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別緊張。我會說得一清二楚。你應該知道我在哪里工作。” “不太清楚?!彼蠈嵉卣f。 “在迷宮,信號情報城。我在一個被世人唾棄的地方工作?!?/br> “美國國安局?!?/br> “答對了。你知不知道招惹我們是多愚蠢的事?你知不知道?” “我明白得很?!彼f。 “那你知不知道我認為你女朋友的最后歸宿其實在哪里?” “不知道?!?/br> “監(jiān)獄。要待一輩子!” 布隆維斯特盡可能露出平靜、從容的微笑,其實腦中思緒轉得飛快。莎蘭德侵入美國國安局的計算機了嗎?光是這么一想就把他嚇壞了。如今她不只在逃避殺手的追殺,連美國的情報突擊隊也要傾巢而出來對付她嗎?這聽起來……聽起來如何呢?聽起來太不可思議了。 莎蘭德的特質之一就是采取行動前,一定會仔細分析后果,不會貿然行事,哪怕只要有任何一絲被抓的可能,就會停手。所以,他實在無法想象她會如此愚蠢地冒險。的確,她有時候會讓自己身陷險境,但那必然是權衡過利害得失的決定。他不肯相信她侵入了美國國安局系統(tǒng),最后只落得這樣的下場:成為此時站在他眼前這頭暴躁乖戾的斗牛犬的手下敗將。 “我認為你話說得太快了?!彼f。 “你就繼續(xù)做夢吧,老兄。但你也聽到我剛才用了‘其實’兩個字,很好用的字眼哦?可以有各種意思。其實我早上是不喝酒的,但現(xiàn)在手上卻拿著酒杯,哈哈!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答應幫我一兩個忙,你女朋友也許就能擺脫困境,安然無事?!?/br> “我聽著?!彼f。 “好極了。不過你得先向我保證,不會把我當成報道的消息來源?!?/br> 布隆維斯特詫異地看著他,沒想到他會這么說。 “你是什么告密者嗎?” “拜托,不是,我是一條忠心的老獵犬。” “但你不是正式代表美國國安局。” “你可以說我目前有自己的計劃,有點像是辦私事。所以,怎么樣?” “我不會引述你的話。” “太好了。我還想確保一件事,我接下來要跟你說的話不能傳到第三人耳中。你也許會覺得奇怪,我干嗎向一個調查記者透露天大的消息,卻又不許他泄漏半個字?” “好問題?!?/br> “我有我的理由。而我相信你——別問我為什么。我敢打賭你想保護你女朋友,而且你認為整件事的重點在其他地方。關于這點我說不定也能幫上忙,假如你準備要合作的話。” “這還有待觀察。”布隆維斯特態(tài)度強硬地說。 “好吧,幾天前我們的內部網(wǎng)絡出現(xiàn)了資安漏洞,這件事你知情吧?” “多少知道一點?!?/br> “是在九·一一事件之后建立的,目的是增進我們國內各情報系統(tǒng)與其他英語系國家——也就是所謂的‘五眼聯(lián)盟’——之間的協(xié)調運作。這是一個密閉系統(tǒng),有專屬的路由器、入口網(wǎng)站與橋接器,與其他的國際網(wǎng)絡完全隔絕。我們通過衛(wèi)星與光纖電纜從這里管理我們的信號情報,這里也是我們的大數(shù)據(jù)庫,儲存了機密的分析資料與報告——從最不敏感的莫瑞級文件,一直到連美國總統(tǒng)都不能看的溫布拉最高機密。這個系統(tǒng)的運作中心在得州,老實說還真愚蠢,不過它終究是我的寶貝。告訴你吧,麥可,我可是拼了老命才創(chuàng)造出它來,沒日沒夜辛辛苦苦才有的成果,所以我不許哪個王八蛋濫用它,更別說是侵入了。只要稍有異常就會啟動警報鈴,另外還有一大票獨立作業(yè)的專家在監(jiān)控這個系統(tǒng)。如今,只要干了什么事就不可能不在網(wǎng)絡上留下足跡,至少理論上是這樣。一切都會被記錄下來經(jīng)過分析,應該不可能按了哪個鍵卻沒有啟動通報功能,但偏偏……” “有人做到了?!?/br> “對,也許我本來可以心平氣和地接受這個事實。計算機總會有漏洞弱點,也總是有進步的空間。漏洞能讓我們隨時提高警覺。但問題不在于她成功侵入,而在于她的做法。她侵入我們的服務器,建立了一個進階的橋接器,利用我們的一個系統(tǒng)管理員進入內部網(wǎng)絡。如果光是這樣,手法真是漂亮得沒話說。但不止如此,事情沒這么簡單。后來這個賤人把自己變成了幽靈使用者?!?/br> “變成什么?” “幽靈。她到處飄來飄去,誰也沒發(fā)現(xiàn)?!?/br> “你的警鈴沒響?” “那個該死的天才安裝了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木馬病毒,要不然系統(tǒng)早就發(fā)覺了。