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而恰在這時,一個身著武弁服,腰挎佩刀,身材掀常,白膚凈面的少年走了進(jìn)來。這是如今御前唯一的三品帶刀侍衛(wèi),杜涉,也是齊國公杜桓最得意的長子。 疾步上前,他到了御前便拜:“皇上,大事不好,太液池中漂著幾具尸首,屬下方才命人打撈了上來,仔細(xì)檢鎖過,皆是都水監(jiān)的人?!?/br> “還有呢?” “方才有宮婢們目擊,說在太液池畔,見有些身材高大,一瞧便不是內(nèi)侍的蠻人們在走動。”他又道。 皇帝服食了以朱砂為基制成的丹藥,這丹藥能保得他兩日之內(nèi)思維敏捷,尚能行走,但是,朱砂本就是毒,能讓他回光返照,也就能加速他的死。 他放棄接下來的茍延殘喘,想要自己一生英雄,也死的清晰明朗,卻沒想到,自己向來器重的二兒子,居然在勾結(jié)外夷。 檀木茶幾上擺著一只玉如意,皇帝一把抓起來就砸了過去:“你,你居然敢勾結(jié)外夷?!?/br> “勾結(jié)外夷的非是兒臣,而是您的長孫裴靖,您把他放在蓬萊仙境之中,且下了圣旨,無論任何人不得擅闖蓬萊島,可是他勾結(jié)了蕭蠻,就在那座島上。”燁王此時也顧不得別的,心一橫,就把裴靖的事兒給抖出來了。 他得挑起混亂,只有挑起混亂來,他才能出宮,才能在塵埃沒有落定之前,把城外自己所備的伏兵給放進(jìn)來。 “老四,你要去何處?”這時,皇帝便見一直以來都默不作聲的裴嘉憲竟是頂著御前侍衛(wèi)們的刀鋒,就準(zhǔn)備要往外走。 “二哥以為,就只是蕭蠻一人在宮中作祟?”裴嘉憲語氣里帶著無比的惱火:“可是我分明跟你說過,他從西京帶了五千人,帶了五千人在這長安城中?!?/br> “不過五千人而已,咱們咸陽大營就有二十萬精兵,怕他區(qū)區(qū)五千人?”燁王被皇帝砸破了頭,還是蠻不在乎的樣子:“父皇此時肯給兒臣兵符,兒臣就能把蕭蠻并他的黨羽,團(tuán)滅在這長安城中?!?/br> 裴嘉憲再不言語,轉(zhuǎn)身欲走。 “老四,你給朕站住?!被实墼俣扰?。 “父皇,徜若蕭蠻的人就在這宮城里呢?難道說,你此時不想著將他和他的黨羽都搜捕出來,還要糾纏于我和二哥的事情上?”侍衛(wèi)手中的佩刀都已經(jīng)戳破裴嘉憲胸前的衣裳了,他還在繼續(xù)往前,逼著侍衛(wèi)不得不退步。 “老四,你若今日敢出去,朕就敢改詔書。”皇帝怒吼道:“便他蕭蠻再有多少人馬,杜桓自會處理,朕今日,只要你們兄弟呆在此處,你這是要公然違抗圣命嗎?” 齊國公杜桓也聽說宮里進(jìn)了契丹人,立刻便派了一隊人馬出去搜捕。 而他自己呢,他是聽皇帝交待過的,必須確保肅王和燁王都場,而朝臣眼看就要入殿,他得確保儲君在登上皇位之前,一切都順?biāo)炱桨病?/br> 所以,他亦道:“殿下,王妃就交給為臣了,臣一定替您救下來,但是現(xiàn)在,請二位都守在皇上面前,聽他的成諭,可好?” 第122章 前世今生 “不要,我要我娘?!毙褖燕街∽靸?,就來了一句。 接著,他又說:“娘和壯壯,永遠(yuǎn)不分開的?!?/br> 裴嘉憲依舊往前走著,換著兒子,一步又一步,眼看就要逼出殿去了。 “杜桓,把四皇子捆了,不許他出去?!被实酆龆秃鹆艘痪?。 