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越羅心下一驚,身體都跟著僵了一瞬,“陛下怎么忽然說起這個?我都忘了。” 雖然她很快就又放松下來,但那一瞬間的僵硬還是被李定宸察覺到了。他收緊雙臂,低聲道,“朕沒忘?!?/br> 從前李定宸以為她是在為自己考慮,隨時準(zhǔn)備抽身,此刻才明白,她哪里是為自己打算,分明都是為了他。真是個傻姑娘,辛辛苦苦將他推上這個位置,坐得穩(wěn)了,第一要做的不是作威作福,卻是抽身而退,滿天下去尋,恐怕也只有這一個了。 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朕就這樣讓你放心不下?”他蹭了蹭越羅的臉頰,滿心無奈,卻又帶著幾分不容錯辨的喜悅。 “我那時犯傻?!痹搅_連忙道,“這事陛下快忘了吧?!?/br> 明明是個大而化之的人,這個時候偏偏心細起來了。 “朕偏要記著?!崩疃ㄥ返?,“阿羅如此為朕勞心,朕又豈能視而不見?”頓了頓,見越羅無話可說,才繼續(xù)道,“但今日提起此事,不是為了翻舊賬,只是要告訴你,口不對心的那些話少說,你是什么人,朕盡知的。” 越羅不甚服氣的“哼”了一聲,到底沒再說什么。 李定宸道,“說什么我是你和冬生的依靠。可是朕的阿羅,從不是會靠別人的性子。真到了那個局面,便是沒有自請廢后的中宮箋表,只怕阿羅的心也不在這宮中了。” 不等越羅反駁,他又道,“如今冬生漸漸大了,沒那么離不得娘親,朝堂上的局勢朕也差不多掌握,阿羅本就住在太平宮里,往后就到前頭來幫著朕整理批閱奏折,如何?” 越羅聞言大驚,猛的轉(zhuǎn)過頭去看他,然而兩人此刻這樣的姿勢,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余光里能看見他的眉眼,深邃堅定,顯然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 “恐群臣非議……”她下意識的喃喃道。 “無妨,他們?nèi)缃褚巡荒茏笥译蘖?。”李定宸道?/br> 聽這語氣,顯然是早就已經(jīng)想過了,只不過從前局勢不允許,所以才沒有說出來。越羅心里又酸又甜,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將自己的手覆在李定宸雙手上,不再推辭,“陛下不怕我亂來,我就試試看。” 語氣里頗有些躍躍欲試。 之前她雖然也參與政事,但都是從李定宸這里得到消息,然后給他提建議,更像是他的私人幕僚。但有了他這番話,她的身份就跟王霄等可以參與軍國重事的部閣重臣一樣了。 李定宸見她情緒昂揚起來,才笑了一聲,側(cè)頭在她脖子里咬了一口,“盡管亂來,朕替你收拾爛攤子?!?/br> 真是又自信又霸氣。 他沒有用力,咬人也不痛,倒是弄得脖子里怪癢的,讓人不自在。越羅笑著躲開,在他懷里掙扎著想起身。但兩人這樣的姿勢,掙了沒兩下,她就發(fā)現(xiàn)李定宸的身體有了反應(yīng)。 越羅愣了一下,笑著調(diào)侃道,“……陛下的火氣似乎有些重?!?/br> “那也都是皇后撩起來的?!崩疃ㄥ贩词肿プ∷氖?,往自己身下按去,聲音沙啞,“現(xiàn)在你該負責(zé)滅火了?!?/br> 李定宸最近吸取教訓(xùn),每次自己過來越羅這里時,都會讓人將冬生抱出去。天氣漸漸轉(zhuǎn)暖,草木繁盛,百花爭艷,外面的世界對冬生的吸引力顯然非常大,每次出去不玩夠了絕不愿意回來。 沒了顧慮,兩人在屋里胡鬧了半個下午,直到掌燈時分才叫了人進來收拾,然后傳膳。 …… 接下來的兩個月,朝堂上都熱鬧得很。 