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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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斬一噎。 里面門栓撤掉,打開了門,一個(gè)老尼姑提著一盞油燈,蒼老的面容帶著未睡醒的模樣,借著燈光,打量站在門外的花顏和蘇子斬。 花顏比蘇子斬靠前一步,手依舊死死地扣著他手腕,見老尼姑開門,對她親和地笑,“老師傅,對不住,深夜叨擾了,實(shí)在是我來了葵水,身子不便,無可用之物,而哥哥身子骨也不甚好,畏寒,山路難行,才來叩門行個(gè)方便?!?/br> 老尼姑見二人容貌男俊女美,看著真真令人驚艷得移不開眼睛,聽著花顏的話,見女子笑容和氣,但面帶虛弱,男子臉色僵硬中發(fā)白,看起來的的確確是有難處。她連忙打個(gè)佛偈,“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以慈悲為懷,這庵中有空房一間,你二人既是兄妹,一間也是無礙,隨我進(jìn)來吧?!?/br> 花顏笑顏如花,拽著蘇子斬邁進(jìn)門檻,口中道,“多謝老師傅了?!?/br> 老尼姑搖頭,待二人進(jìn)來,重新地關(guān)上了庵門上了栓鎖,帶著二人向里面走去。 小小的尼姑庵看著不大,但也有三進(jìn)院落,走到最里面的一處院落,并排著三間房舍。 老尼姑一指中間的屋子,說,“左邊那間是雜物房,右邊那間是藏書齋,中間那間主屋十多年無人居住了,但每日我都有打掃,兩位看著就是尊貴的人兒,勉為其難歇上一歇吧?!?/br> 花顏笑著點(diǎn)頭,“多謝老師傅了,有地方就極好了,我和哥哥不挑剔?!?/br> 老尼姑頷首,打開了門,掌了燈,提著燈盞轉(zhuǎn)身,對花顏說,“姑娘剛剛說女子葵水用的物事兒,我去找找,你稍等片刻,我找到便給你送來?!?/br> 花顏又道了謝。 老尼姑提著燈盞走了。 花顏?zhàn)еK子斬邁進(jìn)門檻,屋中甚是潔凈,沒有塵埃,桌椅擺設(shè)雖然破舊,但十分整齊。 她松開蘇子斬的手,取笑他,“真是一介公子哥,這地方比難民營好多了,別挑剔了?!?/br> 蘇子斬打量了屋中一圈,神色稍緩,聞言問,“你去過難民營?” 花顏點(diǎn)頭,“去過。” 蘇子斬皺眉。 花顏看著他,“五年前,川河谷發(fā)大水,數(shù)萬人罹難,幸存者由官府集中收留在了一處臨時(shí)搭建的救濟(jì)營里,帳篷雖有,但朝中糧食等物資遲遲拖延著不到,本來是救濟(jì)營,后來竟然發(fā)展成了難民窟。每日里都有人不斷地死去,哀嚎聲一日又一日,最后連易子而食之事都有了。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那叫一個(gè)慘不忍睹?!?/br> 蘇子斬驚異,“你是臨安花家的女兒,川河谷距離臨安數(shù)百里,你怎么會經(jīng)歷那樣的事兒?” 花顏找了個(gè)椅子坐下,嘆了口氣,“川河谷位居永唐縣,我二姐嫁去了永唐縣。那一年,我恰巧從家里偷偷跑去永唐縣找她玩,偏不巧遇到了川河谷發(fā)大水,堤壩決堤,便趕上了,也是我倒霉!” 