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顧云容回府后,將自己從寺里帶回的緣豆分出一半,放到了桓澈書房案上。 桓澈回來瞧見,猶豫著該不該去尋顧云容。 算來,兩人也不過一天多沒說話,但他總覺好似過了一年那么長。 他今日辦完正事后,往淮王那里拐了一趟,不然早該回來了。 他跟淮王說了他與顧云容鬧別扭的事,問淮王覺著如何處置最妥當(dāng),他怕弄巧成拙,惹得顧云容一直不搭理他。 結(jié)果被淮王一頓諧謔。 然后,淮王跟他演示了一下男人如何哄媳婦。 一人分飾兩角地演示。 隨后他發(fā)現(xiàn),他那六哥演女人還挺像的。 桓澈低頭看了看自己今日做的札記,想了一想,終是飛快折成小小的一方,做賊似地塞進(jìn)衣袖里,整了衣冠,昂首挺胸出了書房。 顧云容正坐在妝臺前給自己修眉,聽見外面行禮的動靜,停了手上舉動,回頭看去。 桓澈肅容在她近旁的繡墩上落座,在腦中將淮王今日的演示并一應(yīng)殷殷囑咐過了一番,開始背詞:“我知道你還在生氣?!?/br> 顧云容其實也就是當(dāng)時覺得他這人有些霸道不論理,過了那會兒就不氣了,眼下見他如此鄭而重之地來跟她說道此事,倒很有些意外。 她擱了手中小刀片:“我沒生氣?!?/br> 桓澈暗暗心驚。 六哥說女人生氣后,最愛口是心非,他這句話說出來,她必定說她沒生氣。 這可不就對上了么? 桓澈繼續(xù)背詞:“我知道是我不好,我跟你賠禮,但希望你不要當(dāng)真惱了我去……” “我真的沒生氣——我?guī)Щ氐哪切┚壎鼓愠粤嗣???/br> 桓澈又是一驚。 六哥說若是女人在男人道歉時顧左右而言他,那八成是惱到提都不愿提了。 他低頭,心里頗有些委屈,他也是想跟她一起去寺里求來世再結(jié)良緣而已,她何至于就惱成這樣。 不過,他瞧著她那神色,怎么覺著她好似一切如常,確實不似生氣的模樣…… 他心里打鼓,但又擔(dān)心自己胡亂猜測會壞事,便仍舊按部就班來。 他依舊扳正著一張臉,提議這幾日抽工夫帶她出去游春,又表示將交夏日,她的衣裳首飾也該換一茬了,他回頭就請繡娘來給她裁衣,再帶她去買幾套頭面回來。 顧云容覺著他有些怪異,直道不必,再度問起緣豆的事。 桓澈笑容苦澀:“容容真不肯寬宥我?我好似也沒做什么……” 顧云容奇道:“我說了,我沒生氣,你怎就不信?”她上前挽住他手臂,“走,咱們先去把豆子吃了?!?/br> 若是放在平日,顧云容這般舉動,自令他欣喜,但眼下他被淮王擾亂思緒,拿不準(zhǔn)顧云容心思,卻覺有些毛骨悚然。 顧云容看他竟是往后躲了一下,松開手,瞪他一眼,嗔道:“你不去算了?!?/br> 桓澈想了想流程,覺著她差不多該趕他走了。 他如今左右不是,如坐針氈,覺得自己還是應(yīng)該出去冷靜一下。 顧云容看他沒說兩句話竟然起身就走,板起小臉:“不許走!” 桓澈被她一把按回繡墩上,卻是越發(fā)無措。 六哥只說她若趕他走,他非但不能走,還要回身抱住她使勁揩油。 可沒說她不讓走怎么辦。 他趁她不備,腳尖悄悄蹭地,連人帶繡墩往后撤了撤,等離她稍遠(yuǎn),迅速低頭看袖中那幾頁札記。 他記性雖好,但還是覺得看上一眼更穩(wěn)妥。 顧云容見他鬼鬼祟祟的,近前低頭:“你在作甚?” 桓澈迅速藏起字條,正待試試其他詞兒,春砂進(jìn)來匆匆一禮,恭敬道:“王爺,有公公過來傳旨,請王爺去接旨?!?