦放鶴腦海中立刻就浮現(xiàn)出雪白濃香的大骨湯,因問道:“那個怎么賣?” 常見穿越小說里什么大骨頭下水沒人要,賣rou的都白送,那都扯淡。 骨頭下水再不好,也是rou里出來的,算半個葷腥,再不濟熬湯也能貼膘,傻子才白給呢! 屠戶瞥了眼,見他們身后沒有大人跟著,隨口扯道:“你若要時,五文錢一斤拿去!” 秦山差點跳起來,“掌柜的,我們是小,卻不傻咧!恁那骨頭剔得怕不是耗子爬上去都打滑,哪里有一星兒半點的葷腥?怎好要這樣貴?如今雞蛋價貴,也才三文兩個,有五文錢都能吃頓飽飯啦!” 他年紀不大,卻精打細算,口齒又伶俐,眨眼功夫就唧唧呱呱說了這許多,惹得周圍眾人都哄笑起來。 有路過的婦人幫忙說話,“是呢,王屠戶,莫要欺負小孩子,誰家銀錢來得也不容易,你要那個價,傷天理!” “說的是,你這么賣,也不怕人家家里大人找了來?” 世人皆憐惜弱小,見秦放鶴和秦山不像殷實人家的孩子,便七嘴八舌幫襯起來,說得那王屠戶漲紅了臉。 他胡亂嘟囔幾句,到底不大好意思,最后一把將割rou刀剁在案板上,油膩膩的雙手插著肥腰嚷道:“罷了罷了,只管叫嚷,吵得人頭痛!骨頭三文錢兩斤,下水八文,要不要?” 豬rou本賤,而下水味兒重難料理,為人不喜,乃公認的賤食中的賤食,賣價自然便宜。 秦放鶴和秦山對視一眼,點頭如啄米,“要的要的!” 味道大算什么!在雪水里狠狠泡幾天就是了。 于是秦放鶴將那些大骨頭包圓,合計十五斤,又跟秦山一人要了一斤豬肝,心滿意足。 豬肝軟糯扎實,遠比其他下水更能帶來滿足感和飽腹感,且富含微量元素和鐵,正適合現(xiàn)在的秦放鶴吃。 回去清洗干凈,切成厚片略炒一炒,蘸點蒜泥吃就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