那個惡意程序不斷地將她的身份升級,她的使用權限愈來愈大,吸收了許多高度機密的密碼與代號,并開始連接、比對記錄與數(shù)據(jù)庫,然后忽然就……搞定了!” “什么搞定了?” “她找到了她要找的東西以后,就不想再當隱形人,她想讓我們看看她的發(fā)現(xiàn),直到這個時候,我的警鈴才在她想讓它響的時候響了?!?/br> “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虛偽,我們的兩面手法,所以我才會跟你坐在這里,而不是一屁股坐定在馬里蘭州,派出海軍陸戰(zhàn)隊來追捕她。她就像小偷,闖空門卻只是為了揭發(fā)這個家里早已堆滿贓物,我們一發(fā)現(xiàn)之后,她就變得非常危險,危險到有幾個高層想放過她?!?/br> “但你不想。” “我不想。我想把她綁在燈柱上活活抽死??墒俏覜]別的選擇,只能放棄追蹤,麥可,這真的讓我很火大。我現(xiàn)在看起來也許很平靜,但你沒看到我當時……媽的!” “你都氣瘋了吧?!?/br> “沒錯,所以我才會等不及天亮就把你找來。我必須在黃蜂逃出國以前抓到她?!?/br> “她為什么要逃?” “因為她干完這件瘋狂事以后又干了一件,不是嗎?” “我不知道。” “我想你知道?!?/br> “話說回來,你為什么認為她就是你的那個黑客?” “這個嘛,麥可,這正是我現(xiàn)在要告訴你的?!?/br> 但他沒有說下去。 房間電話響了,艾德立刻接起。是柜臺要找布隆維斯特,艾德將話筒遞了過去。他很快便猜到布隆維斯特得知驚人的消息,因此當這位瑞典記者隨口胡亂道了個歉后奪門而出,他并不訝異。不過艾德可不會讓他輕易脫逃,于是他也抓起外套追了上去。 布隆維斯特有如短跑選手般急速奔過走廊。艾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倘若與黃蜂、鮑德一事有關,他希望自己也能在場。他有點追不上——布隆維斯特太過心急等不了電梯,直接就沖下樓梯。等艾德氣喘吁吁跑到一樓,布隆維斯特已經(jīng)拿出手機,聚精會神地打起另一通電話,一面跑出旋轉門到馬路上去。 “怎么回事???”艾德見布隆維斯特打完電話打算攔出租車,如此問道。 “一堆問題!”布隆維斯特說。 “我可以開車送你?!?/br> “可以才怪。你剛才在喝酒耶?!?/br> “至少可以開我的車?!?/br> 布隆維斯特這才放慢腳步,轉身面向艾德。 “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你互相幫助?!?/br> “你的黑客你得自己抓?!?/br> “我已經(jīng)沒有抓任何人的權限?!?/br> “那好,車在哪兒?” 艾德租來的車停在國立博物館附近,兩人一同跑過去時,布隆維斯特匆匆解釋了一下,說現(xiàn)在要前往斯德哥爾摩群島的印格勞島,他會在上路后問問該怎么去,而且不打算遵守時速限制。 第二十六章 十一月二十四上午 奧格斯發(fā)出尖叫,就在同一時間莎蘭德聽到腳步聲,是屋側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她抓起手槍跳起身來,雖然感覺很糟,卻不予理會。 當她沖到門口,看見露臺上出現(xiàn)一個高大的男人,一度以為自己占了剎那的先機,不料那人并未停下來打開玻璃門,而是直接沖破玻璃,用手中的槍射向男孩。 莎蘭德隨即反擊,又或者她本來就開槍了,她也不知道。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朝那個男人跑去,只知道自己用大到令人失去知覺的力量沖撞他,此時兩人一起倒在方才男孩所在的圓桌旁邊,她就壓在他身上。她一秒也沒猶豫就狠狠給了他一記頭槌。 由于用力過猛,她整個頭顱嗡嗡鳴響,起身時搖搖晃晃,房間在旋轉,她的衣服上有血。又挨子彈了嗎?她無暇細想。奧格斯人呢?桌邊沒人,只有一桌的鉛筆、畫、蠟筆和質數(shù)演算。他到底跑哪兒去了?她忽然聽到冰箱旁邊有唉哼聲,沒錯,正是他,兩膝屈起靠在胸前坐著,全身發(fā)抖。剛才想必是正巧來得及撲到地上。 莎蘭德正想沖上前去,聽到外頭又有了令人擔憂的聲響,是人聲和樹枝的噼啪聲。有其他人正在靠近,沒時間了,他們得離開此處。她迅速在腦中想象一下四周地勢后,奔向奧格斯,喝道:“我們走!”奧格斯沒有動。莎蘭德一把將他抱起,痛得臉都扭曲了。每個動作都痛。但他們就是得走,奧格斯想必也理解到這一點才會從她手中掙脫。