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帝將薨,后宮中的嬪妃們,此時皆捂著唇,在自己的宮中嚎哭了。 “我不能隨處停靠著上岸,畢竟這偌大的宮城里,我也不知道誰是敵,又誰是友,咱們往皇子殿的方向?!绷_九寧站了起來,仔細分辯著一處處的燈火,終于,指著一方說:“就往那一處?!?/br> 顧澤海于是吩咐屬下:“調(diào)轉(zhuǎn)船頭,往皇子殿?!?/br> 但就在這時,平靜無波的江面上,后面幾只船忽而就劇烈的擺了起來。 幾乎是于一瞬間,羅九寧眼睜睜的看著,撲通撲通,身后那些都水監(jiān)的差吏們連聲尖叫都未發(fā)出來,整個兒連人帶船,就齊齊兒翻到了水中。 “長丞,有刺客!” “誰,是誰?”顧澤海抽出佩劍來,擋在羅九寧前面,高聲問道:“究竟是誰在水中裝神弄鬼?!?/br> 于一瞬間,水聲嘩嘩,應(yīng)著顧澤海的聲音,水中居然浮出一顆顆的人頭來,密密麻麻,一望無際,照樣子,不下百人。 放眼望去,前后左右,到處都是鳧在水中的人頭,恰就是這些人,藏在水中,不動聲色就弄翻一艘船,并且,還能不動聲色的,把人全給捏死。 “顧長丞,咱們還能突出去嗎?”羅九寧伸手,搖了搖目瞪口呆的顧澤海。 他此時當(dāng)時在蓄力,想喊,但就在他要喊的那一刻,羅九寧忽而一把就捂上了他的嘴:“別,千萬別叫?!?/br> 她看到了,就在后面撐著船的那個差役,他轉(zhuǎn)過身來,在月光下,肌膚仿似鬼面一般慘白,手中不知何時,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長劍,就抵在顧澤海的后背上。 那是蕭蠻,她和顧澤海說話的功夫,船尾劃著船的差役,不知何時已經(jīng)叫人殺死,取而代之的,竟是蕭蠻。 真難想象,裴靖借著那座蓬萊島,竟是弄了這么多異族人入了皇宮,此時這些人徜或暴/亂起來,又有誰能控制得住? “蕭蠻,你不能殺他?”羅九寧遏力控制著自己,就叫道。 船梢兩個劃著漿的差役隨即也站了起來,皆是七八尺的身高,一臉飚型胡茬,身上還有股子,格外難聞的河腥氣兒,這些,也全是契丹武士了。 “本府可真是意外,原來阿寧竟然還曾逃過,怎么,是嫌裴四不夠好?但就這人,他也配得上我們整個洛陽城里最是冰雪聰明,又有顆菩薩心腸的小阿寧?” 每每,陶九娘總要說,這世間又有什么男人,能配得上我們冰雪聰明,又有顆菩薩心腸的小阿寧。 這話,必定是蕭蠻從陶九娘的嘴里聽說,才會如此來說的。 羅九寧揚起雙手,斷然搖頭:“你不能殺他?!?/br> 她能看得到蕭蠻眼眸中盛放的殺機,這人似乎是生氣的時候,惱怒的時候,憤怒的時候,就會肌膚慘白,白到毫無血色。 他劍抵上顧澤海的胸膛,等顧澤海抬起雙手來,忽而橫劍一送,羅九寧旋即一聲尖叫,但是,那劍只是在顧澤海的頸上劃出一圈血來,旋即便止。 “阿寧,徜或你不想你的兒子,這位姓顧的,乃至于這座宮城中所有的人有失,你就得聽本府的話,明白否?”蕭蠻又道。 羅九寧也跟著舉起雙手來:“好,我聽話,我一定乖乖兒的聽話。” 蕭蠻旋即又冷笑:“你又何必費盡心機的逃上岸了,須知本府這一回來,也是準備要帶你上岸的。”而他真的,示意手下劃著船,竟仍是往皇子殿的方向而去了。 