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羅九寧低聲道:“這樣也好,我下午進(jìn)去看皇上的時候,覺得他那兩頰上的死氣彌漫的愈發(fā)厲害了,王爺也該盡早打算,咱們……” 以燁親王的殺伐手段,也許登基之時,就是裴嘉憲的身死之日,所以羅九寧還是希望他能及早抽身,帶著自己和壯壯離開長安,躲開事非。 她手才撫上他的胸膛,忽而就聽裴嘉憲聲音一厲:“王氏,你給孤的兒子喂的是什么?” 王伴月瞧了瞧筷子上的東西,道:“腐乳啊,壯壯很愛吃這個?!?/br> 裴嘉憲道:“腐乳豈是人吃的東西,如何能給孤的兒子吃,再說了,孤都來了,你緣何還不退?” 王伴月一聽也怒了,慍聲道:“概因妾身是王爺?shù)逆?,而非奴婢,既是妾侍,自然是以伺候王爺和娘娘為主,怎好王爺一來,妾身就避之?徜若妾身避之,您不是又有了發(fā)賣,亦或趕妾身走的理由?” 筷子攪撥著蘸料,王伴月一臉的理直氣壯。 羅九寧悄聲勸道:“王爺,伴月就是這個性子,您倆能否不吵吵?” 說實(shí)話,裴嘉憲還從未見過像王伴月這樣的妾侍,頂起人來毫不嘴軟,一幅理直氣壯的樣子。 要說當(dāng)初,皇帝面前也曾有這樣一個嬪妃,專愛與太后,皇上與眾嬪妃頂嘴,自以為天下間的女子都柔軟似水,唯自己特立獨(dú)行,皇帝就會多看她一眼。 最終,叫皇帝給發(fā)派到冷宮之中,從此再未復(fù)過寵。 豈不知男人于這樣的女子,就好比那病歪歪的老馬,生了銹的武器一般,有種天然的厭惡性。 終是等著王伴月出去了,裴嘉憲才坐到了桌前。 對著自己的兒子,他自然又是另一幅容貌:“禹兒今兒用了幾碗飯?” 小壯壯立刻撩起自己的衣裳來:“肚子鼓鼓的?!?/br> 裴嘉憲溫笑道:“很好。吃到這么些就差不多了,你先出去,在廊下慢走一圈兒,等爹爹用過飯了,便出來陪你打拳,好不好?” 飯后百步走,接著再打上一套拳,可是裴嘉憲給壯壯養(yǎng)成的好習(xí)慣,入宮不過幾日,這習(xí)慣就廢了許多,小壯壯那下巴兒,都比往日圓潤了不少。 窗外的杏花給雨打落了,露出一枚枚珍珠大小的,生著絨毛的,圓潤潤的青杏來,叫雨水洗涮著,有那天生營養(yǎng)不良的,經(jīng)不住風(fēng)雨,早早離了枝頭,只有那等不停的叫雨打著,風(fēng)吹著的,才最終能夠長大,結(jié)成一只只飽滿的杏子。 “王爺,您把陳千里從雁門關(guān)喚回來,是不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要走了?”羅九寧也吃飽了,便替裴嘉憲涮著rou。 她發(fā)現(xiàn),這種薄薄的rou片拿筷子挾著,放進(jìn)沸騰的鍋?zhàn)永餄L上三滾,味道恰是最鮮美的,不一會兒,就在裴嘉憲的面前堆了小山似的一堆。 “看來王妃是真準(zhǔn)備好,要作個女郎中來養(yǎng)孤的?!迸峒螒椥Φ?。 羅九寧亦是抿唇一笑:“初入宮的時候,我是想著,便為了不叫杜若寧笑話,我也要替憑已之力勝過二嫂,爭來那個皇后之位。可是在看到二哥打二嫂,皇上暈倒的那一刻,我便覺得,只要一家人安安生生,比什么都好。 只要王爺肯走,今夜我便收拾細(xì)軟,把咱們的家當(dāng)都帶上,就咱們一家三口,想去何處,您說了算,如何?” 