于是她躍向圓桌,抓起計算機和奧格斯的外套后直奔露臺,從躺在地上那個男人身邊經(jīng)過時,他顫顫晃晃地撐起身子,想去抓跟隨在她身邊的奧格斯的腿。 莎蘭德本想殺了他,但念頭一轉只是狠踢他的喉嚨和肚子,并將他的武器丟到一旁,然后帶著奧格斯穿越露臺,跑下陡峭巖坡。但是她驀地想到了畫。剛才沒看到男孩已經(jīng)畫了多少,是不是應該回去拿?不行,其他人隨時會到,他們得馬上走??墒恰欠嬕彩且豁椢淦?,更是這番瘋狂局面的起因。因此她將奧格斯和計算機留在巖棚上,這地方是她前一晚發(fā)現(xiàn)的,然后自己往回爬上斜坡,回到屋內在桌面翻找。一開始沒看見,到處都只有那個混蛋衛(wèi)斯曼的素描,和一排又一排的質數(shù)。 不過有了,找到了,只見棋盤方格與鏡子上方已多出一個淺淡人像,額頭上有一道清晰的疤痕,這時莎蘭德輕而易舉就認出來了。他正是在她眼前倒地不起、出聲呻吟的男人。她連忙拿出手機拍照,傳給包柏藍斯基和茉迪,甚至還在紙張最上頭匆匆寫了一行字。但片刻過后她發(fā)覺自己做錯了。 他們已經(jīng)被包圍。 莎蘭德發(fā)送了兩個字到他的三星手機,也同樣傳給了愛莉卡:“危急?!边@幾乎已無誤解空間,莎蘭德是不會讓人誤解的。不管布隆維斯特怎么看,這則信息都只可能有一種意思:她和奧格斯被發(fā)現(xiàn)了,最糟的是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遭到攻擊。經(jīng)過史塔茲戈登碼頭時他將油門踩到底,一下便上了瓦姆多路。 他開的是全新的奧迪a8,艾德就坐在旁邊。艾德沉著一張臉,偶爾在手機上發(fā)短信。布隆維斯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讓他跟來——或許是想看看這個人對莎蘭德知道多少,又或者還有其他原因。說不定艾德可以派上用場。反正無論如何,情況都不會因為他而更糟。此時警方已獲得通報,但他懷疑他們能否來得及迅速組成小隊,尤其是他們對于信息不足一事仍抱有疑慮。愛莉卡一直是中心點,負責讓所有人互相保持聯(lián)系,也是唯一知道路線的人。不管能得到什么樣的幫助,他都需要。 就快到丹維克橋了,艾德不知說了句什么,他沒聽到,他在想著其他事情。他想到安德雷——他們把他怎么了?他為什么就不跟他去喝一杯呢?布隆維斯特試著再打一次電話給他,也試著打給莎蘭德。但都沒人接。 “你想知道我們對你那個黑客了解多少嗎?”艾德問。 “好啊……有何不可?” 誰知這次還是沒聊成。布隆維斯特的手機響了,是包柏藍斯基。 “希望你明白事情過后我們得長談一番,而且必定會涉及法律層面。” “我聽到了?!?/br> “不過我打這通電話是要給你一些信息。我們知道莎蘭德在四點二十二分還活著。她發(fā)短信給你是在這之前或之后?” “之前,一定是之前?!?/br> “好?!?/br> “你怎么能這么確定時間?” “她傳來一樣非常有意思的東西。是一幅畫。麥可,我不得不說這超乎我們的期望。” “這么說她讓那孩子畫出來了?!?/br> “是啊。如果要拿這個當證物,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技術性的問題,也不知道聰明的辯方律師會提出什么樣的抗辯,但依我之見,畫里的人毫無疑問就是兇手。栩栩如生得太不可思議了,還是同樣地精準神奇。事實上,在紙張最底下還寫了一個方程式,不知道與本案有無關聯(lián)。不過我把孩子的畫傳給國際刑警組織了,如果他們的數(shù)據(jù)庫里有這個人的檔案,他就完了?!?/br> “你也要把畫發(fā)給媒體嗎?” “我們還沒達成共識。” “你們什么時候會到達現(xiàn)場?” “會盡快……等一下!” 布隆維斯特可以聽到背景里有電話響聲,包柏藍斯基去接了另一通電話,一兩分鐘后再回來時,只簡短說道: “我們獲報那里發(fā)生槍擊。聽起來不妙?!?/br> 布隆維斯特深吸一口氣,說道:“有安德雷的消息嗎?” “我們利用他的手機訊號追蹤到舊城區(qū)一處基地臺,但僅此而已。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好一陣子收不到訊號,手機好像被砸了,也可能只是關機?!?/br> 布隆維斯特開得更快了,幸好這個時間路上沒車。起先他幾乎沒跟艾德說什么,只是簡單交代一下,但最后再也忍不住。他需要想想別的。 “說說看,你覺得你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