而此時,東內(nèi)建章殿外,傳令太監(jiān)忽而便是一聲高呼:“中書令王大人、翰林學(xué)士許芳林、尚書令顧大人,以及六部尚書求見!” 殿內(nèi)依舊劍撥弩張,齊國公杜桓親自堵著裴嘉憲。 皇帝總算輕咳了一聲,道:“朕許你,此刻宣布完詔書,再到太極殿登基,行君臣之禮,朕就退位。等你登上帝位,這座長安城,乃至整個大康,朕都全權(quán),將它交予你處置?!?/br> “娘,我要娘?!眽褖循h(huán)著父親的脖子,聲音弱弱的,就喊了一聲。 裴嘉憲記得,曾經(jīng),自己才從瓜州回來時,在羅九寧的枕頭下面翻到一本小杞記,在那本小杞記上,她記了一句話,叫作:裴嘉憲終將殺妻求位。 當(dāng)時,他覺得這句話格外的荒唐。 須知,他對于女子,向來或敬,或厭,或憎。 但除了羅九寧之外,那怕是宋綺,乃或是他最討厭的,毒蛇一般的鄭姝,他也從不曾動過她們一指頭,又怎么可能殺人? 但是,就在此刻,他徜若聽了皇帝的話,止步于此,并安心靜等皇帝將權(quán)杖交到他手中,那么,羅九寧在蕭蠻手中,就必死無疑吧。 他若不救她,就是殺了她。 “爹爹上次就是在這兒,放棄了娘親的?!毙褖褍芍谎劬Ω裢獾募t,眨巴了眨巴,流了兩滴淚下來。 裴嘉憲不懂兒子的意思,但腦中卻是轟的一聲。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這兒子聰明的有點兒不太正常,但是,要說他也知道了先機(jī),這么小個孩子,也太扯了吧。 “爹爹,不能,不能,我要娘,我要找我娘?!眽褖殉吨?,撕著裴嘉憲的衣衽,不停的哭著。 裴嘉憲轉(zhuǎn)過身來,走向皇帝的時候,壯壯依舊在嗚嗚咽咽的哭著,而朝臣們此時已經(jīng)魚貫而入,從建章殿的兩側(cè)涌了進(jìn)來,就在前面的大殿中排班而站。 隔著一道道的屏風(fēng),繞到后殿,才是劍撥弩張的后廷。 服食了丹砂的皇帝,此時倒是健步如飛,思維敏捷,可是他得趁著自己頭腦未昏昧?xí)r,還能掌握住事態(tài)時局時,震攝群臣,也震攝住虎視眈眈的燁王,保證裴嘉憲能夠順利登位。 裴嘉憲走了過來,這時皇帝以為他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豈料他竟說道:“二十四歲那年,父皇賜兒臣一個孤字,言說,從今往后,兒臣便得稱孤,為何,只為雖是生在皇家,但是兒臣在從出生的那一刻,便只能稱孤而不能道寡,終生與皇位無緣?!?/br> 裴嘉憲一手抱著兒子,另一手?jǐn)傞_:“孤從那之后,便不曾肖想過父皇的位置,所以,還請父皇此刻就放了兒臣的好,畢竟您得知道,兒臣從來不曾有過稱帝的心?!?/br> 皇帝氣的兩鬢血管不停的突著,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血管眼看就要爆開。 “老四,你得知道,朕欲要傳位的可不止是你,而是裴禹?!被实垡膊恢雷约哼@一貫冷靜,無論何時,理智總會戰(zhàn)勝沖動的兒子今天是怎么呢。 “說白了,羅氏不過一個貧家女而已。蕭蠻抓了她又怎么樣,要是蕭蠻真的以羅氏的性命為攝,要在宮城之中掀起動亂來,要逼著你禪位于靖兒,抑或老二,笑話,此時羅氏就該自裁,畢竟她的丈夫,兒子都將登上帝位。 而你,死后給她封一個皇后之位,便是于她羅家無上的光榮,此時她死,意義比她生更要大。你給朕站住,此刻,扶朕起來,一同出去,見文武百官?!被实墼俚?。 