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爸!”白鹿蓮一見到白三朝,又開始落淚了。 在白家,一貫是白金氏扮黑臉,白三朝扮白臉。在白家人眼中,白三朝是個典型的慈父。所以當(dāng)這個慈父看到失散在外的女兒回家時,心有不忍。只有在外面生活得不好,她才會想回來的。他想要安慰她,但是又擔(dān)心老妻心中不快。 白金氏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白三朝知道了老妻的意思,也沉默了。 “爸、媽,我錯了,你們別不要我……”白鹿蓮哭得梨花帶淚的,那感覺就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哭訴的女孩兒一樣。 只可惜,她的父母只是看著她。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但卻奇妙地隔著千萬里。 白曙心中更加警惕了,爺爺奶奶對大姑姑的態(tài)度非常奇妙,似乎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女兒的離心,但似乎又割舍不下那一絲骨rou情分。 屋外,白玉氏和馮秋蘭、劉英面面相覷,她們?nèi)思捱M(jìn)白家之前,這個大姑子就已經(jīng)不在了,白家人也很少提及。白玉氏和馮秋蘭只是曾經(jīng)聽她們的丈夫說漏嘴,這才知道,除了小姑子,白家還有個大姑子,但具體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才導(dǎo)致大姑子的消失,她們不知道。而劉英,她嫁進(jìn)來的時間短,壓根兒就沒聽說過大姑子的存在。 第26章 · 白家人到底是和白鹿蓮有了隔閡,沒法和她住在同一間屋檐下,所以白鹿蓮只好租了白家隔壁的房子住了下來。 白金氏極盡全力忽視白鹿蓮的存在,有時候出門見到她,眼睛都不帶斜一下的??杉词惯@樣,白鹿蓮還是每天都站在白家門口,用怨婦一般的神情盯著每一位進(jìn)出白家的人。 “你們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正房里,邱氏邊說,邊用手幫白曙把一一從他身上扒下來,但是一一剛下來,二二就又補(bǔ)了上去,她只好把一一放在一邊,復(fù)又去把二二扒下來。 “你說什么?”白金氏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看熱鬧看得起勁,沒聽清邱氏說什么。她真的很喜歡看乖孫的黑臉,一一、二二兩個小家伙很喜歡巴拉著乖孫,她為此開心還來不及,哪里會去把他們分開!也只有這蠢妯娌會真的擔(dān)心一一和二二把白曙壓傷了。 邱氏的手頓了頓,索性放任一一、二二的行為,她一臉認(rèn)真地看著白金氏說:“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鹿蓮盯人看的樣子,怪瘆人的,而且白給胡同里的街坊看熱鬧!恁丟人了!” 白金氏面色不虞地說:“哪里管得了其他人是怎么看的,反正我是不會讓她住進(jìn)來的?!币幌氲狡吣昵暗哪侨?,白鹿蓮裙擺的那個弧度,她的心就不爽了!那就是一只白眼狼! 邱氏的嘴巴張了張,想說什么,但是到底沒說出來。這兩天她出門的時候,常常一眼就看到白鹿蓮站在正門口不遠(yuǎn)處往里看,而距離她不遠(yuǎn)的地方,有幾個長舌婦正圍成一圈,咬著耳朵絮絮叨叨??吹角袷峡此齻?,她們立刻閉了嘴,四散。 一提到白鹿蓮,白曙的耳朵就豎起來了,顧不上一一、二二兩個小家伙的糾纏,他在小床上爬著,身上還附著兩個胖小子。 這一幕被白金氏注意到了,她瞬間笑開了眼,一掃剛才的不快,“哎呦,乖孫和一一、二二的感情真好!” 乖孫品平時都太乖巧了,也只有跟和他同齡的一一、二二還有白義在一起的時候,才會展現(xiàn)出一些孩子的稚氣。 白曙的動作頓了頓,她哪里看到他們的感情好了!一個兩個的,眼睛瞎!自從一一、二二能動了之后,他根本就是多了兩個小麻煩好不好!