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是拱形設計, 紅色軟椅，金色壁梁, 所有燈光都打在主席臺上。

    臺上女子著一身墨綠及膝裙，踩著十厘米高跟鞋，小腿立得纖白筆直。她一手拿話筒一手拿ppt翻頁筆，第一句自我介紹夾雜著微微的緊張，她用微笑緩解，然后開始。

    “五月下旬到六月上旬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陷在一種要做什么事情, 但我不知道是什么、自然也沒做出來的苦惱里，前后折騰挺久，到六月。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生出并開始著手這個概念，”唐漾按出設計圖，嗓音逐漸平緩，和目光一樣從容，“曇信通，‘曇’是‘曇花’的‘曇’，‘信’是‘信用’的‘信’，‘通’是‘流通’的‘通’?！?/br>
    現(xiàn)場安靜。

    唐漾不急不緩地繼續(xù)：“自一零年以后，不少股份銀行都推過資助大學生留學的項目。以我上大學時為例，交通銀行就聯(lián)合交大和伯明翰等大學進行過海選，即交行贊助被選中學生留學期間所有費用，而該學生畢業(yè)之后一定要進入交行工作，期限有十年，也有二十年……”

    “曇信通就是把這個模式的對標范圍擴大，人力需求者范圍從交大擴大到所有信用評級良好的企業(yè)，而供給者則是從名牌大學高gpa的學變?yōu)橛匈J款需求的特殊人群，并且他們能提供勞動力……”

    唐漾聲音清悅，似山谷清風，細柔卻清晰。

    鎂光從天花板聚在她手里，她展示這款產(chǎn)品可公開的算法和結構，然后停了將近一分鐘。

    “這款產(chǎn)品的核心在于準入條件，達到條件的特殊群體和企業(yè)才具有購買資格，對于這樣的群體和企業(yè)來說，曇信通相當于一個中介，企業(yè)可以用大額流動現(xiàn)金購買曇信通，個體可以從曇信通里獲得最快24小時放款的極速貸款，速度是普通貸款的十倍左右。比如，對于一個可以做服務員加入了曇信通的貸款者，一個需要服務員并購買了曇信通的放貸者，系統(tǒng)會自動識別并給出匹配。”

    “簡單來說，”唐漾道，“企業(yè)可以通過曇信通發(fā)布招聘需求并放貸款，而特殊群體用戶通過曇信通找工作并獲得貸款。在這中間，企業(yè)流動現(xiàn)金享受的是遠高于活期利率的貸款利率，特殊群體享受的是征信和保障，而銀行獲得的是資金間隙，以及曇信通510年期限的用戶粘性……”

    “……”

    公開宣講會已經(jīng)持續(xù)了快五個小時。

    比起其他中規(guī)中矩的產(chǎn)品，曇信通概念很新，但存在的問題也很多。

    唐漾闡述完成，前排有一個人舉手：“任何產(chǎn)品都是有受眾才會有市場，唐處pre里展示的特殊群體有三個關鍵詞——‘征信欠缺’‘未來具有償還能力’‘無不良記錄’，滿足一個就夠少了，三個疊加豈不是更少?！?/br>
    唐漾點頭，示意自己聽清了這個問題，支行行長坐下，唐漾答：“2005年至去年，匯商信審處進件里，同時擰符合三個條件的個體有52739件，過審的有2837件，駁回后重復呈遞的次數(shù)為2237823次?！睌?shù)據(jù)給得極其精確，唐漾回答完，“謝謝?！?/br>
    臺下不少人發(fā)出贊嘆，蔣時延置若罔聞，眼神溫和且直截地望著臺上女子。

    又一個人提問：“唐處前期準備工作做得很扎實，但唐處有沒有想過，五萬多份件聽上去不少，但相比于其他理財產(chǎn)品百萬千萬的用戶基數(shù)，是不是略顯薄弱？”

    唐漾也不急，淡淡道：“其他理財產(chǎn)品的起購金額是五萬，周期大多為三個月到一年。52739件的平均貸款金額為13.2萬，”唐漾道，“但周期是1020年?！边@意味著曇信通的周期也會是10到20年。