蘇子斬?zé)o言片刻,哼道,“果然倒霉!” 第三十章 豪氣干云 老尼姑很快便找來了幾個(gè)布包,同時(shí)端來了一碗紅糖水,一碗姜糖水。 花顏驚喜于老尼姑的和善,連連道謝,“深夜打擾,本就慚愧,多謝老師傅了,承蒙您照料得周到,感激不盡?!?/br> 老尼姑笑著搖頭,“人老了,覺本就不多,姑娘別客氣,紅糖水補(bǔ)血,姜糖水驅(qū)寒,姑娘和公子每人用一碗,好好睡上一覺,明日早起趕路便不會太乏了?!?/br> 花顏笑著頷首。 老尼姑走后,花顏拿了布包快步出了房,再不換,她就先血漫自己了。 蘇子斬見花顏轉(zhuǎn)眼就匆匆沒了影,想起她身上的狀況,一時(shí)間竟忍不住發(fā)笑。 他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子,就連七公主刁蠻厲害,但也不敢如此不遮掩葵水這種事兒,她是真的一點(diǎn)兒也不拘泥拘束自己。 花顏換了布包,找了一盆水凈了手臉,回屋后見蘇子斬坐在桌前不知道想什么,她走到他對面坐下,挪過紅糖水,又將姜糖水推給他,“喝吧,我們都暖暖。” 蘇子斬瞥了一眼姜糖水,嫌惡地推開,顯然不屑一顧。 花顏瞪著他,又推回去,惡聲惡氣地說,“喝掉,我可不想照顧病人,你若是染了風(fēng)寒,我可背不動你?!?/br> 蘇子斬聲音一寒,“不用你背?!?/br> 花顏盯著他,見他面色是真真正正的白,想著他身體的畏寒之癥怕是不一般。軟了口氣,笑著問,“你背了我三十里路,我如今無以為報(bào),要不然我喂你喝?算是報(bào)答你今晚辛苦背我?” 蘇子斬目光一頓,沒了話。 花顏笑吟吟地問,“真打算讓我喂你???”說完,見他不語,她放下手,拿起那碗姜糖水,用湯勺攪拌,舀了一勺,隔著桌子遞到他唇邊,“來,張嘴。” 蘇子斬低頭,看了一眼,忽然劈手奪過,硬邦邦地說,“我自己喝?!?/br> 花顏撤回手,埋怨,“早這么聽話不就得了?” 蘇子斬額頭突突跳了兩下,沒言聲。 花顏不再理他,端著紅糖水,一口一口地喝著。 一碗姜糖水下肚,蘇子斬發(fā)白的面色似乎終于染上了點(diǎn)兒煙火氣,他放下碗,忽然開口,“我從沒背過人,今日背著你走了三十里,你剛剛說無以為報(bào),在我看來,喂我喝一碗水怎么能夠抵消?你覺得呢?” 花顏暗嘆,那個(gè)難對付的蘇子斬又回來了。抬頭瞥了他一眼,笑問,“那子斬公子打算讓我如何報(bào)答呢?” 蘇子斬盯著她,“但凡此等,似乎大多說法,都該夠以身相許了?!?/br> 花顏失笑,“那少數(shù)說法呢?” 蘇子斬眸光凌厲,“能讓我蘇子斬背的人,普天之下,目前只你一個(gè)。除了以身相許,你與我說說,你還有什么能拿得出手與我親自背你的價(jià)值相抵的?” 花顏聞言當(dāng)真認(rèn)真地琢磨了起來,“也是,讓我想想?!?/br> 蘇子斬看著她,見她歪著頭,似乎十分認(rèn)真在想的模樣,明明身嬌體弱,偏偏覺得她骨子里的剛強(qiáng)不同于任何女子。即便今日發(fā)生了這些事兒,也不會讓他忘記面前的這個(gè)女子是破了九大賭神賭技,砸了順方賭坊招牌的人。 片刻,花顏笑著說,“那兩百多萬兩的銀子我不要了,怎樣?” 蘇子斬瞇起眼睛,危險(xiǎn)地說,“你拿我親自背你的價(jià)值跟那些黃白之物相較?” 花顏“唔”了一聲,為難地說,“你也知道,我頭頂上如今扣著準(zhǔn)太子妃的帽子,做不到以身相許。