偏大奶奶還特別喜歡把他們倆帶過來跟他玩!明明是這兩個小家伙玩他好不好! 邱氏被白金氏這么一打岔,也把剛才的話題拋在了腦后,“對呀,曙兒真的很喜歡一一和二二呀!” 哪里看到他喜歡這兩個纏人精了!白曙一臉驚訝地看著睜眼說瞎話的大奶奶,不敢置信! 突然,一幅畫面出現(xiàn)在白曙的腦中。吊眉老女人和老實(shí)巴交的漢子,錢婆和錢富!畫面里,白芳站在錢婆和錢富面前,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她的臉色似乎非常復(fù)雜。 白曙看到這畫面的時候,心里一驚,他記得白芳今天穿的就是腦中畫面里的衣服。 此時,白芳面帶笑容地走了進(jìn)來,她手里拿著一個托盤,托盤里有三個小碗。 “媽,嬸子!東西做好了!” 白芳把托盤放在離小床不遠(yuǎn)的桌子上。一一、二二半歲了,她也已經(jīng)出月子了,王醫(yī)生說,她恢復(fù)得很好,所以當(dāng)她能下床之后,就開始主動幫忙做家務(wù)。這些家務(wù)對她而言,小意思,要知道這些年,她在錢家做的,比這辛苦百倍! 白曙的這張小床,是白三朝特地找了隔壁胡同勤木匠給做的。選了上好的紅木,沒有一顆釘子,都是榫卯活兒,油漆均勻,花紋細(xì)膩,床的四周圍欄上還雕了憨頭憨腦的胖娃娃。 “義兒那邊可送去了?”邱氏問了一句。自從馮秋蘭從馮家回來之后,白義就被她拉攏在身邊了,輕易不會把他送到正房。 白芳點(diǎn)點(diǎn)頭,“送了的,小玉送去的?!毙∮窨磥硎钦娴膶Π琢x有了感情了。只可惜…… 邱氏拿起其中一個碗,打開蓋子,一陣香味撲鼻而來。白曙還沒動,一一、二二就動了起來,他們的小手朝邱氏招了招,但是另一只手卻還巴拉著白曙不放! 白金氏和白芳分別拿起了另外的碗,三個大人,三個孩子,正好每人喂一個。這三個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只白曙先吃,其他兩個就會眼巴巴地看著,看得白曙邊吃邊覺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影響了胃口。而一一和二二兩個,不管誰先吃,如果另一個沒有,那鐵定會鬧起來。所以從那之后,干脆就三個同時喂了。 白曙安安靜靜地讓奶奶幫他把兩根小短腿卡在圍欄的小洞里,這樣他就能夠靠在圍欄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蕩著腿。 今天的午餐是蒸蛋,白色精致的陶瓷碗,襯得淡黃色的蒸蛋格外晶瑩剔透。蒸蛋上面灑了薄薄的一層核桃粉,還滴了兩滴亞麻油。白金氏用同樣精致的小勺子挖了一小勺,放在白曙嘴邊,白曙熟練地張嘴,閉嘴,一股雞蛋的清香,伴隨著潤滑的口感,進(jìn)入了喉嚨。他很喜歡!這個世界比起上輩子來,真的是天堂,簡直太完美了,有愛他的人,有好吃的食物! 白曙斜著眼睛看了眼白芳,白芳此時的衣著和剛才他腦海中的畫面,一模一樣,看來錢家母子今天肯定要來了。 知道了事情什么時候發(fā)生,白曙心定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錢家母子有什么想法,來這里做什么,有奶奶他們在,還輪不到他一個小孩兒來管。 吃完了蒸蛋,白曙被白金氏抱出去消食了。如果他現(xiàn)在能開口說話的話,他肯定會表達(dá)出強(qiáng)烈的意愿,他拒絕出門!但是此時,既然奶奶想出了辦法,他也就只能奉陪到底了。 ······ 此時,已經(jīng)是炎炎夏日了,貓兒胡同里的老樹一掃冬日里的光禿禿,都換上了夏日郁郁蔥蔥的綠外套。陽光透過樹葉中間的縫隙,照了下來。白曙和白金氏一出門,就看到了站在樹蔭下的白鹿蓮,白金氏視之如空氣,很自然地往胡同左邊轉(zhuǎn)。白曙看到了身后白鹿蓮一臉被欺負(fù)后的委屈。 呵呵,戲真多。 白曙心情挺好,對待這個心思不純的女人,就應(yīng)該這樣! “乖孫,奶給你買顏料染新衣!”白金氏把白曙打直了抱,讓他臉朝外,這樣一來,他就能看到胡同里的情景。 在胡同盡頭有一間雜貨鋪,這間雜貨鋪的主人,就是曾經(jīng)和白金氏有過一吵之緣的胖女人。