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本就在籠中吐著信子，偏他還伸手指頭，只聽哎喲一聲，那掌柜叫道：“怕是我看錯了，這蛇是有毒的，娘娘，燁王妃就在前頭，您自己去她，小的帶這侍衛(wèi)上去替他解毒，如何？”

    號稱自己準(zhǔn)備充分，刀槍不入，嚴(yán)陣以待的胡東方哇的一聲尖叫，手還未放到嘴邊，還未來得及把毒給嘬出來，竟是直挺撾的，就往后倒了過去。

    羅九寧頓時覺得不對勁兒，一把拽住胡嬤嬤，吼問道：“嬤嬤，真是王妃叫你來的？”

    胡嬤嬤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娘娘，我家王妃并不知情，但是我們王爺他，他……”

    “他想借刀殺人，而蕭某，恰就是燁親王殿下最適用的那把利刃?！币粋€沙啞，沉黯，帶著磁性的聲音響起。

    羅九寧循聲而去，便見個男人，解著自己身上的披風(fēng)，疾步匆匆的繞過那蜿蜒著的蛇籠，朝著羅九寧走了過來。

    這是蕭辭，濟(jì)民藥齋的掌柜。

    他朝著光的方向走來，解了外面的披風(fēng)，里面是件中間圓領(lǐng)的青面袍子，中間白衽青青，腰間佩著一尾墜玉，羅九寧定晴看了許久，說：“這是我九姨的玉佩?！?/br>
    曾經(jīng)，陶九娘給她羅九寧兩個一人一枚羊脂玉佩，上面沒有別的，只在正反，皆鏤空著個九字。

    地庫之中，那怕白日也是一片黑暗。

    而且，因為整體太大，太空曠，便點了燭，也無法照亮全部。

    蕭辭愈走愈近，羅九寧始終在看他的臉，頓了半晌，深深一嘆：“你，果然就是蕭蠻？”

    這就是那個在曲池苑中，滿臉漆彩，意欲行刺皇帝，不成之后，又跟裴嘉憲狠斗一通，大鬧了曲池苑一場的，蕭蠻。

    這男人的臉生的白凈，帶著淡淡的尾紋，笑起來風(fēng)清和沐，恰就是上一回在肅王府見時的樣子。

    叫羅九寧簡直無法想象，漆上彩妝之后，他會變成那般妖嬈美艷，天香國色的樣子。

    但是，那雙仿如寶石般的眸子里綻放著的華彩，是屬于同一個人的。

    “阿寧，好久不見。”蕭蠻勾唇一笑，略俯了俯首，低聲道：“雖說生來，本府也曾是個卑賤孩子，但是自有本府以來，阿寧你，是第一個敢往本府的頭上，放腳丫子的女人?！?/br>
    第118章 殺妻求位

    那天在曲池，羅九寧情急之下，確實踹了蕭蠻一腳。

    沒想到這蕭蠻竟然還記著舊賬呢。

    胡嬤嬤早不知跑到何處去了，羅九寧一步一步，往后退著，退到那蛇籠處的時候，眼看一只蛇信子嘶嘶的朝著自己游了過來，忽而伸手一抓，恰是捏在蛇的七寸處。

    “想拿蛇來唬本府？”蕭蠻本是在往墻上掛著披風(fēng)的，略停了停手，身姿凝著：“本府自由就生長在蛇窩之中，食蛇膽為生的，蛇毒這東西，真奈何不得本府，不信你來試試?！?/br>
    “媛姐兒若知道她的父親是這么個人，只怕……”羅九寧氣的攥緊了兩只手。

    蕭蠻轉(zhuǎn)過身來，黯淡的地窖之中，膚色瞧起來有些滲人的蒼白：“阿寧，你真以為那孩子是本府的？”

    “那是誰的？”羅九寧倒叫他給唬住了。

    蕭蠻笑了笑，膚色便沒有方才那般的煞白了：“誰養(yǎng)著，就是誰的，你說如今，是誰在養(yǎng)著他？”

    羅九寧腦海中閃過一念，但并不動聲色，當(dāng)然，也沒有像蕭蠻想的那般，叫他給激怒。

    “不要告訴我是裴嘉憲的，他向來不良于房，你又不是不知道。”丈夫的晦私叫她大肆宣揚(yáng)，羅九寧還頗有幾分理直氣壯。

    蕭蠻再是一笑，朝著羅九寧走了過來，離的近了，她嗅著一股子淡淡的月季甜香，倒是很難想象，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身上，竟會是月季般的香甜味兒。

    “那你就不曾想過，他為何獨(dú)獨(dú)在你身上行，卻在別的女子身上不行？”蕭蠻反問。

    不等羅九寧再說話，他緊接著又道：“那是因為，他找了不知幾多的女子，終于發(fā)現(xiàn)，他在本府的女人身上，竟廉不知恥的，可以。所以，他才會擄走你九姨，囚為禁臠，就好像當(dāng)初囚禁著你一樣。”

