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兒?！彼p聲喚了句。

    容嫣沒抬頭，依舊趴在他膝頭“嗯？”了聲。

    虞墨戈垂目看著她，心里的憂忡凝上了眉心。幾日前譚青窕生子經(jīng)過在他心頭繚繞不去，女人生子，真的是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圈，指不定那個不留神便被扣下了。雖說這幾率不高，但他絕不想讓妻子反復(fù)冒這個風(fēng)險，這胎之后他不想她再生了。

    孩子固然重要，可他自私得只想與她走完這一生……

    見他良久未應(yīng)，容嫣抬頭，詫異望著他。

    他笑了笑，道：“還是生男孩吧。”女孩，他有她就夠了。

    ……

    寶靈寺雖在城邊，離得遠(yuǎn)，可今兒的香客特別多，大都是給要給參加科舉的生員祈福。經(jīng)過天王殿，幾人直穿空場去了大雄寶殿，佛殿乃懸山式，面闊五間，殿堂極深，方邁進(jìn)去便是威嚴(yán)近身，讓人心生肅穆。殿堂內(nèi)供大佛一尊，及文殊、普賢兩位菩薩。

    了解是英國公府來人，知客僧引導(dǎo)上前，容嫣與虞瑤拜過，各自祈了福。

    然還未出大雄寶殿，虞瑤便匆匆拉著女兒去求簽。吳表妹不去，虞瑤喝了聲：“不給你求份好姻緣我回去如何與你父親交代！”

    吳表妹不滿，嘟囔著姻緣也不是這么求來的，卻也只得跟著母親去了。

    她二人一走，虞墨戈便趁這空檔帶著容嫣去了虞家宗祠廟，請僧人給她供了盞長明燈，就安置在虞墨戈那盞燈旁。瞧著亮燈相伴，燈苗扭著向彼此靠近，容嫣心里好不煦暖。

    隨著她拜了祠堂先人，容嫣又不禁望向長明燈那側(cè)，一時有點懵，于是拉著虞墨戈問道：“怎沒瞧見你兄長的？”

    這話一出，虞墨戈微僵?；璋档臒艄庠谒樕咸S，映得他神情越發(fā)地深沉。

    他不說容嫣也懂了。流放，其實也是一條不歸路……

    她明白他的心思，默默握住了他的手，輕聲道：“我不會告訴母親的?！?/br>
    他含笑點頭，二人出去了。

    又回大雄寶殿，再見虞瑤母親，小姑娘羞澀如四月桃花，而姑母樂得簡直如綻放的芍藥。虞瑤不算美人，卻能給人一種自信的魅力；小姑娘許是像了父親，嬌嬈中帶著英氣，可比母親鎮(zhèn)定多了。

    瞧她們這樣便知道定是求了好簽。

    果不其然，是簽上上大吉。興奮勁還沒過，虞瑤合不攏嘴地拉著容嫣道：“走，出門西側(cè)便是觀音殿，咱再去拜拜?！?/br>
    “拜什么？”姑奶奶，還沒拜夠啊！

    虞瑤眉眉梢別有深意地?fù)P了起來，睨了眼虞墨戈笑道：“求子啊！”

    啊。容嫣有點愣，強(qiáng)笑推辭?！安槐亓耍@得順其自然……”

    “怎不用呢？你聽姑母說，這寶靈寺可靈著呢，我生文銘前就來拜過的，京城誰不知道想要懷子必拜寶靈觀音。你就來吧……”