大秦的官員多,在京的、品級足以上朝的自然也多,就是常朝也有數(shù)百人。而年節(jié)和每旬日一次的大朝會,則有數(shù)千官員參加,用于早朝的奉天殿根本裝不下,只能在朝陽門外露天進行。 而李定宸這一回并不限定品級,凡在京朝官都能上書議論固原之事,自然將陣勢鬧得非常大。 而人一多,各持己見,想法往往很難被統(tǒng)一起來。 所以這件事商議了整整兩個月,你來我往十分熱鬧,卻到底也沒出個具體的結(jié)果。 到這個時候,王霄已經(jīng)明白這是李定宸的緩兵之計,但現(xiàn)在這件事卻已經(jīng)不是他說停就能停下來的了,因為朝官們已經(jīng)分成了幾個陣營,開始互相爭斗攻訐,聲勢浩大。 而內(nèi)閣還得想辦法壓著,不讓他們真的鬧出大事來。 在這樣的忙亂之中,時間進入五月。 《秦律疏議》定“父母之喪,居二十七月”。所以李定宸和越羅為趙太后服喪,至此結(jié)束。 除服禮舉行得非常低調(diào),在當(dāng)下這種局勢下,幾乎沒有引起朝堂和民間的任何注意。倒是江太后那里傷感了幾日,但軍服坊這兩年規(guī)模逐漸發(fā)展,事多繁雜,她也很快振作起精神,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去。 從頭到尾,好似除了宮中,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忘了有這么一件事。 越羅琢磨著這種變化,才慢慢從中品出一點滋味來。只怕這種發(fā)展,也在李定宸的預(yù)計之中吧? 從一開始,他讓朝臣上書的時候,打的就是讓朝堂亂起來,顧不上其他事的主意。 這兩年來,宮中陸續(xù)又往軍服坊輸送了一批人,但卻因為在孝期不能采選。所以有不少官員盯著宮里,就等著皇帝守喪結(jié)束,而后上書建言,要求皇帝從民間采選秀女充實后宮,同時也該廣納嬪妃綿延皇嗣。 但被李定宸這么一折騰,這件事悄無聲息的就過去了。 而這個時候沒提,往后就完全可以將之當(dāng)成“定例”,再加上他對朝堂的掌控力,也完全有底氣對開口的臣子說不,等時間長了,估計就沒幾個朝臣總盯著后宮了。 李定宸對越羅承諾過只有她一個,他沒有說謊,所有的承諾,他始終牢牢記得。 第85章 一波未平 五月里,滯留在固原的蘇燁和余敏程也總算趕回來了。 像這種奉旨出京辦事的官員,回京之后要先去宮門口登記姓名,等候皇帝召見,然后再回各自官署交差。在差事結(jié)束之前,就算回到了京城,也不能回家,只能暫時住在驛站。 不過皇帝日理萬機,那么多人排隊等著陛見,多半都是見不到皇帝的。在驛站住一兩天,名單送上去,宮中就會有人來傳旨,讓回官署交差,然后回家修整,最多能聽見幾句制式的勉勵。 當(dāng)然視個人身份不同、差事不同,其中也有例外,可以插隊提前面圣。譬如守牧一方的官員或者鎮(zhèn)守九邊的武將回京,皇帝必然要親自接見,表示重視和優(yōu)待。而蘇燁和余敏程也享受了一把這種待遇,在宮門口登記之后,并沒有被打發(fā)回家,而是被迎了進去。 “陛下有旨,兩位大人請直接前往知政殿見駕。”宮門口的守衛(wèi)把人領(lǐng)進去,交給了負責(zé)引路的內(nèi)侍。 兩人心下都有些忐忑,但當(dāng)著內(nèi)侍的面也不方便交談,只能小心的整理了儀容,跟在對方身后往里走。 不過很快他們就沒心思想這些了,因為天氣太熱?;食抢锴俺@一片,為了凸顯殿閣恢弘,幾乎沒有種植花木,連個遮陰的地方都沒有,地上鋪的還是石板,官靴踏上去,有種腳底都被燙到的錯覺。 知政殿又遠,兩人一路走過來,已是渾身大汗淋漓,面紅耳赤、頭腦昏沉,有中暑之兆。 