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也確實不在人世了，落入?？苁种凶允莾炊嗉佟?/br>
    周學(xué)理的死活原也不關(guān)他的事，他并不關(guān)心，只是擔(dān)憂顧云容會因此作難。

    翌日，因著搜捕刺客未果，皇城竟日封鎖。

    福斯托也被困在了宮中。他因當時正在跟皇帝陛下宣講他們的圣教，幾乎目睹了整個驚險的遇襲經(jīng)過。

    也因此，他幾次三番被禁軍頭領(lǐng)叫去盤問。幸好有他的翻譯在，不然那些頭領(lǐng)火急火燎的，兩邊怕是要因著語言不通打起來。

    福斯托嘆氣，他的漢語何時才能學(xué)好。

    再又一次被錦衣衛(wèi)指揮使叫去問了半晌之后，福斯托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一位貴人。

    他隱約記起，這位好像是皇太子殿下。

    他照著天朝的禮節(jié)行了禮，殿下盯視他片刻，忽道：“你說你當時看到那幾個蒙面刺客身材矮?。窟€用了吹針？”

    福斯托聽了翻譯的轉(zhuǎn)達，點頭，依舊用母語道：“那種吹針很像是日本國的間者常使的。我遠航而來，也曾跟日本國人打過交道?！?/br>
    他本想試試自己新近學(xué)來的漢語，但想想還是作罷，他的漢語實在不流利，說起來像個結(jié)巴，他看皇太子殿下如今臉色不太好，還是不要考驗他的耐性比較好。

    太子殿下聽了他那番話，失魂落魄，臉色明顯更難看了。

    太子又問了他一些旁的細節(jié)，便領(lǐng)著一眾隨從往東面去了。

    福斯托昨日被安排在外廷的文樓暫歇，正要往那邊去，又見一內(nèi)侍前來傳話，說衡王殿下找他。

    殿下將他宣召到了一座觀景樓上。

    福斯托覺得衡王殿下也是來問他昨日細節(jié)的，誰知殿下見到他之后，便開始問他終日行船海上，是否熟知海寇那頭的事。

    福斯托大致說了說，就見殿下蹙起了眉。

    “這樣說來，”桓澈轉(zhuǎn)頭看他，“一個流落海外，又很可能已經(jīng)落入?？苤值娜耍茈y生還？”

    福斯托終于鼓足勇氣，說起了自己那口蹩腳的漢語：“不一定，?？芏己芎荻荆绻谌胨麄?，適應(yīng)了，說不定有一段奇遇。”

    說著話，他忽興奮道：“殿下是不是認得宗承？我聽說以前他就是從一個都沒有，到現(xiàn)在站在好多人上面，他一個人拿著好多貿(mào)易命脈，我的主啊，這是可以寫一本傳記的！”

    桓澈面上神色一言難盡。

    這西洋人約莫是想用成語，一時間又想不起，激動起來達意全靠拼詞。

    “但宗承只有一個，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他，”福斯托亢奮道，“天朝上下幾千年的歷史，不也就出了這么一個海上霸主？”

    桓澈冷聲道：“什么霸主，他就是個?？茴^子?！?/br>
    想了想，思及顧云容跟他說西洋人的想法跟國朝這邊不太一樣，便不打算跟他辯這個問題。

    他問福斯托可是認得宗承，福斯托道他從前曾跟宗承手下的人做過交易，后來宗承搬到平戶，他們便也跟去做過幾筆大買賣。

    福斯托跟他說，平戶因宗承的到來而硬生生繁榮成了日本國的西都，問他為何不讓宗承回國，借他打開國朝這邊委頓已久的對外海陸商貿(mào)，他手里掌握著無窮的海外商貿(mào)資源，平戶的崛起已經(jīng)證明了他的實力。

    桓澈眉頭深鎖。

    其實宗承這件事極是難辦。宗承首先是個有罪之人，民怨太大，他父皇的心思就是榨干后殺之，宗承倘若沒了價值，他父皇怕是要想方設(shè)法除掉他。

    梟首示眾，若宗承運道不好，最后說不得就是這樣的下場。

    但他后來又想，簡單殺掉宗承，后患無窮，首先他手底下那成千上萬的追隨者就是個大患。

    宗承若死，他們必定激變。

    他極目遠眺，長嘆一息。

    這路究竟要如何走，還是要往后看。

    福斯托一直都想跟眼前這位殿下打好關(guān)系，奈何對方始終冷淡。

    他提出邀請殿下與王妃去喝酒，就見殿下又冷了臉。

    他這才想起天朝的習(xí)俗跟他們的不同，以為殿下是因為失禮生氣，尷尬笑笑，做了個請的手勢：“那我們一起下流。”

    桓澈冷淡的臉僵了一下。

    福斯托不明所以，迷惑道：“殿下不下流么？”

    四周仿佛一靜。

    杵在桓澈身邊的握霧嘴角幾乎抽到了耳朵根。

    雖然他覺得殿下有時候在王妃面前是有點那什么，但他還是頭一次見有人膽敢在殿下面前直言道出的。

    這西洋人太勇敢了。

    懵住的福斯托轉(zhuǎn)頭看西芒，西芒思索一下，小聲提醒：“您是不是想說下樓……”

    福斯托恍然大悟，連聲道歉，又道：“差不多差不多……”

