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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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瑛駐足回首,盯著他漠然道:“你也知道我在幫你?既然知道還說那些不該說的。惹怒了他對你沒好處。別以為他是我叔父便會顧忌你,我比你了解他?!?/br> 秦晏之沒應聲。二人沉默良久,他眉頭蹙了蹙,低聲道:“我明白,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該拿容家的事做遮掩……” “為何不能?我偏就要提?你怕我提了我叔父會阻撓你幫他們?那便對了,我就是要他阻撓。秦晏之,我?guī)湍憧刹坏扔谖乙獙δ銦o限隱忍。自己拎得清點,你以為幫他們便能彌補你對容嫣的愧疚?別自作多情了,人家需要嗎?只怕這事做出來,人家還要嫌你多事。” 這幾個月,見慣了荀瑛的溫柔,他還是第一次聽她斥責。她怕是真的生氣了。 他沒在反駁,道了句“休息吧”,便朝著西廂去了。 “秦晏之!”荀瑛貼在她眼前,盯著他壓低聲音道:“這是荀府,你想讓所有人知道我們不同房嗎?” 秦晏之看了看正房,淡淡道:“回門本就不該同房?!?/br> 荀瑛梗住,抿緊了唇目光怨恨,轉身入了房間…… 秦晏之躺在西廂的床上,全無睡意,雙耳警覺地聽著外面的動靜。約莫著快三更天,他默默從床上起來,繞過守夜熟睡的小廝,輕手輕腳地朝前院去了。 十五的月亮正圓,月光把世間籠成灰白黑三色,沒了入夜拜月時的喧囂,這會兒靜得可怕,除了不甘寂寞的蟲鳴,便是涼颼颼證明自己存在的晚風。 所以秦晏之看到的,聽到的,和感受到的……除了清冷,便是頗帶諷刺意味的孤寂。 月光下他無以遁形,但那又如何,除了前院稀疏的幾盞燈籠瞪著大眼睛發(fā)出幽暗的光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沒人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摸索到了荀府小書房,據(jù)荀瑛說這是荀正卿辦公的地方,沒他允許誰也進不得。荀瑛還告訴他,書房耳室的窗子是可以撬開的,她小時候就常常溜進去,那窗子至今未改。 秦晏之進去了,借著透過府紗映入的黯淡月光仔細摸索。他小心謹慎,半個時辰過去了急得滿頭是汗卻什么都沒尋到。 “梆!”窗外一聲響,驚得正翻博古架的秦晏之心猛一顫,僵住了! 接著,又是連著兩聲的“梆,梆!” 三更了!?。?/br> 他長吐了口氣,手一搭甩在了架子角落里的一只白玉凈瓶上。凈瓶晃著大肚子“咕嚕?!睋u晃幾下,到底沒穩(wěn)住,直直朝地下摔了下來。秦晏之頭皮一緊,連想都沒想,伸手便去握—— 就在凈瓶馬上墜地的那一刻,被他抓住了。 此刻的秦晏之已經(jīng)熬掉了所有的鎮(zhèn)定,一股細密的寒涼爬過脊背,他后背衣衫都濕透了…… 他悄悄把凈瓶放回去,卻發(fā)現(xiàn)瓶子里好似有東西,他接著月光用指肚捏了出來,是一卷泛黃的羊皮紙,且這紙絕非中原所有。一股期待騰起,他緊張地喉結滾動,心跳加速。 他小心翼翼地展開,書信格式,可入眼全然是一列列的蒙文—— 連翻了幾頁,除了蒙文,金文,還有漢文,那漢字秦晏之認得,正是出于荀正卿之手。 終于被他找到了! 秦晏之興奮得整顆心都快跳出來了,他強力鎮(zhèn)定地要將紙卷起,然一霎間又頓住了。門外,他聽到了腳步聲,從游廊傳來,雖輕但在這寂靜的夜晚再明顯不過了。 他趕緊收好紙卷揣進懷里;腳步聲已從游廊處拐進了檐廊…… 他把凈瓶放回博古架,因焦躁而心慌,手一抖瓶子又掉下來了,好在被他按住了;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甚至看得到窗外人被抻長的影子…… 他匆匆把凈瓶放回原位,關了博古架的門;投過來的身影從他身上劃過,那人腳步聲停在了門口…… 他大步?jīng)_向耳室的窗口;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響了…… 還有三步,他馬上便要沖動窗口了;“咔”,鎖開了…… 他扒著窗口翻身而躍;門開了…… “秦晏之!” 