那兩百多萬兩銀子雖然抵不過子斬公子親自相背,但勉強(qiáng)也還算真金白銀有價(jià)值的。再別的嘛,我這一手賭技,雖然冠絕天下,但真正計(jì)較起來,也是不入上流,想來想去,除了這些,我真是一無長處啊?!?/br> 蘇子斬看著她,她面上的為難神色一覽無余,偏偏語氣漫不經(jīng)心,他仔細(xì)地盯著她眼睛看了片刻,似乎要看透她眼底。半晌,忽然笑了,“天下多少女子夢寐以求太子妃寶座,你似乎不屑一顧,我想知道為何?” 花顏笑了笑,“太子妃寶座有什么好?入得東宮,入目盡是巍巍宮墻,方圓尺寸之地,滿是規(guī)矩禮數(shù)。宮里哪里有宮外好,尺寸之地焉能與海闊天空相較?我就是一個(gè)俗人俗物,不喜歡當(dāng)太子妃,有什么稀奇?” 蘇子斬聞言瞅著她,她這樣的女子,說出這樣的話來,不會令人意外,他點(diǎn)點(diǎn)頭,挑眉,“那云遲呢?無論太子的身份,單單這個(gè)人,你如何評他?” “云遲啊……”花顏想了想,云淡風(fēng)輕地說,“身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品貌是世所難及,可是身份好不能當(dāng)飯吃,長得好看也不能不吃飯,就那么回事兒唄!” 蘇子斬愕然地抽了抽嘴角,須臾,哈哈大笑,“你這話,真該讓云遲來聽聽。” 花顏眨眨眼睛,“可惜,如今他估計(jì)還在半壁山的酒香里困著呢,一時(shí)半會兒找不到這里,自然也就聽不到了?!?/br> 蘇子斬收了笑,“我會告訴他的?!?/br> 花顏瞅著他,忽然開口,“對于京中貴裔府邸的關(guān)系,我知道的不多,聽聞你與他也算是兄弟?” 蘇子斬瞳孔縮了縮,聲音驟然沉冷,“我的祖母是當(dāng)今圣上的姑姑,他的母后是我母親的jiejie,也就是我的姨母。我與他,勉強(qiáng)算是沾親帶故。” 天!花顏欷歔,“怪不得武威侯府屹立不倒,你蘇子斬可以在南楚京城甚至天下橫著走,不怕得罪云遲?!?/br> 蘇子斬冷嗤,“所以,你找上我這一塊擋箭牌,想用來毀了與云遲的婚約,也算是找對了人。讓他過得不如意,我樂意之至?!?/br> 花顏默了默,伸手扶額。 蘇子斬看著她,見她不再言語,揚(yáng)眉問,“那半壇酒,你還要不要喝?” “自然要喝!”花顏站起身,拿起兩個(gè)空碗,說,“你等等,我去用清水把這兩個(gè)碗涮涮,沒有琉璃盞,也能喝出美酒香醇,就用它們盛酒?!?/br> 蘇子斬沒有異議。 花顏?zhàn)叱鲩T,很快就將兩只碗涮洗干凈,然后擺在桌子上,打開酒壇,各自倒了滿滿的一碗酒,霎時(shí),屋中溢滿濃郁的酒香。 花顏端起酒,豪氣干云地說,“來,干了!” 蘇子斬忍不住細(xì)挑眉梢,難得笑問,“干了?你確定?” 花顏吸吸鼻子,點(diǎn)頭,“那一日,你送那一壇醉紅顏,我是用頂級的琉璃盞,一口一口地品的。還沒試過用這大碗一口喝干,也想體驗(yàn)一回。人生百味,哪有什么非要固守一定之規(guī)?你說是否?” “有道理?!碧K子斬頷首,也端起大碗。 花顏與他以碗相碰,之后,端回唇邊,揚(yáng)脖一飲而盡,咕咚咕咚聲不絕于耳。 蘇子斬瞅著她,眸底忽然綻開點(diǎn)點(diǎn)星華,也端起大碗,揚(yáng)脖一口氣喝下。 醉紅顏,從釀成以來,流傳三年,封存五年,他從來只用琉璃盞,未曾用過大碗,也未曾這般一口氣喝干一碗。 