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第一部分是王霄為首,認為應該壓制武將的官員。本來因為王霄的地位,以及他這么多年來有意識的梳理,朝堂上持有這種觀點的官員是最多的,但后來李定宸展露出不同想法,很多人便紛紛倒戈,勢力大不如前。而上一回的爭論以他們?yōu)槭?,最后的結果卻是不了了之,士氣也隨之大降。 與之相反的是站在李定宸這邊的官員,其中以年青一代居多,銳意進取,對建功立業(yè)還有著強烈的野心。因為有皇帝撐腰,風頭正健。 第三部分則是如蘇燁那等得過且過,并不希望朝廷亂起來,在其中和稀泥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別有用心,想渾水摸魚的人,同樣混在其中,搖旗吶喊,希望局勢越亂越好。 現在因為又一場爭論緊隨而來,且同樣涉及兵事,這些官員們自然大都留在了原本的陣營之中,繼續(xù)彼此針對。 不過,這一回,李定宸不打算拖時間,讓他們曠日持久的爭下去了。 畢竟這種事情,時間長了,很有可能就會釀成黨爭。無論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一旦有了朋黨,就會變成相互攻訐討伐乃至構陷迫害,偏離原本的目標。時間一長,朝堂必亂。 所以經過幾日的醞釀之后,李定宸便在朝會時將此事提了出來,讓這些朝臣們當庭討論。當然,為免人太多而造成雜亂,他選擇的并不是大朝會,而是只有幾百官員參加的常朝。 即便如此,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語,還是顯得十分雜亂。 但李定宸并沒有喝止,而是興致勃勃的看著他們將個朝堂幾乎弄成鬧市,心下頗覺有趣?;屎笳f得不錯,就算這里站著的全都是國之棟梁,舉國之力挑選供養(yǎng)出來的精英人物,但吵起架來,與潑婦罵街也并無不同,最多引經據典,罵得含蓄些。 不……也許還是有些不同的。 在最初的雜亂過后,李定宸敏銳的意識到,各個陣營的領頭人物,已經開始不著痕跡的收攏自己這邊的人員,沒讓他們繼續(xù)陷入毫無意義的爭執(zhí)之中。 畢竟都是聰明人,而且并非沒有組織。有人居中調度,堂上的辯論逐漸從混亂轉向有序,但針鋒相對的氛圍卻更濃了。 九層丹陛之上,真是個好位置。只要用心,下面發(fā)生的一切都盡在眼底。誰與誰有關,誰與誰有仇,行止間多少都會露出一點來。沒在這個位置上待過的人,恐怕根本想不到。 李定宸有些明白為什么古時那些不乏才能的君王最后為何總是會變得狂妄自大、英睿不再。站在這樣一個位置上,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既能令人上癮,也可蒙蔽人的感官,以為自己當真無所不能。 但也許是因為他孩提時就在這個位置上長久的坐過,那時心中沒有志得意滿,只有滿心惶恐,所以即使現在已經可以掌控局勢,那種誠惶誠恐之感,卻還是縈繞在李定宸心頭揮之不去。 也讓他明白,帝王的身份的確無比尊貴,但也只有尊貴了。 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只能自己去爭取。所謂盡在掌控,不過是自欺欺人。 比如現在站出來的這位,就在李定宸的預料之外。 兵部侍郎段林,他站在隊列之外,正慷慨陳詞,認為軍中將士多桀驁不馴,必須要有所節(jié)制,還特意列舉了晚唐時一個又一個手握兵權的節(jié)度使自立為王的事例來作為旁證,而后大力贊成王霄提議的監(jiān)軍制度,認為可以最大限度消弭禍患。 他在兵部任職,對這些事情自然十分了解,一番話洋洋灑灑,有理有據,打動了不少人。 