    羅九寧倒抽了口冷氣，但依舊沒有如蕭蠻所想的一樣，慌亂，或者說是歇斯底里，但她顯然受到了無比大的打擊，一手松了蛇，頹然的站在哪里。

    “你以為他愛你至深，非你不可，可是阿寧，你可知道，于裴嘉憲來說，你不過是一個替代品而已。”

    看著羅九寧一幅傷心絕望的樣子，蕭蠻抽了抽唇角，柔聲道：“但是阿寧，無妨的，這世間有那么一個人，一直愛著你，此生此世，無論他任何事情，也皆是為了你好。為了能叫你信任，依靠，他用了一年的時間，茍延殘喘著，努力著，想要保護(hù)你，現(xiàn)在，轉(zhuǎn)過身看看，他一直在你身后，等著你呢?！?/br>
    這么說，裴靖也在？

    “阿寧?！惫唬峋傅穆曇魪慕锹淅飩鞒鰜?，疾切，沙啞，帶著些小狗似的嗚咽。

    羅九寧一聽見裴靖的聲音，滿頭的頭發(fā)都已經(jīng)豎起來了：“裴靖，你過來?！?/br>
    “阿寧?！彼矎陌涤爸谐鰜砹?，但是，卻是坐在輪椅里，身后有兩個侍衛(wèi)推著他。

    倆倆站定，昏暗的，各種味道夾雜的，蛇信子吐了絲絲的地庫之中，一排排的藥材架子后面，那曾經(jīng)笑面如玉的少年，縮在輪椅之中，如此五月的天，懷里還抱著一只暖爐，仰頭望著羅九寧，嗚咽著，就又喚了一聲阿寧。

    “殺了羅良一事，我從來不曾悔過?！迸峋秆裕骸叭诉@一生，本身就是一輪豪賭，我不過在那一局中賭輸了而已。但是阿寧，人生不止一場賭局，你總能看到，我劈荊斬棘，耗上一切，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而已，是不是？”

    他說的有些疾切，仰著頭，自己扶著輪椅，往過來走著。

    許是一年不曾見過光，他的肌膚愈發(fā)的白了，肌膚下面的血管呈著透明的青色，仿如脈絡(luò)一般，呈布在他的臉上。

    羅九寧心中瞬時浮起萬千的絲緒來，對這個少年，除了厭惡與恨，更多的是憤怒。

    就如裴嘉憲所言，這孩子缺的不是愛，而是教育，他需要的是給扔到兵營里去，徜若死不了，再出來，或者還能清醒過來。

    她此時不止想吐，還想狠狠的搧裴靖一巴掌。但是，在她看到蕭蠻和裴靖在一起的那一瞬間，她就明白了。

    身為遼國大惕隱，蕭蠻利用了裴靖，要用裴靖除掉裴嘉憲，再緊接著，于長安城挑起一場動亂來。

    那么，蕭蠻誘她到這濟(jì)民藥齋，肯定也是想利用她，來除掉裴嘉憲的。

    隱去心中的失望，難過與不適，她上前一步，屈膝跪了下來，手撫上裴靖的腿，柔聲問道：“你怎么就站不起來了呢？更何況，我便在此，也幫不得你，而你怎么會和遼國大惕隱在一起？”

    “他允諾，能幫我提前一步，坐到那個位置上?！迸峋笖嘌?。

    羅九寧心說，真真兒是打獵叫老鷹啄瞎了眼，你還不到雙十年華，滿身的鬼心眼子，卻叫個遼國人利用。

    她點了點頭，說：“既是這般，那咱們?nèi)缃裨撛趺崔k？”

    蕭蠻一直冷冷看著，見羅九寧一只手捧起裴靖的手握著，倒是笑了笑：“要是你九姨有你這般的臟腑，該有多好？”

    什么民族大義，什么殺人如麻，陶九娘不過親眼見識了幾回他殺漢人，便無情的棄他而去。看看這羅九寧，殺父仇人在眼前，她都能執(zhí)起他的手。

    這，才是真正有臟腑，能擔(dān)大事的女子。

    “皇帝的傳位詔書上書著裴嘉憲的名字，而你的性命，則可以讓他拱手江山，把皇位讓給裴靖?！?/br>
    “他怎么可能答應(yīng)？”羅九寧頓時哭笑不得。

    蕭蠻道：“他若不答應(yīng)，自然就是你死，這于本府和裴靖來說，便是一場豪賭?！?/br>
    裴靖賭羅九寧依舊愛著自己的心，而蕭蠻，賭他能用最小的代價，掌控這座宮城。以及，他賭的，是裴嘉憲愛羅九寧的那顆心。