皇帝這語氣,已是絕對不允許裴嘉憲辯駁的意思了。 燁王跪在地上,叫帶刀侍衛(wèi)們團(tuán)團(tuán)圍著,氣到無可奈何,撿起塊玉闕在自己頭上砸了一砸,而后,便閉上了眼睛。 他總算明白了,姜是老的辣,酒是陳的香。他千般算計,但終歸,還是逃不開老謀深算的皇帝,而他之所以敗,就敗在兒子到底不如裴禹更討皇帝歡喜。 “禹兒你了,你想要什么?”裴嘉憲遙遙指著皇帝的位置,問兒子:“想要那個,還是要娘?” 裴禹咬著唇,憋著嘴,說:“娘,壯壯不要娘死?!?/br> 裴嘉憲于是道:“父皇真要想讓兒臣登上帝位,怕不急在此刻召見群臣,到太極殿行君臣之禮吧?” “陳麗芙,去把你兒子給朕勸回來?!被实垡娕峒螒椧琅f是一幅無動于衷的樣子,遂對麗妃說道。 他是不行了,他是真不行了,所以,他不想眼睜睜的看著幾個兒子起亂,可是,他又無法開口告訴兒子們自己不行了,眼看將死。 麗妃半天不語,忽而卻是反問皇帝:“您真覺得,江山帝位,比羅氏的性命更重要嗎?” 皇帝不語,但顯然了的,在他看來,江山帝位,比個女子的性命更加重要。 麗妃道:“壯壯,來,皇祖母抱著你,讓你父王去救你母妃,過來?!闭f著,她就把壯壯給摟了過來。她難得正經(jīng)一回,也是自此就不再說話了,落了兩滴清淚,麗妃時至今日,才知道一個女人于男人來說,意味著什么。 燁王站了起來,笑著說道:“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我也支持四弟出去找羅氏,至于皇位,兒臣不求了,兒臣此時恨不能自裁,以滿足父皇恨不能除兒臣而后快的心?!?/br> 裴嘉憲不想跟燁王斷這些家務(wù)事非,見皇帝不再阻攔,召過杜恒的兒子杜涉來,倆人便準(zhǔn)備要走。 “爹爹,娘……娘……”壯壯顯然特別的急,恨不能掙脫麗妃的懷抱,想要爬過來,但孩子會說的話不多,想了半天,說:“娘,娘在有香香樹的地方。” 等出了建章殿,裴嘉憲才知道事態(tài)嚴(yán)重了。 此時夜幕已降,東內(nèi),建章殿外,密密麻麻站著的,有皇帝那些來無影去無蹤的暗衛(wèi),還有御前帶刀侍衛(wèi),更有皇城上的普通七品侍衛(wèi)們,總之,一眼望過去,不下千人之眾。 帶著人,他幾乎搜遍了宮中的每個角落,而轉(zhuǎn)眼,就是一日一夜。 但是,蓬萊仙境之中空無一人,不,應(yīng)該說連顆草都沒有。就連原本應(yīng)該住在島上的裴靖,也憑空失蹤,消失不見了。 什么叫香香樹,壯壯的話一直在裴嘉憲耳邊徘徊著。 而宮中呢,偌大的宮城之中,就找不到任何一個,契丹人的影子。 至于羅九寧的去向,從宮外到宮中,從濟(jì)民藥齋到燁王府,再到賢王府,裴嘉憲是親自帶著人,整個兒悄悄兒找了一遍的,但是,就好像憑空失蹤了一般,任是哪一處,都沒有羅九寧的影子。 當(dāng)然,他行這些事的時候,一直是瞞著外臣的,所以顧澤海并不知道,當(dāng)然顧澤海也就以為,肅王一直在東內(nèi),沒有找過羅九寧。 無可奈何,裴嘉憲只得回到宮中來。再度仔仔細(xì)細(xì)的,搜尋每一座宮殿,想要把契丹人給找出來。只要能找到,裴嘉憲所帶的侍衛(wèi)們,就能立刻把他們削成rou片,碾成人渣。 但是再一日過去了,裴嘉憲依舊沒有找到任保一點蛛絲螞跡。 “憲兒,可還是找不到人?”