而顧澤海則叫他的手下們給捆了起來,扔到了船艙里。 相對坐于船頭,望著仍是一臉驚魂未定的羅九寧,他道:“阿寧,你以為裴嘉憲果真不知道你失蹤的消息?” …… “他知道,他甚至知道,本府埋伏人在這宮城之中,將要激起血腥之變。但是,他棄你,而選擇了兒子與皇位,所以,他是不會來救你的?!笔捫U又道。 羅九寧輕輕噓了口氣,嘆道:“那就好?!?/br> 就在從蓬萊仙境逃出來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終于擺脫了命運的詛咒。卻沒想到,這詛咒它兜了一圈兒,依舊尾隨著自己。 她吸了吸鼻子,覺得反正要死了,倒不如放輕松一點,盤膝坐到了船頭,掰著手指頭道:“我不要被勒死,吊著長舌頭死的婦人我見多了,真難看。另,我也不要被你一劍戳死,身上留了疤,下輩子投胎會變成痣的。還有,我也不要被溺死,泡脹了身子腫的像頭豬一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那你想怎么死?”蕭蠻聽她說的有趣,順著她的話竿子就問道。 羅九寧歪著脖子想了想,說:“這樣吧,你……”說著,她伸手就握上了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摁:“你掐死我好了,但記得掐到差不多就得了,不要把我的舌頭掐出來?!?/br> 蕭蠻一只手還在她的脖子上,信以為真的捏了捏,羅九寧旋即吐出了舌頭:“啊,疼,疼,真疼。” 但嘴里說著,她手中忽而就閃出一把匕首來,直對著蕭蠻的面門而來。 這是她前往濟民藥齋時,于裴嘉憲的轎廂里翻出的那柄匕首,也許是因為她一直沒有反抗的緣故,匕首一直在她的腰間揣著,并未給人搜走。 一手捏上她的手狠命一旋,匕首隨即撲通一聲,沒入水中。但是蕭蠻的脖頸上,竟叫羅九寧狠狠劃了一道,血隨即便涌了出來。 “誰說本府此刻就要你死?”咬牙嘶氣,掏出帕子摁上自己的脖頸,蕭蠻冷冷望著羅九寧。 這面色慘白的男人一幅恨不能立刻掐死羅九寧的樣子,忍著脖頸上的疼痛,咬牙切齒道:“裴四殺了本府的妻子,本府也得當(dāng)著他的面殺了他的妻子,叫他感受一番,什么叫撕心裂肺,附骨之痛。” 羅九寧分毫不輸,反唇相譏:“那你這如意算盤可就打錯了,或者你愛陶九娘,但陶九娘并不愛你,她雖死,可她并不曾悔。而于裴嘉憲來說,我也不過個可有可無的東西,你殺了我,壓根激不起他的仇恨來,你這是白費功夫?!?/br> 蕭蠻整張臉愈發(fā)的蒼白了,整個人也在不住的輕顫,羅九寧心下狂喜,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說的皆是真的,而正是因為如此,她打擊到這個看起來陰森狠毒,而又無堅不摧的男人了。 第121章 塵埃未落 且說這廂,東內(nèi)。 事實上,裴嘉憲是看著皇帝發(fā)病的。 他自打上一回發(fā)病之后,便遵照御醫(yī)們的囑咐,飲食清淡,每餐幾乎皆在茹素,就連一直以來要服食的丹藥都給戒了,也不再召任何宮妃前來侍寢,每日只叫麗妃伴著自己,陪他說些能叫他開懷的話兒。 倆人雖說老夫老妻,但難得麗妃不嫌他行動遲緩,他也不嫌麗妃一張大嘴巴吵得慌,二人相伴著,盡說些天地不著的情話。 