    時間在金融產(chǎn)品里顯得尤為重要，最典型的例子是期權的出現(xiàn)。

    有些行長沒有接受過系統(tǒng)學習，不明白唐漾話里的點：“這樣來看的話，曇信通和其他產(chǎn)品比，流動的盤子還是算小?！?/br>
    唐漾：“本來就是小眾的信貸產(chǎn)品，宣傳上甚至可以寫‘為特殊人群托底’?！?/br>
    又一人半認真半玩笑道：“唐處這手感情牌打得很細膩?！?/br>
    這樣的場合沒有銀行外的錄音錄像，旁觀人員也是經(jīng)過了嚴格篩選，唐漾說：“很多因為征信在銀行過不了審的用戶會被迫走向高利貸市場，比如大學生網(wǎng)貸、個體零售戶一些黑市貸款，以及因為家中變故失去穩(wěn)定收入來源的群體，”唐漾環(huán)視會場，學著先前那人半認真半玩笑的語氣道，“換種極端說法，曇信通可以把高利貸和私下違規(guī)貸款放到合法化的層面，它的意義不在于承載，而在于規(guī)避。”

    如果張志蘭的件沒有送到自己面前，如果有暗藏陷阱的高利貸找到張志蘭面前，唐漾直覺，依照張志蘭的脾氣，會答應。張志蘭喪雙親，時靳也喪雙親，從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在乎別人看法的性格上來說，兩人略像。

    唐漾那次去了臨江城福利院后，又和秦月去過兩次。她從秦月口中得知，時靳手上那條蜿蜒的傷疤就是來自高利貸債主，來自讓秦月氣紅眼睛的……一臺電腦錢。

    就像暗網(wǎng)數(shù)量遠大于明網(wǎng)，地下貸款數(shù)量也遠大于正常貸款數(shù)量。

    唐漾最后一句話石破天驚，透過繁復的公式和規(guī)則，顯露出挑，穩(wěn)重，且極富野心。

    唐漾稍微點頭示意自己說完。

    會場陷入待針掉地的安靜。

    一秒，兩秒，三秒。

    周自省起立鼓掌，全體跟著起立鼓掌，掌聲雷鳴不息。

    唐漾在幾欲掀頂?shù)穆曇糁芯攀染瞎?，起身時，她看到了后方角落的蔣時延。

    唐漾望著蔣時延，望他風塵仆仆。

    蔣時延手里舉著手機，拍她獨自站在臺上，春風駘蕩，意氣風發(fā)。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織，那些隔山隔海的思念似倦鳥找到歸巢般安定下來。

    唐漾將額前碎發(fā)撩到耳后，溫柔地輕點一下頭。

    眾人以為唐漾在再次道謝，只有蔣時延知道，她在對自己點頭。

    蔣時延亦輕輕回點一下頭，他望著她身上那身自己參考買的衣服，她腳上蹬著自己送的高跟鞋，有種無法言喻的暖流浸遍全身，奇妙且滿足。

    大抵是騎士為巾幗裝點紅妝，看她盛放，接受眾人的喝彩。

    蔣時延知道他的漾漾有這么一天，他的漾漾以后會走得更遠。

    而他，會一直在她身后、身邊。

    ————

    曇信通和這批其他宣講的產(chǎn)品一樣，提前過了審核，準備在a市試點發(fā)行。

    周自省科班出身、專業(yè)性極強，他在前期對曇信通質(zhì)疑頗多，這里挑毛病，那里挑瑕疵。真到了前幾天過審會議，他和總行那位小鮮rou戰(zhàn)略分析師肖勤幾乎是力排眾議地站唐漾。

    唐漾走完宣講會流程，蔣時延從后門離開。

    唐漾去了頂樓辦公室，提前撤退的周自省坐在辦公桌后。

    “周行?！碧蒲褧倚磐ㄍ晟坪蟮馁Y料推到周自省辦公桌上。

    周自省沒看，手托下巴在轉(zhuǎn)椅上左右來回。

    “唐漾，”周自省措辭，“曇信通本來就是小眾產(chǎn)品，試點發(fā)行的體量會更小，我建議用張志蘭案作為文案和宣傳的突破口，因為熱度高，話題大，然后直接把第一批受眾群體定為烈屬?！?/br>
    因為烈屬在軍婚時有嚴格的政審，相當于為曇信通準入條件把了嚴關。

    唐漾應下，這也是她的想法。

    試點發(fā)行第一批要保證信用和安全。

    唐漾答應得這么爽快，周自省有點不相信，他斟酌：“《遺珠》熱度是一休營銷出來的，如果我們用張志蘭案做噱頭，肯定會涉及《遺珠》相關熱度的配合，”周自省委婉，“唐漾我知道你是個獨立的人，不愿意讓男朋友為你的工作……”