好在旋即戶部侍郎陳淵便站了出來,說了不少前朝因為文官監(jiān)軍而導致戰(zhàn)敗的例子,而后笑著道,“若非有人扯后腿,這些戰(zhàn)事本能取勝。若是取勝,能震懾住異族,使邊疆安穩(wěn),前朝也不至于會被戰(zhàn)事生生拖得亡了國!” 前朝是個非常特別的朝代,因為國力衰弱,無力收回更多國土,導致只能偏安一方,將國境線拉得非常長。從從北到西南一線,幾乎可以說是處處有戰(zhàn)事,局面比如今的大秦艱難百倍。 因為打仗,人口不斷減少,土地無人更重,糧食自然不夠吃。而朝廷年年加稅,也仍舊不夠支出軍費所需,卻逼迫得百姓無法度日。 陳淵所它是被戰(zhàn)事拖垮,真是一點兒都不夸張。 不過這話放在此刻來說,牽扯到了又是是否要派遣文官監(jiān)軍之事,這番話就顯得十分誅心了。 不懂兵事的文官非要跑到軍中去,又要壓制武將又想搶奪軍功,究竟是真的為了朝廷好,還是想要拖著大秦亡國? 這樣的指控,誰也承受不起。 所以段林面色大變,然后索性也不再辯論,轉過臉朝著李定宸就是一跪,“請陛下明鑒,臣對朝廷忠心耿耿,絕無二意!正因為前朝被戰(zhàn)爭所累,因此臣才更認為應當派遣官員前往監(jiān)軍。畢竟武將駐守邊關,若要晉升,只能從軍功來,他們只盼著打仗,自然不會考慮朝廷是否能承擔得起。倒是陳大人危言聳聽,其心可誅!” 言下之意,卻是認為將士們都毫無遠見,不懂得顧全大局,所以需要有人壓制著。 這話果然惹怒了幾位前來上朝的武將。 當武將的說功勞大到一定程度時,朝廷也不放心他們在外征戰(zhàn),只能召回京城,給個閑散虛職榮養(yǎng)。不能鎮(zhèn)守一方、手里沒有兵權的武將,可以說就是個笑話。所以這些人留在京中,日子自然不甚順遂。如今聽到段林的貶低致辭,更是勃然大怒,險些直接在朝堂上動起手來。 見局勢不對,自然有人站出來和稀泥,暫且將矛盾按了下去。 這只是早朝,各個官署之中還有許多事情等著大家去辦。所以李定宸雖然覺得這場戲十分熱鬧,也從中看出了許多東西,但眼看時候不早,還是宣布今日暫時就到這里,明日再議。 然后趕著回了長安宮,陪老婆孩子用早膳。 席間說起今日早朝上的事,李定宸將陳淵好生夸了一番,然后才道,“兵部如今就交在趙榮遠和段林這種人手中,難怪軍中會出那么多事,也該整治一番了!” 王霄想挑亂子,給李定宸施壓,但李定宸何嘗不想借著這個機會,將一部分人給清理出去? 越羅小道,“這幾日朝上只怕十分熱鬧?!?/br> 李定宸看了她一眼,忽然道,“阿羅想去看熱鬧么?” “嗯?”越羅有些驚訝的看向他,“怎么看?” 李定宸本來想說,但眼珠一轉,到嘴邊的話就變成了,“你好生求求朕,朕就替你想法子,如何?”他湊在越羅耳畔,聲音壓得十分低沉,同時還輕輕捏了捏她的耳垂,暗示意味十分明顯。 越羅不防他忽然湊過來,連忙捂住兒子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孩子還在呢?!?/br> 為免教壞小孩子,冬生在這里的時候,她是不會跟李定宸太過親近的。 李定宸從善如流的點頭,“那咱們晚上再說?!?/br> “陛下還是快去前頭批折子吧?!痹搅_板著臉道。 話雖如此,但對李定宸的提議,她心下其實是十分意動的。于是這一晚不免曲意婉就,讓李定宸狠狠折騰了一通,遂了他的意。 于是第二日早朝時,李定宸身后就多了一扇屏風,屏風后面擺了一張軟榻,也不知道他怎么弄進來的。還沒怎么睡醒的越羅打著哈欠靠在軟榻上,體會了一把“垂簾聽政”的感覺。 今日的早朝同樣十分熱鬧,各方爭論越發(fā)激烈,火氣十足,一個不慎就會偏題,變成對對手的攻訐和揭短,最后更是直接發(fā)展成了爭吵。 直到李定宸拍了桌子,眾人才陡然安靜下來,意識到這是在朝堂上,重新恢復了“朝廷重臣”的禮儀風度。 