/br> 第八十八章 桓澈原就是騎虎難下,聽見這話,倒覺如釋重負(fù),即刻起身道:“我先往前頭走一趟?!?/br> 顧云容接話道:“我也去?!?/br> 她見桓澈仿似有些為難,道:“只說是讓殿下去接旨,但沒說旁人不能跟從——我跟去可是有何不妥?” 她就是心中好奇,皇帝這會兒能頒什么旨給他。 桓澈沉默一下,道:“沒甚不妥,容容想跟來就跟來吧?!?/br> 去往前院的路上,桓澈不住暗瞟顧云容。 他最善觀人辭色、度人心思,而他左看右看都覺得顧云容的確不似還在惱他的模樣,但因著他此前屢次在顧云容跟前碰壁,實無甚信心,所以如今在她一個小姑娘面前反而拿不準(zhǔn),不敢自作主張。 來傳旨的內(nèi)侍是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鄭寶,內(nèi)官第一人,可見此番來旨之正式。 鄭寶跟兩人見了禮,笑瞇瞇道:“圣諭在此,還請殿下接著?!?/br> 顧云容與眾人一道下拜行禮后,就聽鄭寶朗聲道:“奉天承運(yùn)皇帝,制曰:朕丕纘令緒,寅奉神器,遵祖宗之成憲……咨爾皇第七子,天資粹美,日表魁奇,體備溫良,性全仁孝,數(shù)度解民倒懸……” 顧云容聽前面還不覺著什么,但聽到后頭,卻是心弦驟緊,驀地抬頭。 聽這份制書這措辭的勢頭……怎么這么像是要冊立太子? 鄭寶抑揚(yáng)頓挫誦念時,暗暗掠視眾人一眼,果見神色各異。 其實他當(dāng)時看到這份制書時,也是驚駭不已。不過萬歲的意思并不像是眾人所想的那樣簡單。 “……今朕偶感微恙,雖漸平,然氣體尚弱,欲調(diào)理數(shù)月,暫免視朝,特授爾監(jiān)國之職,為期半年,夫慎乃德,惟忠惟孝……欽哉。” 隨著末尾二字從鄭寶口中悠悠道出,在場眾人面面相覷,俱是內(nèi)心翻攪。 桓澈行禮謝恩后,接過鄭寶手中端端正正捧著的五色絲絹帛,面上非但波瀾不興,還憂色難掩。 “敢問公公,”他對鄭寶道,“父皇龍體何恙?怎生先前都未曾聽說?眼下可大好了?” 鄭寶微微笑,目中滿溢贊賞之色。 監(jiān)國相當(dāng)于半個皇帝了,在如今諸王爭破頭的狀況下,忽得此旨,尋常人怕會只顧著驚喜,得意忘形,而若是萬歲知道,不知會作何想。 衡王當(dāng)真難得,對監(jiān)國之事漠不關(guān)心,只是一心問萬歲龍體如何。 整篇圣旨洋洋灑灑千余字,但依他看,著緊處并非授予監(jiān)國之權(quán),而是那句“今朕偶感微恙”。 鄭寶自認(rèn)還是有幾分識人之能的,能看出衡王此舉并非故作姿態(tài)——縱然真是故作姿態(tài),做得如此真切、反應(yīng)如此迅速,那也是了不得的。 鄭寶道了喜,聽衡王說要入宮探病,又笑道:“萬歲特地交代了,說他老人家無甚大礙,甭管是探病還是謝恩,今兒都免了,到明日再說?!?/br> 桓澈聽聞,只好作罷,命人去取來銀錢,賞與鄭寶。 等送走鄭寶,顧云容的目光再三在桓澈手里那道明晃晃的圣旨上徘徊,仍未從震驚之中緩過神來。 皇帝廢掉太子后,遲遲不立儲,如今忽然授予桓澈監(jiān)國之職,其偏向已經(jīng)十分明顯了。 但她不是很明白,皇帝既已屬意桓澈為正位東宮之人選,為何不干脆立他為皇太子? 桓澈命人將圣旨收起,轉(zhuǎn)回頭看向顧云容,踟躕道:“容容待會兒愿意跟我同用晚膳么?” 