    唐漾從周自省說第一句話時就開始急。她急啊急，急得耳尖紅紅，眼神止不住朝門外飄。

    聽到“男朋友”從周自省嘴里冒出來，唐漾很怕周自省像上次說結婚生子一樣叨叨很久，而蔣時延還等在門口。

    “我不是，”唐漾終于忍不住打斷，“周行我可以提前撤嗎？”

    “?。俊敝茏允≌苏S即指門，“可以可以，具體下周再說?！?/br>
    唐漾小跑著出去，周自省聽著“哐當”合門，身體條件反射般朝轉(zhuǎn)椅后面一縮。

    唐漾剛剛是紅臉？還走神？打斷自己說話？還說提前撤？

    周自省揉了揉眼睛，猶疑自己在做夢，還是唐漾被人偷偷掉了包。

    真的完全不像她。

    ————

    行長辦公室門內(nèi)。

    唐漾前腳走，后腳，周自省接到電話：“烈屬合作部隊已經(jīng)確定好了？762？負責人下周過來？放心，我們這邊肯定招待好，唐漾是個很優(yōu)秀的年輕人……對方負責人也是a市的？嘆為觀止？誒不是，”周自省今天遇到太多玄幻的事，“老李你一個快奔六的人，形容一位少校只知道說皮囊嘆為觀止？好，不笑你了……有機會一起打高爾夫。”

    門外。

    唐漾出去，果然看見一個男長手長腳，手拎公文包、以極為懶散地姿勢倚在電梯旁。

    唐漾出辦公室用跑，見到人了，卻是走過去，嬌聲問：“你怎么都不把東西放一放。”

    小女朋友明眸皓齒，眼睛黑亮。

    蔣時延捏了一下她的耳廓，“想見你啊，”他嗓音蘊笑，“想得快瘋了?！?/br>
    唐漾心尖一顫，紅著小臉搡他：“說什么胡話?！?/br>
    蔣時延發(fā)笑，親親她發(fā)頂，順勢攬著她的腰進了電梯。

    公開宣講會還沒結束，現(xiàn)在也不是下班時間，電梯里只有兩個人。

    唐漾輕靠在蔣時延懷里，用精致的鞋尖點地：“我剛剛宣講的時候，形象是不是很高大。”

    蔣時延：“頂天立地。”

    唐漾聲音綿綿軟軟：“那蔣嘴甜我們回家放了東西，然后去哪里？”唐漾想到什么，“馮蔚然他們好像要給你接風洗塵?！?/br>
    “不去，”蔣時延擱在唐漾腰間的手上下滑了滑，“我得陪我老婆，明天周六，去看電影吧，上次我生氣你哄我說好的魔獸世界?！?/br>
    這人臉到底有多大，才能面不改色說“我生氣你哄我”。

    唐漾默默腹誹，細軟的耳根卻不自知地燙了燙：“好。”

    電梯窸窸窣窣朝下，即便談了這么久戀愛，兩人單獨相處時，還是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伴著呼吸。

    唐漾找話題：“我第一次做理財產(chǎn)品設計，感覺講得有點混亂，也不知道自己想表達的點表達出來沒有?！?/br>
    蔣時延：“我理解到了?！?/br>
    漾漾美不勝收。

    唐漾失笑：“你理解到了有什么意義啊，別人不一定理解。”

    蔣時延：“嗯?！?/br>
    在漾漾眼里，他不是別人，他很開心。

    蔣時延每分每秒都想著電梯快點，他想早點回家親親摟摟抱抱小女朋友，偏偏電梯爬得比蝸牛還慢。

    “對了，”唐漾思及什么，驀地抬頭看他，“我今天涂的口紅是你之前送我的子彈頭，dangerous姐妹款，”唐漾眼睫顫了顫，小聲問，“好看嗎……”

    她眼睫纖長，在眼窩落下秀氣的扇形剪影，小臉稍稍泛著層緋色，她想讓他表揚口紅，微微啟唇，她唇瓣小而巧，色澤飽滿紅潤。

    “你介意男人涂口紅嗎？”蔣時延眸光微深，語氣卻輕淡。

    這個問題涉及偏見，唐漾被問得一懵：“我不，不介意吧，畢竟……”

    蔣時延捏住她下巴微微上抬，無法忍耐也不想忍耐地低頭吻下去。

    他一下一下研碾她唇角，磨開口紅，抵舐上顎，在透著明亮陽光的玻璃電梯內(nèi)，吻得深入、纏綿、不可自抑。

    第61章 說6

    電梯在某個樓層被人為停住。

    五分鐘后, 才重新緩慢地降至一樓。

    “叮咚”, 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