裴嘉憲憑此一生,從來不曾猜過皇帝的心思。 當(dāng)然,他總覺得,父子之間,不該玩弄心機(jī),也不該相互揣摩彼此的心思。 而且,他進(jìn)建章殿接壯壯的時候,皇帝的臉色很是不好,所以在他想來,至少在皇帝那里,自己依舊是無緣于皇位的。 但是,要爭嗎? 須知,雖說皇城的防戌在齊國公杜桓手中,但他掌著的,可是長安城的防戌,而且,陳千里被他臨時調(diào)回長安,還率著十萬人,就潛伏在洛陽,這事兒,連齊國公杜桓都不知道。 徜或真的兵變,他奪位的勝算,比之燁王要多得多。 所以,事實(shí)上裴嘉憲并沒有想過退縮,更沒有想過,在皇帝不會傳位給自己時,放棄爭那個帝位。他也只是,在妻子總是氣乎乎的,不肯跟自己心意相通時,與她開了個玩笑,想以此來試試妻子的心,是否也與自己一般,心中只有彼此。 豈知羅九寧人軟,性軟,那顆心卻一丁點(diǎn)兒也不軟,這就興致沖沖的,準(zhǔn)備好了一家三口,要一起出去浪跡天涯了。 “父皇尚且健在,如今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吃罷了飯你休息會兒,孤帶著壯壯在廊下打會兒拳?!迸峒螒椥χ痛驍嗔肆_九寧的話頭兒。 頓了片刻,見羅九寧歪著腦袋望著窗外的雨,仍不肯動,語氣里便帶了幾分氣惱:“緣何還不進(jìn)去?不是叫你早點(diǎn)上床歇了?” “天都還是明的,你和壯壯都要在外頭打拳,我為何要歇的這樣早?” “因?yàn)榈饶闼^了困意,孤要吃你?!迸峒螒椪f著,就放下了筷子。 “你怎么能這樣……這樣……”羅九寧頓時給嚇的花容失色。 不過,相處的久了,羅九寧也就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shí)得硬頭頭皮,去適應(yīng)自己這個表面不茍言笑的丈夫,私底下的流氓話兒。 再瞧他此刻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就好像方才那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第117章 蕭蠻現(xiàn)身 是夜,壯壯鬧和了半夜,終是在睡著之后,給爹娘無情的扔到了里間的小床上。 裴嘉憲悶聲動了半夜,直到身下的一妻子撐不住,哀哀求饒了也不知多久,才意猶未盡的翻躺了下來。 “那我明兒一早就收拾細(xì)軟?”羅九寧掰著手指頭,仔細(xì)的算著:“伴月你若不想帶她,我打發(fā)她一筆銀子,叫她自立門戶去。至于丫頭們,我也私底下一人打發(fā)一筆銀子,等咱們走后,她們也好有個著落?!?/br> 裴嘉憲莫名覺得可笑,但是,皇帝冷眼如炬的看著了,那個爭字,只能刻在他心里,至少在皇帝死之前,他是絕不能透露給任何人的。 所以,他道:“橫豎父皇尚且康健,你自在府中安心的,和壯壯過你們的日子便可,走,或者留,孤自有孤的打算?!?/br> 身側(cè)軟玉溫香的小王妃又湊了過來,于他頰上吻了一吻。 “如何,方才一回,你竟沒夠?”裴嘉憲驚問。 屏風(fēng)外的燭光照進(jìn)來,小王妃貝齒紅唇,一臉惺松的欲意就偎了過來:“徜或真要逃命,半路那有共宿的日子,倒不如趁著如今咱們還有處可棲息,順勢就多來一回?” 