    說話間虞瑤已經(jīng)扯容嫣去了，虞墨戈不敢拉妻子，只能小心翼翼地護(hù)著身邊。

    三人并排而行，與路同寬，堵住了從觀音殿里出來談笑著的兩位婦人。年輕的那位正對被夾在中間的容嫣。

    二人對視片刻，對方有點怔。容嫣只得歉意而笑，斷不開姑母便讓出與虞墨戈之間的路。

    少婦垂目頜首，隨著貴婦帶領(lǐng)身后的一眾丫鬟和侍衛(wèi)過去了。容嫣沒想她們?nèi)诉@么多，竟把她和虞墨戈沖散到了路兩側(cè)。

    容嫣對著夫君無奈笑笑，方要朝她靠近，剛過去的那一眾人停了下來。她疑惑側(cè)首，正對上了眾人中長身玉立的秦晏之——

    二人有點怔，隨即秦晏之面前的婦人回首，循著他目光瞧向容嫣，正是方才攔住的那位少婦。

    她不解地看了看秦晏之，又蹙眉望了望容嫣，直到發(fā)現(xiàn)方才給她讓路的虞墨戈時，她恍然大悟。方才只顧著聊天，忽而面前出現(xiàn)位絕色驚艷的婦人，她出神一剎，竟沒發(fā)現(xiàn)她身邊人是虞家三少爺，那這位便是——容嫣？

    視線再次回到夫君身上，他瞧向前妻的目光眷眷而不加掩飾。荀瑛知道他是無意的，可越是無意越是能表露一個人的心跡。

    說不出是怒還是妒，本來擔(dān)心尷尬想拉著他便走，可這會兒她偏就不想走了——

    “三少爺，三少夫人，巧啊?！比吻仃讨_步如何重，荀瑛依舊拉著他含笑上前。

    此刻，容嫣目光已經(jīng)收了回來，淡然望向走來的虞墨戈。二人靠近，他站在她身側(cè)，清冷應(yīng)道：“巧，秦侍郎，秦夫人?！闭f罷，朝后望了一眼，招呼道?！败鞣蛉??！?/br>
    孟氏雖沒見過他，卻也知道他是誰了，端雅頜首。

    荀瑛目光伶俐地在容嫣身上打了個轉(zhuǎn)，笑道：“虞夫人這是……來求子？”

    容嫣沒應(yīng)，倒是一旁的虞瑤笑容爽朗。久不居京城，她自然不識得眼前人都是誰，不過瞧這架勢只道是遇到了熟人，熱切道：“可不是，侄兒侄媳新婚，圖個頭彩?！币娷麋每∏?，彎眉笑目，好不招人喜歡，她又道：“夫人可也是來求子的？”

    荀瑛恭敬道。“是啊，同他們一般，新婚，圖個頭彩?！闭f罷，挽著夫君的胳膊甜蜜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無限繾綣滿足，卻讓秦晏之內(nèi)心無措……

    昨夜的一幕幕翻涌上來，想到她是如何用那書信將他引入房間，挾上了那張床，以至于完成了他作為夫君該完成的一切，秦晏之臉色窘得局促。

    可虞瑤卻把這種窘迫理解為難為情。看著二人贊嘆道：“哎呦。真是對天造地設(shè)的璧人啊，你們生得孩子，瞧著有多俊吧?！?/br>
    容嫣突然想笑，不是因?qū)γ嫒?，只是想到這話昨個這位姑奶奶也對她和虞墨戈說過，且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故而沒忍住，帶著笑意瞥了眼虞墨戈。

    虞墨戈會意，也無奈點了點頭。

    二人互動，被秦晏之瞧個清楚，心下緊得發(fā)疼。再遇，他看她心里若灌了鉛，沉得不能自持，別扭極了。可她呢？卻好似曾經(jīng)的一切都未發(fā)生過，如對陌生人。要知道他們畢竟共同生活了五年啊，她真的能放得一干二凈？

    當(dāng)然能，因為容嫣從來就沒覺得自己與他有過任何關(guān)系。

    ——沒有，還用得著放嗎？

    虞墨戈看了眼坦然的妻子，含笑對秦晏之和荀瑛道了句：“不擾您，我們?nèi)テ砀Ａ?。”便帶著妻子轉(zhuǎn)身走了。

    容嫣舉步的那一刻，秦晏之下意識身子前傾。只怕若不是荀瑛牽著，這一步他便邁出去了。別說荀瑛不甘，就是孟氏也瞧著憋屈，不滿上前。

    這……虞瑤看得有點愣了。人家好心打招呼，虞墨戈就這么走了？眼瞧對面的一個個的，不是欲言又止，便是神情不滿，郁色頗重，她只覺得侄兒失禮了。于是客氣道：

    “這眼看著晌午了，不知幾位急不急，府上定了齋飯，您若不嫌棄便待我們拜過菩薩咱們一起吧?！?/br>
    這話一出口，虞墨戈和容嫣登時頓足，還未轉(zhuǎn)身便聞身后荀瑛清越的聲音響起：“好啊，那便謝過夫人了?！?/br>
    第83章 糾纏