李定宸不著痕跡的揉了揉手掌。這桌子木料質量太好,拍起來手疼。但不得不說,震懾的效果還是很好的。聽說下面州縣官員審案時,桌上會擺放驚堂木,十分好用,回頭就讓李元去踅摸一塊來。 “既然爭執(zhí)不下,那就廷推一樣,由在場所有官員投票表決?!崩疃ㄥ芬粩[手,自然有內侍上前,送上桌案紙筆,“同意派遣監(jiān)軍就寫是,不同意就寫否。” “陛下!”杜卓華連忙站出來,“國之大事,怎可如此……如此倉促?” 這種事情,從前向來都是部閣重臣們跟皇帝開小會的時候決定的,哪有就這么讓所有朝參的臣子投票表決的道理? 部閣重臣之所以重要,也正是因為可以參加決議這種軍國重事,而普通朝臣根本摸不到邊。若按照皇帝這樣的做法……杜卓華內心隱隱升起一股十分不安的預感。 作者有話要說: 李定宸: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了解一下!【不 第87章 唇槍舌戰(zhàn) 在部閣重臣看來,李定宸的這種做法,簡直如同兒戲,十分荒唐。 然而內侍已經抬著小桌子挨個送過來,根本沒有給他們太多思考的機會。杜卓華轉頭看了王霄一眼,又看向其他人,見有人還在踟躕,有人卻已經開始提筆,微一猶豫,到底穩(wěn)住了沒有動。 然而個人的力量,在這樣的場合顯得十分微小。雖然也有他們這一系的官員看到他沒動手,便也不去碰紙筆,但大多數官員還是選擇了隨大流動筆。 反正陛下身邊的張總管著重強調過,只寫是或否,不必留名,寫完之后折疊起來交給內侍,誰也不會知道你究竟寫了什么。 雖說還能比對字跡,但對這些官員而言,只是寫一個字,稍微改變一下并不難,實在不行,就寫最端正不過的館閣體。何況皇帝既這么說了,交上去的字條事后想必會銷毀,就更不用擔心了。 何況,按照很多人想來,提了筆也可以選擇寫是或否,一樣能夠將自己的態(tài)度展現出來,不是嗎?反倒是不動筆,必然會被皇帝看在眼里。 但這就是李定宸要的。 當他們拿起筆,的注意力放在“是”與“否”上,就不會在意這種投票表決的方式是否合理了。這只是個簡單的置換,也有很多人并沒有被忽悠進去,但……已經足夠了。 很快內侍就將所有的字條收起,用托盤盛了送上來。 李定宸卻沒有碰,而是對御史中丞劉誠道,“就請劉卿過來唱票?!庇洲D頭看向張德,“你帶兩個人在一旁,分別用正字記錄票數?!?/br> 雖然劉誠從來沒有當面表明過自己已經站在了李定宸這邊,但種種痕跡都能看出來這一點,李定宸自己也心知肚明。至少最近他做的這幾件事都有些離經叛道,卻沒有像從前那樣被彈劾勸諫的奏章淹沒。 而此刻李定宸挑了他出來,也算是表了態(tài)。劉誠恭敬的拱手應了,便快步上前,接過了這個差事。 唱票的結果非常出乎預料。 近四百位常朝官,有五十三人棄權,余下三百多人中,竟有超過二百寫了否。就算把那五十三人加進去,是的票數也根本追不上。 按照如今朝堂上的局勢來推算,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這個結果,所以不少官員都有些愣怔,根本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站在李定宸那邊。 但李定宸其實只是占了個便宜。 一向新的政策提出來,本來就有人會同意有人會反對,還有一部分人會猶豫不定。而且李定宸身為皇帝,又旗幟鮮明的擺出了反對的意見,那些拿不定主意的,自然就會保守一些,站在他這邊。 再加上態(tài)度強硬要派遣監(jiān)軍的王系官員很多棄了權,這才導致了最后這個結果。 但不管結果是怎么來的,李定宸可不會允許有人來質疑。