喝完,花顏放下大碗,用袖子抹了一下唇角酒漬,大呼,“痛快,暢快!” 蘇子斬也放下大碗,身心愉悅,“我自己釀的酒,從不知原來也可以這樣喝。” 他看著花顏,天下便有這樣的一個(gè)女子,可以淺笑盈然地小口喝茶,也可以豪氣干云地大碗喝酒。 他終于明白,云遲為何寧可封住御史臺的嘴,氣病皇帝,惹太后不滿,即便朝野沸騰,他說什么也不悔婚了。 太子云遲選妃,雖然是一本百人的花名冊,但他隨手一翻,選的那一人也必定是他最想要的。 第三十一章 想嫁的人 花顏不知道蘇子斬在想什么,只見他放下碗后,神色幽深地看著她。她不以為意,重新拿起酒壇,又各自滿上。 蘇子斬開口問,“你心底真不想嫁給云遲做他的太子妃?” 花顏搖頭,干脆地道,“不想?!?/br> 蘇子斬一笑,“那你想嫁給誰?或者說,什么樣的人?能比太子殿下還要得你心?” 花顏端起酒碗,這一次,慢慢地喝著,感受唇齒留香,水眸蕩著瀲滟波光地說,“鮮衣怒馬是王侯也好,泛舟碧波是漁夫也罷,只求瀟灑風(fēng)流,不受拘束,今日安居京城,明日拎起包裹便去云游天下。無論是江南煙雨岸,還是塞北黃沙崗,亦或者是上得寒云山摘星攬?jiān)?,再或者下得東海摸魚摸蝦??傊?,雪月風(fēng)花,隨心所欲地相伴就好?!?/br> 蘇子斬眸中蒙上一絲縹緲,須臾,嗤笑,“你有這樣高遠(yuǎn)的心志,卻偏偏生就這么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身子。那陪著你相伴游走天下的男子,豈不是會很可憐?” 花顏愕然,還有這種說法? 忽然想起他今日背著她走了三十里地,一時(shí)間,對著他無語又無言起來。 這個(gè)蘇子斬,專注點(diǎn)是不是太犀利得一針見血了?! 蘇子斬看著她目瞪口呆無言的模樣,忽然笑如春水桃花,“你說的這個(gè)人,京城就有一個(gè),也許他能滿足你的心志?!?/br> “嗯?”花顏不可期地看著蘇子斬,“誰?” 蘇子斬端起酒,慢慢地喝了一口,說,“陸之凌?!?/br> 花顏一怔,隨即笑了,問,“他如何能滿足我的心志?” 蘇子斬慢悠悠地說,“他是敬國公府世子,雖然出身國公府,生來身份高貴,但他似乎從小就長了一顆凡心,受不了敬國公府高門大院的規(guī)矩禮數(shù),從小就不喜歡在府中待著。旁人上族學(xué)宗學(xué)聞雞起舞學(xué)課業(yè),他跑出去打架斗毆玩賭牌斗蛐蛐,旁人苦練騎馬射箭力求弓馬嫻熟光耀門楣,他玩累了便睡懶覺被關(guān)祠堂更是如得所愿無人打擾繼續(xù)睡。多年來,鮮衣怒馬,活得瀟灑。若是一朝離開京城,那更是如放飛的鳥兒,如你的心志,不要云遲,若是有他,豈不相配?” 花顏聽罷,眨眨眼睛,輕笑起來,“這樣說來,我還真要會會陸之凌了。” 蘇子斬眸光一深,點(diǎn)點(diǎn)頭,“可惜昨日他前往東宮,被云遲發(fā)現(xiàn),你錯(cuò)過了。不過以他的本事,只要云遲不在,他就不會繼續(xù)被困,想必如今早已經(jīng)出來了?!鳖D了頓,又道,“而他身子骨也極好,在荒郊野嶺睡個(gè)幾日夜,也不怕夜深露重,極耐得住折騰。你這么弱不禁風(fēng),有他的話,互補(bǔ)得很,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