現(xiàn)在,胖女人已經(jīng)在貓兒胡同站穩(wěn)腳跟了,小孩兒都管她叫“王奶奶”,小年輕則叫她“王嬸”,而白金氏還是喜歡叫她“老虔婆”。 說來也有意思,白金氏和王奶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見面就跟兩只烏眼雞似的,你諷我一句,我刺你一回,吵得旁人看著像是隨時可能擼起袖子上去狠狠打一架的,但是這兩人卻是越吵感情越好,甚至王奶奶曾經(jīng)有一周沒見到白金氏,還會主動去打聽怎么回事。 “老虔婆,你這生意不好呀,別說人了,貓都沒兩只?!卑捉鹗弦贿M(jìn)雜貨鋪,就開始擠兌王奶奶。 王奶奶叉著腰,像是倒放的肥花瓶兒,“我說怎么就突然一股臭味呢,原來有人嘴里吐糞!” 這小意思的,白金氏面不改色:“可不就是有人嘴里吐糞了嗎?怪不得你這雜貨鋪沒人,原來是有人身上帶了茅坑里的臭味呀。” 王奶奶“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就算如此,你不還是到這里來買東西了?” 白金氏一臉憐憫地看著她:“我說你也就只能指望我來買點(diǎn)東西了……” 王奶奶那個氣呀,要不是看在她最近聽了這個老虎婆的一些傳言,可憐她,她才不會對她那么客氣!就她這樣的脾氣,怪不得女兒會那樣……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王奶奶自我安慰完了之后,非常大度地決定不跟這老虎婆計(jì)較了。她平順了心情問道:“你今個兒要買些什么?” 白金氏不知道這個老虔婆的小心思,以為今天自己占了上風(fēng),心情爽了,也不繼續(xù)糾纏,遂表明來意:“我今個兒要買些染料,給我乖孫染衣裳。” 王奶奶從柜臺里翻出了一小袋染料扔給白金氏,“諾,藍(lán)靛廠大染坊那邊的余貨,我可是好不容易搶到的。”這年歲大家都窮,舊衣服穿久了,褪了色,就需要自己染了。 白金氏接過染料,把白曙放在厚重的實(shí)木柜臺上,用手捻了捻小袋子里的粉末,點(diǎn)點(diǎn)頭:“這藏青藍(lán)色貨正,不錯?!?/br> 王奶奶得意地瞟了她一眼,“當(dāng)然不錯了,這以前可是給前朝染軍服剩下的。兩毛錢一包!” “呵,人家都是一毛一包,單你這里是兩毛!你也不怕虧了心!”白金氏啐了她一口。 “愛要不要,不要拉倒!這東西,那是可遇不可求!有錢都難買!不識貨!”哼,要不是因?yàn)槭撬挪粫堰@好貨拿出來呢!真是不識好人心! 王奶奶說完就要伸手把染料搶回去。 白金氏自然是識貨,她只不過是不跟這老虔婆吵上幾句,心里就癢癢! “算了算了,你家也不容易,我就當(dāng)是支持支持你吧!”白金氏把從兜里拿出兩毛錢放到柜臺上。 “哼,就你能作的!”王奶奶小聲嘀咕了兩句,把錢收到了錢匣子里。 白曙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兩人的一來一往,明明心底是欣賞彼此的,但偏偏愛嘴硬。 白金氏拿著染料,抱著白曙回家了。在家門口的時候,他們又看到了白鹿蓮,她還是剛才那副模樣。只不過這一次,她身邊多了一個人,那就是以管得寬著稱的老楊同志。老楊同志一臉正氣地看著白金氏,心底卻有些想要退縮,媽的,怎么又遇上這個沒道理可講的女人,白三朝那小子,到底是怎么當(dāng)家的,讓一個女人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 “媽!”白鹿蓮的聲音有些哽咽。 老楊聽到這個聲音,頓時有了勇氣,后面這可憐的人需要他。無論如何,他這時候都不能退縮,不然他剛才說出來的話,可不就被人當(dāng)笑話了嗎? 白金氏的步伐不變,就像什么都沒聽到,什么都沒看到一樣,繼續(xù)往前走,眼看就要進(jìn)門了。老楊趕緊開口:“白金氏!你給我站住!” 白金氏果真站住了,她轉(zhuǎn)過身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怎的?你叫我有什么事呀!” 