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白啟后同志,安心養(yǎng)身子,此時延后再談?!?/br> 正房里靜悄悄的,劉英抬頭看了看丈夫的表情,有些擔憂:“啟后,你,沒事吧?”對于這樣的結果,她非常驚訝,但是她更擔心的是他。她知道,他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寫了這封信?,F在這個結果,對他而言,是多么大的打擊,她也是知道的。正因為知道,所以才更擔憂。 出乎劉英的預料,白啟后沒有表現出失望的情緒,他只是安靜地往東北角院走,想找個地方靜一靜。 “啟后……”劉英追了上去。 “別跟過來!”白啟后頭也不回地說道。劉英的步伐頓了頓,等他的身體消失在二進院的時候。她咬咬牙,還是跟了上去。 “哎!這是怎么回事呀!那信的意思是啟后的工作還沒有著落?他的身體不是已經好了嗎?”馮秋蘭的話里透著點幸災樂禍。白家三個兒子,老二的工資最高,老三最低,如果老三的工作安排下來了,那搞不好工資最低的那個人就是她的丈夫白啟煌了。這樣一來,她這個大嫂在其他兩個弟媳眼中,豈不是沒什么地位? “哼!”白金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馮秋蘭被這個眼神嚇得一激靈!她怎么就忘了婆婆在了!她趕緊補救:“我就是為啟后不平,他在部隊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么就因為他生病,就讓他閑置在家呢?” 白金氏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看得馮秋蘭心里忐忑:“媽……” “你把嘴巴閉上,沒人當你是啞巴!”雖然她對老三那口子也有諸多不滿,但是一個家里,最忌諱的就是家里兄弟倪墻!老大媳婦嘴里酸得發(fā)臭了!她這些話若被那不僅敏感,還有些小心眼的老三聽到了,準記仇! “就是!每天說東道西?!卑讍⒒涂刹粫槠拮娱_脫,這女人就是欠收拾!他沒有時間管,正好mama幫管! 一旁被冷落的”革命小軍”,這時候刷起了存在感。 “奶奶,我們想去幼兒園?!闭f話的是白梅。但是搖籃里的白曙看得分明,剛才白昌和白仁對白梅擠眉弄眼,咬著耳朵許了些好處,白梅這才出頭的。 白梅的聲音清亮悅耳,帶著撒嬌和委屈。 白金氏因為老三的事情,也沒了一開始的好笑好氣,她平靜地對幾個孩子說道:“幼兒園里頭好些孩子都長了大嘴巴,所以幼兒園暫時關門了。至于什么時候開學,得等通知!” “怎會這樣?”白昌和白仁驚訝,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消息。 不好!白啟煌深覺不妙,未免事情敗露,他趕緊拉著白昌幾個出去:“好了,好了,你們快出去吧,別打擾到奶奶和小曙了!上幼兒園這事情我知道,我跟你們說!” 不明所以的孩子被白啟煌帶出了正房。 等他們走了之后,白金氏輕嗤了一聲,鄙視地說道:“真是夠蠢的。” 白曙頭上三根黑線,在奶奶眼里,白家人除了她,都是蠢的吧? 南邊的信,才到了兩天,白鹿萍就上門了。 “你怎么來了?文志和孩子呢?”白金氏看著只身一人回來的女兒,有些意外。 白鹿萍的圓臉紅潤,她上前挽住白金氏的手,笑呵呵地說道:“媽,我聽說三哥的工作黃了?” 白金氏把手抽了出來,這個女兒最喜歡動手動腳的,人都那么大了,還像個孩子兒一樣! “你三哥的工作沒有黃,因為他壓根就沒有工作!”他自打從南邊回來,一直躺在床上,哪有什么工作! 白鹿萍被mama嫌棄地推開,沒有氣餒,她繼續(xù)挨了上去。 白金氏的眉頭皺得都能夾蒼蠅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動手動腳!想要跟她說什么貼心話就說呀,挨那么近做什么! 