就比如,皇上說,等到來世,若自己為帝,麗妃能改改她的性子,他一定封她作皇后。 麗妃說真真兒的可笑,下輩子我可不會再要你,多少女人用過的東西,嫌棄,我下輩子要找一個,能于我從一而終的男人。 皇帝見她半嬌半嗔,語氣里還半有酸澀,哈哈笑個不止,語重心腸的說:“那就等到了下輩子,朕誰也不要,只為你一人守貞?!?/br> 麗妃于是大喜,蜷在皇帝懷中說:“擇日不如今日,我也不要什么來世,也不要皇上一生一世,只待我一人好,不如您就此,封我個后位,叫我也樂上一樂,不是更好?” “一個皇后之位,就那般重要?你可知道為皇后要承受什么你就一門心思的的想要?”皇帝反問。 麗妃白了皇帝一眼,掰起了手指:“能到南郊祭蠶,能戴鳳冠,能居南宮,能統(tǒng)轄六宮,還能初一十五,便皇上再不喜歡,也必須得來陪我?!?/br> 她最喜歡的,就是人人嫉妒她,卻又于她無可奈何的樣子。 皇帝若有所思,手敲龍榻側(cè)的香檀木條箱:“待朕天年,你便是太后,不過皇后之位,朕這輩子是給不了你了?” 麗妃也不是耿耿于懷于那個皇后之位,她雖沒腦了,但也知道最重要的,是幾兄弟,皇帝在那上著鎖的條箱里書著的詔書上,究竟是寫了誰的名字。 一看皇上敲條箱,她頓時明白了,那上面書著的,必定是她家老四的名字。 麗妃那個樂呀,喜滋滋的說:“那妾身替皇上揉揉足心,當(dāng)初阿寧教妾身的時候,說過許多xue脈,如今您的癥侯在頭上,揉揉腳上的xue脈,或者氣血就通了呢?” 上淤而下疏,其實太醫(yī)們每天都要來,專門替皇上揉按xue位,以保血脈通暢的。 但是,到底御醫(yī)是臣而皇帝是君,人到老來,更是病中,最喜歡的,還是自己親人的撫摸與觸慰。 “麗芙,喂朕一粒丹砂?!被实巯硎苤愬姆?,忽而就說了一句。 麗妃還是頭一回聽皇帝叫自己的名字,愣了半晌,才摸過皇帝雙足的手也不嫌臟,伸手就捂上了自己的唇:“真是沒想到,皇上居然還知道臣妾的名字呢。” 對于皇帝來說,嬪妾們是什么呢,不過是一張張不同的臉罷了,他只看她們的臉,觸摸她們的身體,然后,圖點子片刻的歡娛,若是喜,則用,不喜,則棄,沒有必要知道她們在娘家的名字叫什么。 也不會像尋常的夫妻一樣,放下身體,拿一生去揣摩,嘗試,并牽就對方的性格。 而且,麗妃知道的,皇帝連廢皇后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他有一回怒極,想要罵廢后時,還曾問她:“麗妃,皇后的名字叫什么?” 麗妃也不知道,于是皇帝就不停的鄭氏鄭氏的叫著。 “朕只知道陶嬪名叫八娘,是因為淺顯好記,朕便一直記著。唯獨麗芙你的名字,朕當(dāng)初是特地問過宗正寺的,過正寺回說,你叫麗芙,于是朕便封了你作麗妃,麗芙麗芙,好名字啊?!?/br> 好吧,至少這也算在這個歷盡千帆的男人身上,陳麗芙唯獨一人所有的,獨一份的歡喜吧。麗妃心中歡喜,摁揉的時候格外的溫柔,心中那份歡喜,比之連著冠寵上幾個月,抑或皇帝賞賜她多少人間至寶時,都歡喜。 所以,裴嘉憲入宮時看到的,就是皇帝躺在榻上,而麗妃跪于他的腳邊,正在替他摁揉腳掌心的樣子。 他是和燁王一起來的。 為防兩兄弟要鬩墻,皇上這陣子命劉國公杜桓嚴密的監(jiān)視著他們,便有詔,也是同詔入,使出,也是同使他們同。 