還未踏出他僵住,陡然回首。 是荀瑛—— 荀瑛朝外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關了門,站在他面前漠然道:“昨個聊我聊了一日,我以為你愿意接納我了,原來你是為了打聽這個。”她看著被翹起的窗戶冷笑:“這才是你娶我的真正目的吧!” 秦晏之沒應聲,也不看她,唯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 動作被荀瑛捕捉,她沖上來一把掏出了他懷里的紙卷。猝不及防,秦晏之猛然攥住了她的手腕。荀瑛看了看手,又看了看他,平靜道: “你就這么帶走嗎?他若察覺東西丟了你覺得他會懷疑誰?松開!” 秦晏之猶豫,力度減了半分。荀瑛猛地甩開了他,隨即從懷里掏出半透明的油紙扣在展開的羊皮紙上,推開的窗縫,借著一方明亮的月光,拿出一只畫眉的青雀頭黛細細描了起來。 她為何出現(xiàn),如何進來,何時揣測到他的目的,甚至怎會隨身帶著這些東西,她全然沒解釋。唯是伏在窗口前聚精會神地拓著那字。 秦晏之要的只是結果,他站在門口警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一個時辰過去,四更梆子響了,荀瑛終于長出了口氣吃力地直起酸痛的腰。秦晏之上前想要扶她,然探出的手一頓,還是縮了回來。 “好了,把這個放回去?!?/br> 荀瑛遞給他原版的羊皮紙,秦晏之麻利地塞回了凈瓶中。然一轉身時,卻見荀瑛把剛剛抄好的紙塞進了自己的衣襟里。秦晏之橫眉冷皺,她卻淡然地哼笑一聲,道: “你想要嗎?” 月光把秦晏之的眼映得森冷可怖,荀瑛卻一點都不怕,指了指窗子和門道了句“別忘了鎖上”。便朝外走,不過兩步又回首,對著他道: “……想要就來我房里??!” …… 八月十六一早,陽光明晃晃地透過窗格照進拔步床內(nèi),耀得人了臉熱乎乎的,容嫣心里明凈地知道晚了,可就是不想起,昨晚太累了…… 老太太的親閨女,虞家的姑奶奶虞瑤昨個回來了,帶著十六歲的長女和十四歲的兒子,從山東趕回京城。 虞瑤夫君吳鳳庭是北直隸人,祖籍大興,七年前擢升的山東知府,帶著家人赴任。眼下臨近科考,兒子需回祖籍參加秋闈,所以她帶著他回來了。至于女兒,當然是年紀到了,想要在京城給她尋門好親事。 容嫣便想不明白了,老太太是個內(nèi)斂溫婉的,三爺虞瑯是個儒雅穩(wěn)重的,怎偏偏姑奶奶虞瑤這般跳脫。從昨早上下了馬車她便沒閑著,絲毫不覺累地挨個院地走,精神頭可足著。 到了繁縷院,她瞧見容嫣好頓贊,直怨自己當時生病未能參與他們婚事,不然早來京城了。 感嘆了一頭晌老三好福氣娶了個美嬌妻,下晌便瞧著熱情減淡,她是聽說了容嫣是二嫁。不過這人到底是心思來得快也去得快,相處了一日好不融洽,到晚上拜月家宴時,那些都被她拋在腦后了。又因醉了酒,拉著容嫣直道娘倆投緣,有的沒的一直聊到了夜深…… 容嫣強忍著哈欠,還得聽她講她初到山東如何聽不懂方言,看著那幫員外夫人嘰嘰哇哇瞥著她癡笑時,她真恨不得去敲她們腦殼! 姑母話多得連向來鎮(zhèn)定的虞墨戈都有些坐立不安了。最后話題轉到大女兒吳奚身上時,吳小姐實在忍不住了,硬拉著母親對著表嫂道了聲歉,給了弟弟個眼神,姐弟二人隨著小丫鬟們把姑奶奶連攙帶搡地給送回房去了。 待容嫣和虞墨戈洗漱罷,都快三更天了…… “快起吧。”容嫣朦朧中道了句,掀開被子。虞墨戈卻窩在被子中一動不動。 見他不起,容嫣推了推他,他還是沒動。她索性不理他兀自要起,卻聽呼地一聲,他單手掀起被子迅速地把她裹了進來,眼睛都沒睜,把她擁在懷里下巴蹭了蹭她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xù)睡。 “快起來吧,你不起我得起了?!彼昧ν?,根本掙不開,急得踹著細腿去蹬他,卻被他腿一伸鎖住了,二人緊貼,容嫣登時僵住—— 他一早欲望蘇醒,那物抵著她,觸感越來越清晰。怕惹火,她扭著腰身朝后蹭蹭,聲音怯怯問:“你,不晨練了?” 頭頂上人一陣鼻息撲來,帶著笑意。他薄唇勾起,佻薄道:“不必了?!?/br> 容嫣不解,仰頭看了他一眼。