顧云容點(diǎn)頭:“當(dāng)然愿意,不過我還是應(yīng)當(dāng)先去把緣豆吃了?!?/br> 兩人去往書房的路上,顧云容看他面上無喜亦無驚,忍不住問他為何絲毫也不驚訝。 皇帝此前似乎也未露什么苗頭,此舉似有些突兀。 “我回京后遞呈奏章時,皇帝曾與我說過一番話,”桓澈頓了頓,“那個時候,我就隱約猜到了父皇的這一舉動。” 他想起那日情形,覺得還是不要讓顧云容知道為好,以免她胡思亂想,這便轉(zhuǎn)了話頭,繞回了緣豆上面。 兩人用罷膳,顧云容坐著歇了兩刻,轉(zhuǎn)去書房,要拉桓澈出去散步。 “一天到晚都忙得腳不沾地,晚來用了膳就又窩著不動怎么成,走,出來活動活動筋骨?!鳖櫾迫莨醋∷氖直郏瑢⑺馔?。 桓澈抬眸凝她片刻,猶猶豫豫地隨她出來。 他被顧云容拉著四處晃悠時,滿腦子想的都是六哥此前給他演示的一幕。 六哥說女人最是口是心非,尤其是跟男人置氣之后。她們說不生氣了,其實往往都是反話。甚至她們之后略過此事,去做旁的事,也可能并不意味著在她們心里前頭的不豫就算是過去了。 顧云容看他有些心不在焉,問他在想甚。 他轉(zhuǎn)頭看她,踟躕道:“容容當(dāng)真不生我氣了?” 顧云容有些詫異,他為何還在想這件事。 桓澈見她點(diǎn)頭,又問:“那為何一天多不跟我說話?” “我看你總繃著臉不說話,以為你還氣著,我覺得還是暫且不要與你說話的好?!?/br> 桓澈低聲嘆息。 興許,顧云容跟六哥演示的那種會捏起粉拳捶著男人胸口嗔著“死鬼”的女人不太一樣?還是說,六哥今日不過是在綽趣他? 顧云容轉(zhuǎn)彎時,瞧見有樣?xùn)|西從他袖中滑了出來,詫異一下,彎腰去撿,他卻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搶先截走。 顧云容隱約瞧見是幾張折疊在一起的字條,撇嘴:“你那么緊張作甚?莫非是寫給誰的情詩,怕我瞧見?” “顯然不是,”桓澈看她已顯出嬌憨之態(tài),知她確實不氣了,心下一松,扶住她肩,俯身低頭,“我的眼里心里只是你,如何給旁人寫情詩?” 顧云容嘴角才揚(yáng)起,就緊跟著又聽他道:“再者說,寫情詩怎會用那等尋常的紙,至少也得是楓葉花箋……” 顧云容立等沉下臉:“你都沒給我寫過情詩,卻好似很有心得?” 皇帝下制著衡王監(jiān)國的消息不脛而走,在朝堂內(nèi)外迅速散闊開去,惹來一片嘩然。 先前請親王出面監(jiān)國的情況并非沒有,但那都是請的年高德劭的藩王,衡王是個小輩便罷了,還是小輩里的幺子,身為一個序齒最末的皇子,他如何服眾,如何彈壓其余諸王? 雖然衡王的能力手腕眾人都看在眼里,但在眾人看來,僅有這些,不足以壓場,他太年輕,又只是監(jiān)國,并非皇儲,想來不服、不忿者不在少數(shù)。 一時間,朝中上下反對聲浪迭起。群臣又疑心是先前隕星兇兆顯現(xiàn),皇帝許是得了甚大病。兩廂情由之下,不少反對衡王監(jiān)國的朝臣跪在午門外慟哭陳情,請求面圣。 但貞元帝說到做到,真真正正調(diào)養(yǎng)去了,鎮(zhèn)日只是待在西苑精舍里,不過偶爾翻看一下奏章,也不見大臣,將一應(yīng)政務(wù)俱推給了桓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