白鹿萍才不怕白金氏,她貼在她身上,神秘兮兮地說:“文志昨天跟我說了,大都圖書館那邊需要一個圖書管理員。您說,讓三哥去怎么樣?” 白金氏想要推開女兒的手頓了頓,若無其事地放了下來,面上卻還是一臉嫌棄:“有工作做,就已經很好了,他還有什么好挑的!也不瞧瞧他那病秧子的模樣!誰敢要他!”不是她瞧不起老三,而是老三真的沒用。前段時間,他被她逼著去外面找工作,剛開始還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不出兩天,就成了落水的貓!沒有哪家單位敢要他,唯恐一不小心人就在崗位上病死了,到時候單位還得擔責任!為這,那家伙整天一副生不逢時,別人有眼不識泰山的清高模樣,看著就來氣! 白鹿萍笑了笑:“那就好!文志說三哥若想做,以他的條件準能上!” 話不用說得太透,這是白金氏教給白鹿萍的。所以白鹿萍此話一出,白金氏就知道是個什么意思了。女婿這是有關系,能把老三塞進去呢! 果然,這個女婿,她沒有看錯!是個聰明人!更是個重感情的! 當晚,白金就抱著白曙到東北角院,把這個消息帶給了白啟后。 白啟后死氣沉沉的眼閃過了一絲亮光,繼而又暗了下去。 “我還拿著部隊給的基本工資,不能……”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是白金氏明白他未盡之言了。 “那份工作只有補貼,沒有工資,你只是去幫忙。華國剛成立,百廢待興,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你應該為國家盡一份自己的力量?!鄙松底樱拥木褪亲约?!這家伙要是沒有一點事情轉移他的注意力,他肯定會干出令她生氣的蠢事!哎,為了能讓他去工作,她還真是cao碎了心。天知道,這些文縐縐的話她說得多么違心! 白曙看到了白金氏眼底的鄙視,心里無限欽佩。奶奶,真是不容易呀! 白啟后欲拒還迎,面上卻一副不得不答應的模樣:“好吧,我明天去看看?!泵髅餍睦锞拖肴?,但是卻不愿意表現出走后門的模樣。仿佛這份工作是旁人強行塞到他手上的,他是迫不得已才勉為其難接受的。反正他只拿補貼,不開工資,只是去幫忙的,算不上走后門。他自我安慰完之后,就變得理直氣壯了。 白金氏瞟了他一眼,抱進白曙,快步離開,生怕再待下去,她會控制不住,會一掌把他拍死! 天氣漸漸變熱了,白曙身上的衣服也慢慢地減少。白啟后上班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沒了他的低氣壓,家里的一切都非常和諧??上У氖牵侥壳盀橹?,白昌他們幾個小人兒心心念念的幼兒園還沒有開園。不過白曙已經六個月了! 白金氏偏疼白曙,在他滿六個月的這天,起了個大早,親手煮了一碗長壽面,臥了兩個雞蛋。 白曙此時已經長了兩顆牙,白金手用手拉著他,他就能坐起來。 “乖孫,六個月了,看奶奶給你煮的面,你以后肯定能活到一百歲!”白金氏把那碗面拿到白曙面前晃了一圈,讓他聞了聞味道,就把面放到桌子上,一臉遺憾地說:“可惜你還小,不能吃。不過不用擔心,奶奶和爺爺會幫你吃掉的!” 于是乎,白曙眼睜睜地看著那碗本屬于他的面,被白金氏和白三朝分食了。 “有戶部街的羊rou湯做底,這面真是美味!”白三朝“刺溜刺溜”地吸面。 白金氏見老頭子吸面不停,忙把剩下的面拉到自己面前,嘴里還數落他:“你可給我悠著點,這是乖孫的福氣,我還沒吃呢!你想吃面,鍋里還有剩的,這碗得留點給我!” 聞著香味,白曙嘴饞,末世可沒有這樣的食物!怪不得爺爺那么喜歡偷吃這戶部街的燒牛rou,光這湯的味道就已經能想象出,它該有多美味了。 “伊呀呀!”你們太過分了!白曙揮舞著手嚷嚷。 為了不至于太突兀,他是參照白義,還有一一、二二他們的生長軌跡來調整自己的情況。 白三朝聽到了白曙的抗議,故意夾了一個蛋,面對著他,吃得津津有味。氣得白曙扭過頭,不想看他! 白三朝哈哈大笑,不曾料到,卻被白金氏一巴掌打在肩膀上。 “你逗他做什么!小心他不理你!那就有得你哭了!”