他也正低頭看著她,二人對望,撞進了彼此的秋水中。他眼中寵溺流淌,隨著好看的眼尾一揚,他大手扣在她臀腰朝自己一扣,容嫣被頂?shù)皿@叫一聲,連下捂住了嘴。 他笑意愈濃,偏就讓人看著“不懷好意”呢! “嫣兒,三個多月了……” 額頭相抵,他突然道了句。聲音低沉磁性,語氣柔得她心都酥了。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臉色一紅縮進了他懷里,任他雙手作亂卻悶聲道了句:“嗯,是不是該告訴他們了?!?/br> 虞墨戈動作停滯,隨即在她胸前捏了一把,掐著她小下巴含笑道:“和我裝糊涂是不是,那我便讓你明白個徹底!”說罷,驀地吻了上去,吮吸攫取,連喘息思考的機會都不給她,將她欺在了身下…… 他總是有辦法讓她繳械投降,可每每第一個淪陷的確是他自己。 二人纏綿,怕傷了她他壓抑著將欲望緩緩釋放。情到深處,不能自已,他蓄勢待發(fā),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偏就在那關鍵的一刻,庭院里想起了那擾夢般的聲音—— “老三和嫣兒可起了?” “回姑奶奶,還沒呢?!笔窃萍牡穆曇?。 “還沒起?”虞瑤驚訝道,“昨個不是說好了今兒去廟里祈福的,這日頭都老高了還不起?” 云寄訕訕沒應,只聞外面安靜了片刻,虞瑤破笑一聲,掩口道:“也是,新婚夫妻嗎,能理解,能理解。我去前堂等他們……”說罷,聽寄云喚了一聲,送她出門了。 這就是理解?虞墨戈撐在容嫣身上,忍得簡直生無可戀…… 瞧著他那模樣她突然想笑,努力忍著還是沒忍住,笑出聲來。 可笑完便悔了。他眼神一凝,挑釁似的又朝下壓了壓,她才意識到他雄風依舊,氣勢未減。她想逃,卻被狠狠地吻住了,一陣狂風驟雨般的侵襲,她徹底沒得逃了,唯是趁著清明仍在的空檔喘息道: “輕點,小心孩子……” 第82章 拜佛 容嫣起床,匆匆與祖母和母親問過安, 還是被虞瑤拉去拜佛了。 事實上昨晚上這位姑母的話太多了, 她都不記得何曾應過要去拜佛。不過聽聞她要拜的是大智文殊菩薩, 保佑兒子高中, 容嫣也想去,為同期科考的弟弟求個福。 臨行前,寧氏再三囑咐這個風風火火的小姑要照顧好自家兒媳,虞瑤不以為然, 急得寧氏好不緊張。容嫣想到母親也可以趁這機會散散心, 便邀她同去。寧氏踟躕, 終了還是虞墨戈發(fā)話, 道趁頭晌都察院無甚緊要事,自己隨她們?nèi)チ耍瑢幨线@才放心。 馬車上,虞墨戈解釋道,他們要去的寶靈寺原本是定國公府供的香火院,由寧氏高祖興建, 自請高僧并設寧氏宗祠, 由正枝嫡嗣子孫管理, 以供萬年香火。 幾世傳下來, 寶靈寺越建越大, 又接受了幾個侯門的供奉,虞家也是護法之一??珊髞硪蚨▏话福瑢幨媳灰臏缛? 寧氏供在廟里的宗祠便被撤下來了。 如此,容顏明白寧氏為何不肯同行了。她不解道:“母親一族的案子不是被翻了嗎?為何不能繼續(xù)供奉?!?/br> “祠堂供奉必須是正枝嫡嗣,寧家除了母親,無后了?!?/br> 虞墨戈清淡淡地說出來,無甚情緒,可容嫣聽得心酸。無親?那是怎樣一種感受,尤其在這個宗族歸屬感特別強烈的年代,自己應該便是個無根的浮萍吧。她突然覺得寧氏有點可憐。 然思及自己,雖說她恨透了容家,再不愿見那冷漠的祖母和無能的叔父,但那畢竟是她的根。況且容氏一族可不止這幾個人…… 容嫣想得出神,虞墨戈淡笑,好奇問:“又想什么呢?” “母親也不易……”她搖頭嘆道。見他眸色不明,忽而撫著小腹恬然笑道:“我突然希望這里面是個男孩?!?/br> “為何?”他問。 為何?容嫣想想。其實男孩女孩對她而言真的是無所謂,一點區(qū)別都沒有。但是,這個年代對他們太苛刻,她不在乎,整個宗族在乎。為了虞墨戈,她想為他生個男孩,之后即便再懷了孩子,就算是女孩她也不用擔心了。 不過她沒答。唯是握著他手,彎眉細細端詳著他,調(diào)皮道了句:“我想要個如你這般俊氣的兒子呀。” 他笑了。捏了捏她小臉道:“可我偏就想要個你這般的女兒呢?!?/br> “那便生兩個!” 她脫口道。這話說得有點羞人,她臉紅忙伏在了他的膝頭,躲起來了。他手放在她頭上,疼愛輕撫著,靜默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