    羅九寧倒是頭一回聽說，皇帝的傳位詔書上書著的，是裴嘉憲的名字。

    如此，倒也不算辜負(fù)了壯壯那么心心念念的，看著他的皇爺爺，也不算辜負(fù)了裴嘉憲與皇帝的，父子之情。只是，她也明白為甚燁王要拿王妃為誘，誘她到此了。

    裴嘉憲終將殺妻求位。

    從一開始就困惑不解的一句話，到了此刻，羅九寧才真正明白過來。

    應(yīng)該說，那本書里所謂的殺妻，其實就是這樣的。

    她被蕭蠻俘虜，而蕭蠻逼他讓位。

    裴嘉憲當(dāng)然不肯，于是，她死，他最終登上皇位。

    不救，便是殺，這才是書中所言的真義吧。

    “那我此刻該作什么？”羅九寧自嘲一笑，說：“我也是真夠蠢的，就一直沒想到，蕭蠻蕭辭，他本就是一個人。”

    蕭蠻道：“呆在此，看本府將那江山帝位，捧來予你二人便好?！?/br>
    羅九寧這時才知，為何陶九娘寧可跟著裴嘉憲千里從軍，也不愿意跟這蕭蠻在一起了。

    他野心勃勃，狂妄無比，但同時，應(yīng)當(dāng)也太過自大了一點。

    畢竟，她可不是書中那個羅九寧，今夜，用這一夜的時間，羅九寧相信，自己絕對可以安然無恙的從這兒逃出去，并回到王府。

    她站了起來，推過裴靖的輪椅，冷冷道：“既蕭惕隱這么說，那我就姑且信之，這樣吧，既你說的堂而皇之，我就以這長安城女主人的身份命令你，替我和裴靖找處舒適的，沒有濁氣的地方，我要找個舒舒服服服兒的地方，穩(wěn)穩(wěn)的坐了，等著做皇后。”

    蕭蠻站在原地，身后是一只只高摞起來的蛇籠，籠子里或長或短，或五彩斑斕或只是純青色，一只只無比丑惡的蛇纏繞在一處，或者蛇蜒在籠壁上，更有甚者，還在不住的往外探著頭。

    他抽了抽唇角，揚(yáng)手拍了兩拍：“將咱們的帝后，送到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去?！?/br>
    被蒙上臉后，羅九寧是叫人扛起來帶走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地方，她初時還數(shù)著步子，后來扛著她的人聽見她嘴里念念叨叨的數(shù)著，索性給她后頸上擊了一掌，羅九寧直接就暈過去了。

    待到了地方，羅九寧給人死死兒的，將手腳，甚至脖子都捆到了一張椅子上，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悠悠的醒過來。

    然后，疼，腦袋疼，脖子疼，混身都疼。

    而裴靖坐著輪椅，就在她的對面。

    “如何這般多的人？”睜開眼睛，羅九寧給嚇了一跳，全是些野蠻人，一看就是契丹武士，屋子里擠了滿滿擁擁的，顯然是在防備她。

    裴靖道：“這些，俱是契丹壯士們，他們負(fù)責(zé)護(hù)戌咱倆的安全?！?/br>
    嗯，也會在裴嘉憲不肯起兵作亂時，宰了她以威攝裴嘉憲，意圖趁機(jī)攪起大亂來。

    但是，徜若斗起來，終究蕭蠻不如裴嘉憲。于是蕭蠻殺了她，而裴嘉憲最終奪得了皇位。

    “我看著他們心慌，總覺得他們眼中只有殺機(jī)，能讓他們出去否？”羅九寧問裴靖。

    裴靖于是命令這些人：“下去?！?/br>
    “長孫大人，吾等在此，是為護(hù)戌您的安全。”

    “我叫你們退出去就退出去，出了事，我負(fù)責(zé)。”裴靖本來也不想叫這些人走，但是羅九寧說種憐憫的目光，那種以為他在這場局中，只是個玩物的目光刺激到了他，所以，他必須展示出自己的強(qiáng)勢來。

    “就在此刻，全部退出去，戒戌于外，等我命令，你們才可進(jìn)來?！迸峋刚f。

    這些人相互掃視著，到底如今裴靖還是顆有用的棋子，其中一人道：“那長孫大人您可自己戒防著些，這位是肅王妃，不可小覷，也千萬不可……”

    “勿要再廢話，下去?！迸峋笖嘌?。

    于是，所有人全都退出去了。

    羅九寧心中恨的要死，但表面上卻是分毫不漏，望著裴靖輕輕嘆了一氣，說：“你這個樣子，我說句實話，便果真明日就天下大亂，叫你作了皇帝，你也是個半垂不死的樣子，又如何理政，如何理家國？”

    “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會努力的，讓自己的身子好起來。”裴靖說：“皇爺爺已然不信任于我，此時，我唯有依靠蕭蠻，但大遼亡我之心不死，我又豈能不知？你放心，我會謹(jǐn)慎的。”

    看來，他腦子還沒壞到徹底。

    第119章 輸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