好歹也是擁兵一方,洛陽還有十萬兵的肅王殿下,聽她的意思,竟是真要一家三口背著囊袋逃難了一般。 裴嘉憲聽她說的有趣,也是哄羅九寧哄上了癮,遂又重新身上來:“正好,那咱們就再來一回?!?/br> 豈不知,正是因?yàn)樗@般的不坦誠,以為不過玩笑,過分的自信,得害的羅九寧受一回,生死之險(xiǎn)。 這一場暮春交著初夏的細(xì)雨,足足下了八日,天光才放晴。 “剛才宮里傳出來的旨意,皇上臥床幾日,也犯上褥瘡了,太后娘娘自己還病著呢,托我來問娘娘一句,那薄藥您究竟能不能治出來?”王伴月親手搭簾子走了進(jìn)來,就問羅九寧。 羅九寧這些日子患上了春困,總是個睡不醒的勁兒,眼看日燭高起,還在床上偎著呢。 “十年的竹葉青難尋,我到此時還未找到了,沒有藥,就好比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那藥我想制也制不出來啊?!绷_九寧說著,重又躺回了床上。 “要我說,你就不該一直縱著王爺,他夜夜回來你都在叫水,你是鐵打的不成?”王伴月掖揄道。 羅九寧也覺得這陣子裴嘉憲貪,自己也太貪了些,害的她總是腰酸腿困,白天都懶怠起床,有時候一整日都歪在床上。 “燁王妃派了兩個嬤嬤來,說是要見你,你看要不要見?”王伴月又道。 羅九寧還未說話,正在一旁和媛姐兒兩個專心研究圍棋的壯壯大叫了起來:“見,見,壯壯要哥哥。” 哥哥會下圍棋,并且籍著圍棋贏走了他的串珠兒的事情,壯壯還沒忘記了。 他跟著自己的半調(diào)子師傅,jiejie小阿媛苦學(xué)好幾日,正準(zhǔn)備要跟哥哥比上一場,聽說燁王府的人來了,豈能不高興? “咱們王妃說,娘娘不是在找泡了十年的竹葉青蛇嗎?濟(jì)民藥齋里恰有那東西,王妃不防過去看看?!睙钔醺膩砣?,恰是燁王妃的貼身嬤嬤胡氏。 羅九寧道:“那我叫伴月跟著你到濟(jì)民藥齋,一起去取,如何?” 胡嬤嬤笑的頗有幾分不自然:“倒也行,只是,咱們王妃今兒亦在濟(jì)民藥齋,正在等著娘娘您呢,她有些明面上不好說的私話兒,要于您說叨說叨。” 羅九寧記得那濟(jì)民藥齋的掌柜蕭辭,自己一直以來懷疑他就是蕭蠻的,但是,裴嘉憲曾去追查過,最后不了了這了。 而燁王則一直拍著胸脯保證,說蕭辭是自己看著長大的,絕對不是蕭蠻。 猶豫了會子,羅九寧也是急著要配出藥來,遂道:“罷了,既燁王妃等著,那我自去一回吧?!?/br> 胡嬤嬤也不走,退到了外頭,便等著羅九寧。 “娘,壯壯也去?!眽褖迅鷹l小尾巴兒似的,跟在羅九寧身后,不停的叫著。 “你二伯母也不曾帶著你哥哥呀,娘先去一回,等拿到藥酒治好了藥,娘帶你入宮,咱們再見你哥哥,好不好?” 壯壯抿著唇,認(rèn)真想了想,說:“那好吧,我暫可以可以和jiejie玩,但jiejie是女孩子,玩起來我總要讓著她,不好玩?!?/br> 說著,他蹦蹦跳跳的就出去了。 羅九寧本欲帶著阿青的,想來想去,索性把蘇嬤嬤幾個全留下來,叫她們照顧著壯壯和阿媛兩個,自己只從外面?zhèn)髁撕鷸|方進(jìn)來,與胡東方一起,便往那濟(jì)民藥齋去了。 “東方,你們私底下有沒有查過那濟(jì)民藥齋,蕭辭其人,真的沒問題嗎?”在馬車上,羅九寧還頗有幾分惴惴不安。 