等裴嘉憲再度回到建章殿的時候,整個宮廷之中已是草木皆兵,大臣們就在東內(nèi)的正殿中等著,皇帝因為服食了丹砂,無比的興奮,此時居然在外頭,便跟朝臣們一起回憶著往昔,談?wù)撝约旱娜竹R生涯。 朝臣大約也看出來皇帝興奮的有點兒不正常,一個個兒提心吊膽,謹(jǐn)防著皇上隨時要跌倒。 御醫(yī)們眼看著皇上就是服食了丹砂的樣子,更是全都跪倒在大殿之外,此時也勸不住皇帝,只等著皇帝倒下之后,交付自己項上那顆腦袋了。 而燁王呢,被御前帶刀侍衛(wèi)們監(jiān)視著,此時連坐也懶得坐,索性就歪躺到了塊毯子上。 到底沒有犟得過兒子,皇帝還是耐心的,要等裴嘉憲提前一步,先把羅九寧給找出來了。 “爹爹,香香樹,香香樹。”小壯壯本來是在龍榻上睡著的,可是,就在裴嘉憲進(jìn)來的那一刻,他忽而就從夢中醒過來了。 麗妃原本該是伴駕的,此時卻是在照顧壯壯兒。 她道:“這孩子嘴里總是不住的亂說著,也真是奇了怪了,一會兒,說什么壞爹爹叫娘殺了,一會兒,又說壞爹爹把娘給殺了?!?/br> 壯壯坐了起來,一臉焦急的望著父親,憋了憋嘴,又重復(fù)了一句:香香樹。 將兒子抱了過來,轉(zhuǎn)而繞過皇帝的龍榻,再往里走一進(jìn),這地方名叫水晶宮,是皇帝閑時,與王公大臣們對弈,閑聊的地方。 將兒子放在榻上,裴嘉憲屈膝,就單膝跪在了地上的蒲團(tuán)上。 “爹各處都找過了,但還是找不到你娘親?!迸峒螒椀?。 閉上眼睛,他就一直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紕漏了,而裴靖呢,他又是跑到何處去了?從皇宮外面要往宮中渡人,可不容易,而契丹人又生的跟中原人完全不同,為什么只有一個宮婢見過一個契丹人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契丹人了呢? 那么羅九寧呢,此時是活著,還是已經(jīng)給蕭蠻殘忍的…… 當(dāng)初就跪在這建章殿外,她小指勾了過來,輕輕搖著,說:“莫怕,等將來,我作個女郎中養(yǎng)你?!?/br> 那時候他要告訴她,自己還有野心,還想爭位,從來不曾想過退縮,也從來沒想過要跟她亡命天涯該多好? 至少,她當(dāng)時就會對燁王妃心生防備,不會燁王妃一喚,她就出去吧。 “娘弄瞎了壞爹爹的眼睛,我看著的。”壯壯忽而就說。 裴嘉憲愈發(fā)的悶頭悶?zāi)X:“什么壞爹爹?” “壞壞的,狼頭,狼頭的爹爹?!毙褖褍芍恍∪^揮舞著,搖來搖去,一臉恨恨的樣子。 裴嘉憲腦中忽而一聲悶響,就好比羅九寧一直信奉于她所謂的先機(jī),他直到如今,直到翻遍整座長安城也找不到妻子,忽而就覺得,那所謂的先機(jī),宿命,于冥冥之中,它或者是真的存在的。 “當(dāng)時,壯壯在何處呢?”一只大手握上兒子細(xì)軟的小手,裴嘉憲小聲的誘問。 “壯壯幫娘,幫娘?!闭f著,小壯壯就揮舞起自己的小拳頭來。 在羅九寧記得那個,宣紙妝成的小杞記里面,她說壯壯會死在自已三歲的時候,而且,是被宋綺淹死在井里的。 但如今的壯壯,只有兩歲,不過,在那杞記里,羅九寧還說他將在七年后登基為帝呢,顯然,很多事情與書中的并不相附,也許是因為羅九寧的改變而提前發(fā)生了。 所以,蕭蠻提前來了,而羅九寧的死,也提前發(f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