    菩薩容嫣還是拜了，她想求個兒子。拜過佛便隨虞瑤邀下的幾位“客人”去了齋堂。英國公府是護(hù)法之一, 而虞瑤一早又遣人來通知, 故而單獨留了客堂。

    幾人入了房間, 可晌午齋堂里的幾個官宦夫人還是把孟氏認(rèn)了出來, 不免竊竊私語，更有認(rèn)得虞三少者，驚得合不攏嘴。

    入席后，虞瑤又遣師傅加了幾道菜, 便夸贊道：“寶靈寺的齋飯可是出了名的, 若不因為這, 我們也不會特意留下?！?/br>
    孟氏皮笑rou不笑地“嗯”了聲, 便算應(yīng)付了。

    可瞧著她那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虞瑤有種熱臉貼了冷屁股的感覺，莫名有點抵觸，暗暗撇了撇嘴。還是這位年輕的秦夫人招人喜歡，于是問道：“秦少夫人成婚多久了？”

    “快三月了?！避麋鴳?yīng)?！氨扔萑贍敽头蛉嗽缌嗽掠?。”

    虞瑤笑了?！皢眩@才三個月便來求佛, 您可是急啊。”

    “三少爺和夫人不是更急？”孟氏突然插了句。

    虞瑤瞧著她笑意收斂, 以同樣的態(tài)度回道：“我們是為秋闈來拜文殊菩薩的, 不過順路便拉著她去拜拜觀音了?！?/br>
    提到秋闈, 秦晏之驀然道：“容煬今年秋闈？”

    容嫣正舉箸給姑母夾菜, 瞥了他眼，淡然應(yīng)：“對，和秦翊同期?！?/br>
    想到翊哥兒, 回憶往昔種種，不免感傷侵襲。他把她當(dāng)做至親，可這一晃入京后竟再未見過，容煬倒是在府學(xué)碰到他，不過自打六月便再沒見過了。

    “秦翊還好？”她不禁問道。

    聞言，秦晏之突然松了口氣。兩人撇得再干凈，到底還是有話題的。他方要開口，一旁的荀瑛搶了先，笑道：“好著呢。小叔聰穎又勤奮，叔父極喜歡他，我們成親后便將他送去國子監(jiān)了。讀書人入仕無非科舉，且中了舉人才有機(jī)會?？扇缃窬┲羞M(jìn)士比比皆是，哪個不都在觀政，有甚者等個五七八年都輪不到分配，別說舉人了。不過若是入了國子監(jiān)成為監(jiān)生便不同了，經(jīng)歷拔貢朝考，過了便能為官?！?/br>
    這倒是事實。想入仕，去國子監(jiān)不失為一條捷徑，而且這國子監(jiān)可不是一般人能進(jìn)得了的。容嫣聽得出來荀瑛話里的意思，秦翊自然是借了她叔父的光。只是憑秦翊的能力，容嫣不覺得這“光”借得有何價值。

    可覺不覺得是一回事，說不說又是一回事。畢竟她與秦家沒關(guān)系了。

    容嫣淡笑不與言論。虞瑤倒頗是配合，得知秦夫人便是當(dāng)今首輔的侄女，嘖嘖感嘆秦小少爺好福氣，有這么個照顧他的嫂嫂。

    荀瑛盼的便是這話，她不禁抿唇甜笑，得意地瞥了眼身邊的夫君?？汕仃讨耸冀K展不開的眉心，無甚反應(yīng)。

    瞧著峻峭冷漠的秦大人，虞瑤這會兒也察出異常了，這夫妻二人怎就有種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感覺呢？

    這話過去了，荀瑛瞧了瞧虞瑤身邊俏麗的姑娘，含笑詢問道：“這位小姐可是令媛？”