而就在他們兄弟倆跪到皇帝面前的時候,裴嘉憲抬起頭來,就發(fā)現(xiàn)皇帝整張臉,自雙頰為界,果真如羅九寧形容的那般,黑白分明,兩道青氣隱隱,直逼人中。 而他還堅持不肯讓裴嘉憲和燁王二人傳御醫(yī),只要求裴嘉憲把兒了裴禹給傳入宮來。 當(dāng)然,也是在皇帝要求傳裴禹的那一刻,燁王也就頓時明白過來了,皇帝心意已決,是要把皇位傳給裴嘉憲。 燁王自然心有不甘,他早部署了兵力,就等在長安城外,只等他一聲令下,而裴嘉憲呢,為了制他,燁王也是出了招數(shù)的。 他借假王妃之名,把羅九寧請出肅王府,卻是主動讓給了,一直潛伏在長安的蕭蠻。 沒錯,他早知道蕭辭就是蕭蠻,但是,雁門關(guān)畢竟是整個大康最堅固的防線,他不信他蕭蠻能掀起風(fēng)浪來,他只是想借羅九寧,調(diào)開裴嘉憲而已。 但是,皇帝突如期來的就不行了,此時他和裴嘉憲都在御前,那怎么行? 所以,燁王悄悄兒的,就想溜。 “老二,你欲要往何處去?”皇帝雖說面色不好,但依舊神彩熠熠,雙目如鷹般緊緊盯著燁親王,就問。 “兒臣,兒臣只是想,出去替父皇宣御醫(yī)而已?!睙钣H王道。 皇帝笑了笑:“朕此時只看你們二人的孝心,就在榻前跪著,朕好得很,不需要勞什子的御醫(yī)?!?/br> 說著,他忽而厲聲:“杜桓何在,替朕看著這兩個不省心的東西?!?/br> 他話音未落,齊國公杜桓全幅武裝,帶著御前帶刀侍衛(wèi)們徑直就闖了進來。 不由分說將二人團團圍住,皇帝這才閉了閉眼,說:“朕自知時不久矣,所以提前服了丹砂,大約將有兩日時間,這兩日內(nèi),朕倒要看看,你們一個個虎視耽耽向著兄弟,又都給朕在私底下謀劃著什么樣的壞水兒。” 就這樣,過了三個時辰,皇帝滴米不進,但卻非得要喝綠豆酸漿。 御膳房作了酸漿捧進來,皇帝淺嘗一口,立刻便拂翻在大太監(jiān)柳航的身上:“尚且不夠酸,給朕捧最酸的來。” 柳航于是命人去傳酸漿了。 而緊接著,壯壯也給齊國公的人抱進了宮,送到了皇帝面前。 小家伙是王伴月特地打扮的,穿著跟他父皇一色的,石青色的右衽袍子,本黑色的衣衽,襯著他雪白的肌膚,腰間一條紅帶,綴著塊同是石青色的佩玉,腳上兩只軟面小皂靴,底子略硬,小家伙不肯要人抱,伸著兩只手就跑進來了。 “禹兒,你娘呢,緣何不曾來?”皇帝此時已經(jīng)挪到了外間,坐在東窗下一張紫檀質(zhì),八尺長,整個弧背轉(zhuǎn)角的,一張大羅漢床上,無力撈抱孩子,他就問了一句。 壯壯道:“燁娘娘,看哥哥?!焙⒆佑洸坏锰嗟臇|西,只記得這樣一句。 裴嘉憲頓時轉(zhuǎn)身,就去看燁王:“二哥你……” 燁王唇角忽而就抽了起來:“四弟,對不住了,我知道蕭辭就是蕭蠻,但是我也知道一點,那就是他無論如何也翻不起風(fēng)浪來,還有,羅九寧如今就在蕭蠻手中,你此時殺將出去,或者她還有救,否則的話,陶九娘是怎么死的,羅九寧就得以同樣的方式,死去?!?/br> 眼看六月,闊朗的大殿里倒不算太熱,但是,所有人都已是滿頭大汗。 皇帝也是驀然一凜:“老二,你說什么?” 燁王嘴唇直顫:“肅王妃,若我猜得不錯的話,如今就在蕭蠻手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