    桓澈面無表情，回身率先走了。

    這樣又折騰了兩天，仍舊未能搜尋到刺客。貞元帝無法，只好解禁。

    顧云容出宮時也沒聽到乾清宮那邊有什么動靜，覺著桓澈的揣度怕是要落空。

    然而一月之后，宮中傳來消息，皇帝下旨，降封太子為蘄王，封地待定。

    一時之間，內(nèi)外嘩然。

    原太子雖則生母早逝，但馮皇后始終將其視為親子撫育，馮家就是原太子的靠山，圣上雖然幾番懲治原太子，但總是會打一棍給個甜棗，算是小懲大誡，有人到御前揭發(fā)原太子的錯處，陛下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見還是想要扶立這個長子的。

    算下來，原太子手里的一副牌并不算差，卻打成了如今這般光景。

    朝中上下因著此事炸開了鍋。因才出了刺殺之事，眾人紛紛揣測皇帝是認為原太子要弒父，這才有此一旨，遂紛紛為其脫罪。

    就憑著原太子那稟性，謀殺君父這等事是斷然沒膽子做的，何況太子得多么蠢鈍才能冒此大險。

    但貞元帝似乎心意已決，并不肯聽。

    顧云容聽說這件事后，第一反應(yīng)是，看來皇帝真是對原太子失望透頂，都不愿意把他的位子留到過年。

    第二反應(yīng)是，太子既廢，繼任儲君是誰？

    眾人亦紛做揣測。

    桓澈這陣子入宮，上到太后下到內(nèi)侍，似都對他多了一分打量。

    他卻一切照常。

    既已降封親王，便不能再居?xùn)|宮，貞元帝命蘄王攜一眾女眷搬去西苑暫居。

    小年這日，顧云容與桓澈圍爐敘話時，問皇帝為何不直接立了他。

    桓澈隨手將她才拈起的一個小金桔截胡，塞進自己嘴里：“你就那樣肯定父皇想立我？”

    顧云容好氣，這已經(jīng)是她被搶的第三個小金桔了！

    她重新挑揀一個，飛快咬了一口才放心：“陛下最偏疼你，不立你立誰？”

    “你可曾想過，父皇興許是一直故意立我當靶子，護著他真正想立的那個？”

    顧云容被汁水嗆了一下：“不會吧？”

    前面坑了小兒子那么多回，要是都在為他人做嫁衣……

    桓澈似笑不笑：“朝中那些大小臣工，多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精，必定也有不少人作此想。畢竟，圣心若是太好堪透，那父皇也就不是父皇了?！?/br>
    顧云容抿唇：“旁人看不透，但阿澈一定能猜到的對不對？”

    桓澈將手中剩余的半個小金桔吃下肚，又舐去顧云容嘴角一點桔汁，伏在她耳畔低聲道：“我們?nèi)ネ忸^堆雪人兒好不好？”

    顧云容是被桓澈強行披了披風(fēng)、塞了手爐拽出來的。

    她下了回廊，便倔強地不肯再往前走。

    “你還沒答我的話?！彼⑵沧炜此?。

    男人勾住她的肩：“堆了雪人兒再與你說。”

    顧云容信了。

    她長居江南，多少年不曾有堆雪人的機會，來到北方看到滿世界銀裝素飾，當真有些興奮。

    昨日下了整日的雪，如今新雪覆地，厚積一層，踩踏其上，咯吱生響，顧云容早丟了手爐，來來回回踏了兩排腳印，自得其樂。

    大約對于北方人來說，看到大雪的南方人比玩雪有意思多了，桓澈只堆了個雪人身子，便立在一側(cè)盯著顧云容踏雪。

    顧云容轉(zhuǎn)頭，見他目光在假山之間穿梭，問他是不是對之前放走的那只大壁虎念念不忘。

    他抽空回頭：“吃醋了？我跟壁虎是不可能的，你應(yīng)當有自信才是，你比壁虎好看多了。”

    顧云容默默低頭。

    這話是沒毛病，但她怎么覺得怪怪的……

    須臾，他尋來了兩顆個頭差不離的黑色石子，又折來兩根樹枝，堆了個圓滾滾的雪人。

    雪人雙臂上擎，雙目沉沉，就是缺了鼻子跟嘴。

    桓澈想了一想，命人取來一根紅蘿卜，先是在嘴巴的位置劃了個彎彎的弧度，然后將紅蘿卜插入正中充鼻子。

    末了，他欣賞一番，對顧云容道：“等雪化了，這紅蘿卜便歸你了，你好好收著?！?/br>
    顧云容對著那根蘿卜看了看。

    送根蘿卜給她……

    天寒雪冷，她一雙手凍得通紅，哈氣幾下也暖不熱，伸頭看向了他的領(lǐng)口。

    桓澈上來問她可還要去別處賞雪，驟感脖子一冷。

    顧云容繞到他背后，雙手伸入他領(lǐng)口的瞬間，愜意吐息。

    暖手的最佳地方果然是別人的脖子。

    她雙手冷似冰，桓澈卻是由著她不斷調(diào)換姿勢暖手，老老實實充作人形暖爐。

    “俗話說，大冬天把手伸進別人領(lǐng)口暖手，是要負責(zé)一輩子的，”他微轉(zhuǎn)頭，“你今日伸了我的領(lǐng)子，可不能對我始亂終棄。”

    顧云容從后頭抱住他脖子，笑嘻嘻湊到他耳畔呵氣：“哪里‘始亂’了，我們明明始得很正經(jīng)。‘終棄’更不可能，你這賊船我是下不來了?！?/br>
    “今晚我就如你的愿，讓你從我身上下不來。”

    顧云容渾身一抖。

    兩人正說著話，便有內(nèi)侍來捎話兒，說今晚陛下要在宮中辦家宴，讓他們收拾收拾，至遲未時正趕到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