    虞瑤笑應(yīng)，“對啊，這是我家長女吳奚?！?/br>
    說著，吳奚朝對面人含笑點頭，端雅不失禮節(jié)，是個大家閨秀的模樣，可不像她這個歡脫的母親。荀瑛不禁贊道：“好清秀的小姐，風(fēng)致嫣然，好生讓人羨慕。”說著，她又補(bǔ)了句：“小姐可說親了?！?/br>
    “還沒呢！”虞瑤笑道?！耙恢痹谏綎|，想著還是嫁回京城的好，這不便回來了。今兒我們還求了姻緣呢?！?/br>
    這位虞家姑奶奶倒也是個實在人，不過小姑娘害羞了。嗔怪地睨了眼母親。

    荀瑛笑意更濃，對著吳奚平和道：“吳夫人也是為小姐好，要知道這寶靈寺的簽可靈著呢，您若求了上簽，好事便近了。”

    “可不嘛！”虞瑤就喜歡這大方的人，話頭又上來了?！拔覀兘駜嚎烧媸琼槷?dāng)，她求了個支吉簽，我?guī)覀兗抑断眿D也求了一支。不知秦夫人，您今兒如何?。俊?/br>
    “怕是不及虞夫人了?！?/br>
    荀瑛平靜應(yīng)了聲。而旁側(cè)正捏著湯匙的孟氏冷笑，搖頭道：“求吉簽？這人不行，拜什么菩薩都沒用?！?/br>
    這話一出，在場人都僵住了，氣氛一時尷尬。

    虞瑤方才便覺得這位荀夫人有問題。首輔夫人又如何？首輔夫人便能隨便對人冷嘲熱諷嗎？有沒有個教養(yǎng)。虞瑤平日是聒噪了些，但禮數(shù)上她可是一點不含糊。不過誰若是想捏她，那也沒門。

    “荀夫人，咱可還在寺里呢，可不能說這些不敬的?！彼⒕o了孟氏道。

    孟夫人放下手里的湯勺與她對視，慵然哼了聲?！拔也贿^說了事實而已，若是求菩薩有用，至于五年都生不出個孩子嗎？”說罷，目光一轉(zhuǎn)瞥向了容嫣。

    “夫人！”秦晏之耐不住了，眉心越蹙越深，蓄著厚重的反感。她這分明是在挑釁！

    對，孟氏就是在挑釁。她瞧得出秦晏之對容嫣還是放不下，可畢竟他已經(jīng)娶了荀瑛了，如此長情便是對侄女的無情。退一萬步講，就算惦記前妻，就不能藏在心里，別讓人看出來嗎！

    想到昨晚自家人還因那兩個沒出息的容家人鬧了一場，她心里更是堵。憑什么和離了，還要牽扯不清！

    瞧著虞瑤的氣勢也上來了，孟氏連個回嘴的機(jī)會都沒給，張口便對容嫣道：“虞夫人，您現(xiàn)在是虞家人了，與秦家再無關(guān)系了。瞧您面上看得透徹，這暗里怎就這么不通事理呢。您就不能好生管管您家人，別有事沒事朝秦府闖。還當(dāng)秦晏之是您家女婿呢，您把我們往哪擺？這么隨便，你們眼中可有我們荀家人！”

    孟氏語疾色厲，一番話下來，滿桌人愣住。虞瑤突然間什么都明白了，她還道是遇到了友人，原來面前這個秦大人便是容嫣的前夫——

    當(dāng)著眾人的面，一點顏面都不給彼此留，秦晏之忍無可忍了。況且容嫣有何錯？要指責(zé)回去指責(zé)他便是，何必這般咄咄逼人。

    他看了眼荀瑛，本以為她通情達(dá)理看得出輕重，可她一副全然不在的模樣，悠閑到冷漠。

    秦晏之深嘆，方欲開口反駁，容嫣發(fā)聲了。

    “這事是真的？”她冷問。

    他凝眉點頭?！笆恰！?/br>
    “你幫他們了？”她追問。

    “我會想辦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