白金氏看不慣這糟老頭。上次他把乖孫逗得都不帶搭理他,弄得他好幾天都沒出門,一直圍著乖孫打轉。不僅礙手礙腳,還礙眼! 白三朝被這么一提醒,老臉瞬間恢復了正經,他快速把雞蛋吃完,背著手,一臉嚴肅地走出房門。 “瞧那熊樣!”白金氏話里充滿了優(yōu)越感。乖孫跟她好,從不跟她的生氣! 半年了,白曙已經非常熟悉這兩個跟他朝夕相處的老人了,他喜歡他們相處時的那份自然和溫馨,他喜歡他們帶給他的溫暖。他想,這輩子,如果有人膽敢破壞這份溫暖,他定會讓那人生不如死! 正是這時候,白玉氏臉色復雜地走了進來,“媽!……”她有些踟躕。 白金氏今個高興,不計較她的扭扭捏捏,不鄙視她的小家子氣,而是面容平和地問道:“怎么了?”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白玉氏一咬牙,說道:“外面有個女人,說她是白鹿蓮?!?/br> 白金氏筷子上夾著的蛋,“啪嗒”一聲掉在碗里,濺起了點點面湯。 “你說誰?”她的聲音有不可察覺的顫抖。 白玉氏看了她一眼,復又低下頭,一字一字地說道:“白鹿蓮?!眴⒅窃浉f過這個名字……這是一個在白家被列為禁忌的名字。 第25章 · 白金氏心情復雜,白曙感覺到了她的情緒,心中滿是疑惑,這個叫白鹿蓮的人,是誰?她的名字和小姑姑白鹿萍非常相似。 “媽!” 只見一個身材纖細的女人,邁著蓮步走了進來。她長得非常醒目,瓜子臉,柳月眉,這是一個標準的古典美人。即使穿著這個時代常見的藏藍色衣褲,也沒有遮蓋住她的美貌,那肥大的衣褲反而襯得她越發(fā)纖細。 “媽?你還真有臉叫!我可不是你媽!”白金氏語氣冷淡,冷得如飄雪的冬日,寒沁心肺。 “媽!”白鹿蓮垂淚,期期艾艾地望著她。 白金氏猛地站了起來,“別這樣叫我!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當年的事情,你以為就這樣過去了?你不是追求你的愛情去了嗎?不是不管我的死活嗎?怎么?現在被拋棄了?就巴巴地滾回來了?” 她的話惹得白鹿蓮的淚流得更快了。 白曙皺了皺眉,這個叫白鹿蓮的女人,竟然也是他的姑姑!這會兒,他才明白,為什么奶奶他們在說到白鹿萍的時候,會說她是他的“小姑姑”。原來,是因為真的有一個“大姑姑”! “媽,我當初是不得已的!轟炸機都盤旋在大都空中了,我不走,就是死?!卑茁股忂呎f這話,淚還流個不停! “呸!你這話騙騙別人還成。騙我?你還是給我省省吧!” 白金氏的記憶被拉回了七年前。那一年,白家還沒搬到貓兒胡同,他們住在皇城根腳下一個處大院,那院子比現在住的這院子大上兩三倍。白金氏記得相當清楚,那天是6月11日,她當時正在廚房里把白三朝捎帶回來的阜成門花掌柜家的牛頭rou盛在碗里,這時候,大都空中突然響起了長鳴聲。第一遍的時候,她沒有反應過來,等第二遍的時候,她才想起,這是空襲預先警報!她慌忙地扔下手里的鍋鏟,跑了出去。在院子中,她遇到了白三朝和三個兒子還有小女兒,但大女兒卻不見了。還沒等她問出來,空中就響起了連續(xù)急促的短音,響六秒,停六秒,反復了大概十五遍,這是空襲警報!已經探明了敵軍的空襲進入大都的上空!她一咬牙,沒等白三朝反應過來,就令他帶著兒子和女兒先藏到地窖里,她則往大女兒的房間跑去。 當她好不容易找到女兒的時候,松了一口氣,立刻抓住她的手,想把她帶到后院的地窖里,但沒料到手卻被她甩掉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白金氏才發(fā)現,白鹿蓮身上背著一個小包袱。 “你想做什么?”白金氏心中有不詳的預感。 白鹿蓮低著頭,柔弱而堅定:“媽,我要跟翔哥一起走?!?/br> 白金氏勃然大怒,臉色鐵青地抓住她的肩膀:“不行,我不許。” 白鹿蓮掙扎了片刻,但是mama的手抓得太緊了,她有些難受,不由得痛呼:“媽,你放開我!” 白金氏不僅沒有放開,甚至還利用自己的力量把她往地窖里拖! 