白曙被白金氏抱著,臉沖外,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老楊,他身后站著白鹿蓮,而不遠(yuǎn)處是因?yàn)槁牭铰曇?,而圍過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 好一幅大戲,就要拉開帷幕了!白曙頭大,這錢婆母子還沒來,就已經(jīng)鬧出一場戲了呀! “你女兒回來你為什么不讓她住家里?”老楊義正言辭,那堅(jiān)定的目光,仿佛他在做什么為國為民的重要事情一樣,“我們這是新國家了,華國提倡的是自由,是平等,那等子封建大家長的威風(fēng),是要受到批判的!” 白金氏看都沒看白鹿萍一眼,“我女兒回來,當(dāng)然能住家里!” 她的話令老楊眼中閃過驚喜,這女人,今天竟然那么好對付!他就說嘛,一家人,怎么可能有隔夜仇,她們?nèi)钡闹皇且粋€臺階罷了! “不過”,白金氏故意拉長聲音,害得老楊的心都提起來了,“我女兒結(jié)婚了,她現(xiàn)在在婆家?!?/br> 這話,就是不承認(rèn)白鹿蓮是她的女兒了。 “你!”老楊被氣得一股氣噎在嗓子里,喘不上氣,眼睛都快翻白了,眼見著他的身體搖晃了兩下,就要倒下去。白金氏才不慌不忙地說道:“現(xiàn)在國家的經(jīng)濟(jì)剛從戰(zhàn)亂中復(fù)蘇過來,人民還活在水深火熱中,你可不能病了。你要是病了,那可不就是給國家添麻煩嗎?要知道國家醫(yī)療資源緊缺呀!氣暈過去,可是封建資產(chǎn)階級的矯情呀!” 她這番話還是聽老三那對革命使命感十足的夫婦說的,幸好她夠聰明,記住了,現(xiàn)在正好拿來用。 封建資產(chǎn)階級的矯情!老楊生怕被這大帽子蓋下來,他竟然克服了生理上的暈厥,生生堅(jiān)強(qiáng)地站直了身體。 “媽!我是您的女兒呀……”白鹿蓮哭得悲痛欲絕。 身邊圍觀的街坊鄰居紛紛出言。 “白家老太,就算您女兒再有錯,都是您的骨rou,犯不著那么絕情吧!” “您女兒當(dāng)初也是不得已呀,若不是你反對她,她怎么可能會私奔呢!” “對呀,現(xiàn)在講究自由戀愛,你們這包辦婚姻,是要剔除的封建糟粕!” “自古以來,只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父母,白家老太也太心狠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吵得白金氏腦殼發(fā)脹,白曙都皺起了小眉頭。才短短一個月的時候,白鹿蓮竟然能讓貓兒胡同的街坊這樣幫她說話。 “哼!你們一個個可別亂給我扣帽子,我當(dāng)然是尊重小年輕的自由戀愛,我家的四個孩子,哪個不是自由戀愛的?”白金氏冷哼了一聲,就快步進(jìn)門,她可不想在這浪費(fèi)時間。 “真是晦氣!”白金氏今天的心情都被破壞了,她發(fā)現(xiàn),自從這個女兒回來之后,她的心氣兒就沒有順過! 白曙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奶奶,他伸出手抱了抱她,在她的臉上啵了一口。 白金氏一愣,瞬間笑了,這是乖孫第一次主動親她,她興奮而期待地看著白曙,側(cè)了側(cè)臉,把臉湊到了他的面前,“親親,再親親?!?/br> 白曙臉上滑落了幾根黑線……果然,奶奶就是奶奶,即使心情有片刻的低落,但是很快就能調(diào)解過來了!他真是白cao心了! ··········· 這一趟消食之旅雖然一波三折,但是到底是結(jié)束了。白曙的眼皮開始打架了,吃完就睡,是孩子的特權(quán)。 白金氏在小床邊,一邊唱著搖籃曲,一邊幫他把被子掖好。 陽光從窗子照進(jìn)了正房,灑在小床的邊上,白曙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蹭了蹭奶奶親手縫的決明子枕頭,聞著清新的味道,漸漸入睡。 “砰!” 一聲巨響,把睡夢中的白曙嚇醒,而靠在小床旁邊的白金氏也嚇了一跳,腦袋磕在了小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