但是,如今皇帝病在榻上,倆位王爺眼看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她此時當(dāng)然不好去燁王府,而燁王妃是二嫂,又不得不見,所以,心里此時也是七上八下的。 但是徜或她不親自前去,胡嬤嬤到底是燁王妃的貼身嬤嬤,又怕燁王妃白等自己半日,到時候妯娌兩個彼此要生了閑隙。 胡東方還是一幅沒心沒肺的樣子:“阿寧,瞧瞧我所帶的這些人,那皆是王爺篩了一番又一番,挑出來的,個個兒都能獨(dú)擋一面。管他有沒有問題,只要蕭蠻敢出現(xiàn),咱們能保證一鍋就端了他?!?/br> 羅九寧自來不怎么信胡東方的,轉(zhuǎn)身坐回了車?yán)铩O肓讼?,轉(zhuǎn)身在身后的轎廂里搜尋著,見有裴嘉憲置在里面的匕首,往腰間纏了一柄,又見有幾樣暗器,只可惜自己一樣都不會用,還怕要割傷了手,遂沒有拿。 “不知娘娘大駕光臨,小的有失遠(yuǎn)迎。”濟(jì)民藥齋的掌柜一瞧見肅王府的人馬,立刻就迎出來了。 羅九寧隨著掌柜進(jìn)了藥齋,問道:“燁王妃在何處,緣何未曾見她?” 這掌柜陪羅九寧直著,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咱們的酒壇子都極大,而且是硫璃治成的,通體透亮,小的們怕稍一搬動,要砸了或者碎了,這十年的心血也就白花了,所以,一直在庫中藏著,藏的極深,燁王妃也是在庫中等著您的,小的陪您一起下庫去見王妃,看藥酒,如何?” 要說蛇毒,已是難得,搬不動的硫璃壇子,那得是多大一壇。 這話頓時就勾起了羅九寧的好奇心來。 她要進(jìn)庫房,別人不說,胡東方自然是要貼身跟著的。 但是那掌柜停了停,卻是說:“咱們庫房重地,向來閑人免入的,這位,要不也在外頭等著?” 羅九寧道:“我保證他于藥材沒什么好奇心,也不會亂碰您的東西,掌柜讓他與我一同入內(nèi)吧,他是我的貼身侍衛(wèi),向來不分開的。” 一般來說,藥店的庫房,都極深極暗,這個,羅九寧比任何人都知道。 所以,一聽說要下地庫,羅九寧就又猶豫了。 “娘娘,咱們王妃委實(shí)是有要事找您,否則的話,也不會約您在地庫中見面,奴婢和這胡侍衛(wèi)一起伴著您下去,如何?”胡嬤嬤雙手搓在一處,簡直是要跪了的樣子。 咬了咬牙,羅九寧心說罷了,就信這胡嬤嬤一回吧。 這濟(jì)民藥齋的庫房,是個大地庫,進(jìn)去之后光是走廊,就不知道延伸了有多長。 不過,藥材也是真多,巨大的架子上,擺滿著各類藥酒,有的里面泡著可以看得清形狀的虎骨,確實(shí)是盛在巨大的硫璃壇子里。 還有黑暗中在箱子里撲來撲去的蝙蝠,那是用來產(chǎn)夜明沙的,雖說味道難聞,但夜明沙是位明目的好藥。 再往前走,居然還有蛇籠,里面蜿來蜒去,凈是各類的蛇。 羅九寧愈走愈稀奇,不由驚嘆:“你們蕭東家這間藥齋,真真兒是長安少有。” 胡東方畢竟好奇,走到蛇籠子跟前兒,還伸了伸手:“掌柜,你這蛇可取了毒不曾?會不會咬人?” “自然是取了毒的,不信你試試?!?/br> “東方,不要?!绷_九寧話才說完,手欠的胡東方就把手給伸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