此時,只要抬頭就能看到天空中的飛機。97式重型轟炸機、輕型轟炸機、驅逐機和遠距離偵察機,它們在空中劃過,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跡。突然,一顆□□從高中落下,直接降到了白家所處街道的附近。院子被炸塌了,萬幸白金氏和白鹿蓮沒有死。 其實,在□□來臨的那一瞬間,白金氏的母性促使她把女兒護在了身下。有白金氏為rou盾,白鹿蓮沒有受什么傷,但是白金氏卻被震到了,全身疼痛,無法從地上爬起來。 白鹿蓮害怕地從白金氏身下出來,她把剛才散落在一旁的包袱抱在懷里。白金氏恍惚間見到了散亂的包袱里,裝著金銀珠寶,她想要張口大罵,但是黑暗漸漸吞噬了她的意識。她最后看到的畫面是大女兒往外跑的身影,那裙擺在空中劃出了一個決絕的弧線。 等她醒來的時候,是在大都臨時搭建的醫(yī)療帳篷里,耳邊滿是傷員疼痛的哀嚎。白家已經被炸毀了,她慶幸家里好幾輩積累的東西都藏在其他地方,讓他們不至于損失慘重,但是明面上的錢財卻被大女兒通通帶走了。不僅如此,她還把她扔在了滿目瘡痍的戰(zhàn)場上。那時候,敵軍只要再扔下一個□□,她肯定會粉身碎骨。最后還是白三朝見情況不對,出來找她,才把她救回去的。 也就是從那一天起,白家的大女兒白鹿蓮就成為了一個不能提的禁忌。 “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永遠沒有后悔的機會。你走吧,白家不歡迎你?!卑捉鹗下曇衾涞@么多年,怨過,也恨過。她平日里對自己的孩子并不溫柔,甚至還非常暴躁。可是他們都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她心里到底是有他們的??墒侨握l被自己身上掉下的的rou在自己心上狠狠地扎上一刀,也沒法再對這塊rou生出什么親密的感情。做不到恨,也無法愛,那么雙方相安無事,或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媽,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是有難言之隱,當初,當初我懷了翔哥的孩子……”白鹿蓮楚楚可憐地咬著下唇,說出了令她羞愧萬分的秘密。 “什么!”白金氏不可置信地叫出聲,“你當時懷孕了?” 她想起來了,當年白鹿蓮的反應確實有些奇怪,她曾兩次看到她干嘔,但因為從來沒有懷疑過她,所以當時只是以為她吃壞了肚子…… “那你的孩子呢?”白金氏的聲音有些緩和了。 白鹿蓮眼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得意,但瞬間又把頭低了下去,哭著說:“他還沒出生就死了!” 白鹿蓮眼中的異色被白曙看到了,他的心瞬間提了起來。這個女人不對勁! 他有些著急,以往聰明的奶奶,竟然沒有發(fā)現她的異樣! “那那個什么翔的呢?”白金氏的聲音更加緩和了。 白鹿蓮低著頭,委屈極了,“我跟翔哥走了之后,才發(fā)現翔哥已經結過婚了,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媽,我悔呀,后悔自己被他勾引,我想回來,可是那個時候哪里都有打仗,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能走到哪……” 白金氏頓時像被點燃的鞭炮,“那家伙真不是東西!專門欺騙你這樣的女孩!什么自由戀愛!都是騙人的!我當初跟你說什么來著,他不是個好人,你不偏不信!”其實當年許文志是她看給大女兒相看的??上Т笈畠簺]有那個福分,幸好小女兒爭氣和他看上眼了。 “小蓮!”白三朝一從外面回來,就聽二媳婦說,那個曾經把他們傷得遍體鱗傷,讓他們只能在暗處舔舐傷口的女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