好在他們并不需要站在殿外的廣場上繼續(xù)煎熬著等待召見,而是被迎進了旁邊的偏殿。這里四角都擱了冰,進門便有種沁涼透心之感。有內(nèi)侍端上清水和帕子讓他們整理儀容,又有人送上味道上佳的冰飲茶點擺在桌上,請他們享用。 等人退出去,余敏程擰了帕子擦身,環(huán)視殿內(nèi),忍不住感嘆道,“聽說皇后娘娘最是體恤臣下,自入宮后便改了宮中許多規(guī)矩,連帶陛下也受了影響,對臣子越發(fā)優(yōu)容,如今方知所言非虛!” “余兄慎言!”蘇燁忍不住低喝了一聲。 在長安宮中非議皇后,恐怕也只有余敏程有這個膽子了。真以為殿內(nèi)沒人,就不會被聽了去? “下官又不是胡說?!庇嗝舫搪圆辉谝獾男Φ溃安贿^是夸贊皇后娘娘的善政。別的不說,一身臭汗的去面圣,不但咱們惶恐,只怕陛下也不自在?!?/br> “越說越離譜了,難怪都說你是傻大膽?!碧K燁瞪了他一眼,端起冰飲塞進他手中。 隔壁正殿里的李定宸聽到稟報,哼笑了一聲,“大膽是真的,傻卻未必。” “狂生若狂得有理,陛下難道不能容?”越羅在一旁反問。 李定宸道,“阿羅不必拿話來激朕。這既然是個人才,朕就能用?!?/br> 如何用人,可以說是皇帝生涯的主旋律。有時候手里根本沒有可用之人,有時候卻是可用之人太多不知道讓誰上,更多的時候人雖然可用但毛病也多……要將每個人都放在最合適的位置上,可是一門大學(xué)問。 李定宸不說精通,至少如今在這門學(xué)問上,已經(jīng)頗有所得。對于余敏程此人該怎么用,心里自然早有想法,不是一兩句話可以左右的。 越羅聞言笑道,“陛下既然心里有數(shù),那我就先告退了?!?/br> 她最近經(jīng)常出入知政殿,該知道消息的人肯定都知道了,但皇帝召見大臣時還大喇喇的坐在一邊,就是另一回事了。越羅暫時還不想被彈劾,所以這種時候都會避開。 李定宸按照流程召見了二人,詢問固原局勢,確定那邊已經(jīng)暫時穩(wěn)定下來,這才放下了心。 但他沒有在交流結(jié)束之后讓人退下,而是忽然問道,“朝中這兩個月鬧得沸沸揚揚,你們只怕也聽到消息了?此事是由固原而起,那邊的情況只有你們二人最為了解,你們覺得該當(dāng)如何?” 蘇燁嚇了一跳,立刻開口請罪,說是不敢妄議。在他想來,皇帝心里只怕早就有了主意,這個時候開口,萬一不合上意,反而把自己陷進去了。倒是旁邊站著的余敏程雙眼發(fā)亮,一臉期待,顯然有話要說。 這兩個人大概就代表了如今朝堂上兩種截然不同的臣子。 一部分得過且過,只想顧著自己眼前的一畝三分地,不求上進,惟愿出了什么事別牽連過來。另一部分卻銳意進取,對李定宸這位年輕的帝王充滿好感,期待著他在執(zhí)政之后能夠帶來一些不同的改變,一洗朝堂沉悶的氛圍。 李定宸當(dāng)然是更喜歡后一種,但卻也沒表現(xiàn)出厚此薄彼的態(tài)度來,含笑道,“朕命所有在京官員上書議論此事,卿等乃國之棟梁、朝廷肱骨,建言此事理所應(yīng)當(dāng),又怎能說是妄議?” 而后不等蘇燁再說話,擺手道,“好了,下去寫一封條陳送上來。若寫得好,連同之前的差事,一并為你們論功?!?/br> 若是寫得不好呢?是不是之前的功勞也一筆勾銷了?這話在蘇燁心里轉(zhuǎn)了轉(zhuǎn),但沒敢說出來。 他心懷著對皇帝威勢的敬仰畏懼離開了知政殿,見余敏程一臉躍躍欲試,微微搖頭,本來想開口勸說,最后想到什么,又閉口不言。 他自己已經(jīng)快四十了,對前路沒有太大期許。余敏程卻才二十多歲,青春正茂、才華橫溢,又是陛下登基之后才取中的進士,正是大展宏圖的好時候。 果然,第二日余敏程就呈上了一封奏折,洋洋灑灑,將固原的情況一一分析,最后得出結(jié)論:重議軍功之事,不可行! 