反正字條收上來只有劉誠和他叫上來的兩位都御史,而這三個人又能互相證明彼此沒有胡亂更改字條上的內容,承認不承認,都只有這個結果了。 “既然表決的結果為‘否’,那此事就暫且擱下,容后再議。”李定宸掃了一眼寫著結果的紙張,又看了一眼站在地上陷入沉默的官員們,一錘定音。 杜卓華連忙上前道,“陛下,此乃軍國重事,怎么如此輕忽?還是……” “在座的都是可與聞國事之重臣,朝廷之肱骨,眾人決議出來的結果,又豈能說是輕忽?還請杜卿慎言!”李定宸打斷他的話。 杜卓華面色不由微微一變,尤其是注意到很多官員都朝他這里看來的時候。 在李定宸堅持的情況下,他如果當眾宣稱沒有經過部閣重臣商議,這個結果不算數,就等于是得罪滿朝文武了。尤其是那些本來的確沒資格參與這種事的。雖說只是投票,但李定宸給了他們一個機會,他們自然想抓住。這個時候,誰反對,誰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已經到嘴邊的話哽住,再說不出來。 杜卓華看了王霄一眼,見他沒有開口,不由皺了皺眉,但還是道,“陛下恕罪,老臣也是太過憂急的緣故。這監(jiān)軍之事一時難以決定,然而九邊爆發(fā)出來的隱患卻也不能不管?!?/br> 反正王霄提出這個建議,本意是要給原本有漏洞的地方補窟窿,皇帝將他的建議打回來,那他們就索性再將這燙手山芋給他塞回去,讓他自己想辦法來解決。 “兩位卿家所擔憂的事,也不是沒有道理?!崩疃ㄥ奉h首,“九邊都是軍鎮(zhèn),許多將士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眼中只有戰(zhàn)事,別的事自然很難顧及,的確須得有人監(jiān)督引導才是。” 杜卓華見他視線往下看,本來以為李定宸要故技重施,令所有朝參官員上折子提建議。 然而這一次,李定宸卻沒有按照這個套路來,而是托著下巴若有所思道,“既然是武將思路不夠廣,眼光不夠長,何妨給他們個機會,讓他們能看到更多的東西?朕倒是有個想法,莫如從九邊調集幾位經驗豐富的老將入京,參謀軍事,如宋時樞密院一般?!?/br> “陛下,萬萬不可!”兵部尚書趙榮遠第一個站出來,厲聲喝道。 “有何不可?”李定宸神色淡淡,眼中迅速掠過一抹不快。 趙榮遠這樣積極,第一個站出來,當然不是憂心國事,而是怕這樞密院一成,自己的兵部就成了擺設,權柄會大為削弱。 人人都知道趙榮遠的心思,但他當然不會這么說。只不過老生常談,又將太-祖定制四個字搬出來說話。 立國之初,商議朝廷制度時,這方面自然也是討論過的。雖然一百多年過去,但卻還有檔案。趙榮遠本人在兵事上未必有建樹,卻很會做官。這些檔案他都細細看過記下,如今搬出來也理直氣壯。 “國初是國初,如今是如今?!崩疃ㄥ返溃皣鯐r連九邊都沒有呢!” 國初時大秦的國土遠沒有那么大,還是世宗時幾番征戰(zhàn),奪下不少土地,然后才定下了九邊。都按照太-祖定制,以后的皇帝就不用做事了。 趙榮遠之后,又有幾個人站了出來,除了之前跟陳淵貞豐縣對的兵部侍郎段林之外,還有不少力主打壓武將的官員,其中多為王系。不過能說出來的道理,也無非就是武將掌握了這么大的權力不妥,國朝沒有這樣的先例,顯得十分蒼白。 即使宋朝時有樞密院,但擔任樞密使,樞密副使的官員,也都是知兵事的文官而非武將。當然其中也有例外,功勞太大的武將朝廷不敢放出去,索性就用一個官職把人栓在京城。 不過,說到這一點,也有機靈的官員靈光一閃,覺得這或許同樣是皇帝為了制衡武將才想出來的辦法。 這參謀軍事聽起來很厲害,但作為武將,手里沒有兵,在朝堂上跟文臣一起玩弄權術政治,又怎么可能會是對手?從這個角度來看,其實倒也不必這么急著否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