相較于朝堂眾人的紙上談兵,他這份奏折數(shù)據(jù)詳實、條理分明、有理有據(jù),幾乎是才一送到通政司,就傳得滿朝皆知。內(nèi)閣幾位相公最后擬了準(zhǔn),皇帝一個字都沒改。 最后朝堂上爭了兩個多月的事,就這樣有了定論。余敏程這個名字,更是一夜之間進入眾人的視線。 重議軍功,借此將王安牽連出來,本來是王霄的目的?,F(xiàn)在沒有達到,他卻也不氣餒,只是針對余敏程的奏折,又上了一封折子,言說九邊戰(zhàn)事十分重要,但天高路遠,朝廷對當(dāng)?shù)氐目刂茀s沒有那么強力,為免再出現(xiàn)這種情況,得想辦法彌補。 而他提出來的辦法是,以文官充任監(jiān)軍,輪流前往九邊監(jiān)察。 這仍舊還是以文制武的那一套,換湯不換藥。但在當(dāng)下這個時機提出來,而且朝堂上說得上話的也幾乎都是文臣,所以消息一傳出來,立刻就得到了許多支持和贊許。 “這是不打算讓這件事過去了?”李定宸看到奏折時,也有些意外。 王霄這一招接著一招,可謂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不管局勢怎么發(fā)展都有應(yīng)對之道,顯然是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可見在這件事上,他已經(jīng)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相較于被動應(yīng)對的李定宸,高出不知多少。 李定宸也被他挑起了興趣,對越羅道,“若能以這件事分出勝負,倒也不算壞事?!敝辽倌壳翱磥?,這種爭斗是溫和的,不管最后結(jié)果如何,對朝堂的影響都可以降到最低。 作為皇帝,李定宸可不希望換個首相就弄得朝廷大傷元氣。 越羅點頭,“王相顯然也明白這一點?!?/br> 而且王霄跟李定宸比起來,還有另一個顧慮。常言人走茶涼,但身處他這個位置,則更加危險。古往今來,至高位者,少有能全身而退的。被彈劾、去職、議罪、貶謫、甚至株連九族者比比皆是。 王霄如果想走得體面一點,不可能不考慮這些,做起事來,自然也會有些束手束腳,擺布不開。 再加上,站在他那一邊的人正在逐漸減少,轉(zhuǎn)到李定宸這邊來。此消彼長,要在這個過程中將王霄壓下去,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哪怕目前看來,李定宸還隱隱處在下風(fēng)。 李定宸好像是喜歡上了讓朝臣自由發(fā)言的感覺,針對監(jiān)軍一事,再次下旨命朝臣暢所欲言,甚至還把旨意頒到了下面,讓出外的臣子也有機會參與此事。由此引發(fā)了第二輪的朝堂爭論。 武將手掌重兵,一向都是皇帝忌憚的對象。歷代皇帝吸取前朝教訓(xùn),漸漸形成了以文制武這一套方略,是很有道理的,自然也得到了許多文臣的擁護。 但也同樣有人理智的點出,以不知兵的文官領(lǐng)軍,若戰(zhàn)事爆發(fā)時胡亂指揮,反而可能會釀成禍患。這同樣也是前朝留下的經(jīng)驗教訓(xùn),不可不察。即便只是監(jiān)軍,若武將受制,也很難發(fā)揮出軍隊的戰(zhàn)力。 大秦的邊境線很長,九邊防守的壓力本來就很大,若再壓制武將,反而可能會出問題。 尤其是現(xiàn)在沒出過問題的幾個軍鎮(zhèn),明明沒做錯什么,忽然頭上多了個祖宗,會不會因此以為是皇帝不信任他們,由此與朝廷離心? 第86章 去看熱鬧 因為上一回的大規(guī)模爭論,朝臣們隱隱被分成了幾個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