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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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詠將帛紗托在手里,輕輕打了聲招呼:“請問,您是……哪位?” 無人應答。 石詠輕輕舒了一口氣,知道絕不能心存僥幸,當下點亮了燈,將那幅帛紗放置在燈下,細細檢查。 早先他路過琉璃廠的時候,去“松竹齋”楊掌柜那里借了一柄“放大鏡”。這時候正好用上了,持在手中,沿著整幅帛紗的纖維脈絡,一點點看過去。 石詠心中有數(shù),這幅帛紗可能是經(jīng)過反復織補,才成了今天這樣。雖然后世擁有各種現(xiàn)代技術和工具,可是古人的織補技術,未必就比后世的技術落后。 但石詠始終牢記著研究院的前輩說過的一句話:紡織品文物修復,能讓普通人看不出修補的痕跡;但是專業(yè)人士,還是看得出哪部分是文物、哪部分是修補的1。因此他有信心,只要耐心一點點去辨識,一定能有所發(fā)現(xiàn)。 可這又是極其費眼的水磨功夫,石詠手持著“放大鏡”,在幽暗的燈光下看了約有一個小時左右,已經(jīng)堅持不下去了,果斷吹燈休息。他的耐性非常好,知道不必急于一時,相反,若是太著急,傷了視力,這時代可沒有視力矯正術,回頭近視了她可沒處哭去。 石詠睡去的時候,那幅帛紗被他卷起來放在榻旁枕畔。到了夜里石詠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覺得有人在耳邊軟語向自己道謝: “有勞郎君費心,妾身有望重見天日了!” 語氣溫柔,而那聲音則清脆如嬌鶯婉轉,與當日楊玉環(huán)的銀香囊口吻相差仿佛。 石詠即便睡得朦朧,也在半夢半醒中急忙擺手,口中連說“不必客氣”,這樣一說一動作,石詠從夢中驚醒,撐身坐起,借著窗外撒進來的皎皎月光,正望見枕邊那一卷帛紗,安安靜靜地,全無半點異樣。 石詠心知這卷帛紗上一定附著西施的一縷幽魂,只是在帛紗修復之前,這一縷幽魂還沒辦法與他直接交流,只能在夜半無人時,給夢中的石詠捎上一兩句話。 石詠驚醒之后,再也睡不著,索性再次點了燈,手持放大鏡,接著之前的工作,繼續(xù)仔仔細細地檢查那幅帛紗。 他一面細看,一面回憶研究院里的前輩們告訴他的古代織物修補方法:常用的方法,不外乎同類織物托裱法、同類織物襯補法,絲線銜接修補法1等等,但是法無定法,研究院里修補織物,都是要根據(jù)出土文物的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古人織補,大體也應該是如此。 石詠又花了半個時辰,卻一無所獲,索性推桌起身,想去喝口水。起身的時候,石詠心里突然覺出異樣——他的手,撐在桌面上,手掌下正是那幅帛紗,而他手下的帛紗,似乎有些厚薄不均勻。 石詠做慣了“手工”,手上的感覺極其靈敏,相反,他的視力,由于缺少了現(xiàn)代儀器設備的輔助,只有那么一柄倍數(shù)不高的放大鏡相幫,遠遠沒有那么靈光。 他一旦感覺出不同,趕緊低頭,將他手下壓住的那部分帛紗放置在燈下,用放大鏡仔細觀察,果真看出些端倪: 原來古人修復古代織物,也與后世相差仿佛,用的是同類織物襯補法,也就是將同類織物襯在破損的織物背面,再用板針或是暗絞針加以織補, 然而他手上的這一幅帛紗,被織補了不止一次,而是好幾次,所以這幅紗的一面襯補之后,后來的工匠又在另一面襯補,實際上是將最古老的那一部分夾在其中。偏生這前前后后的工匠都是巧奪天工的手藝,這幅帛紗織補完成之后,放在手中看,依舊是一幅完好無缺的帛紗,厚薄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若非石詠手上觸感靈敏,光憑看,可能還真的找不到這一處。 石詠看到這里,心里有數(shù)。 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和當初修復楊玉環(huán)的銀香囊一樣,讓帛紗中最古老最原始的那部分“露”出來,然后再視文物的具體情況,重新制定復原的方案。 將反復織補過的帛紗“拆開”,讓最古老的那部分紗質顯露出來,也并不算是件容易事,而是水磨功夫。石詠足足花了四五個晚上,才將這項工程完成了七七八八。 他晚上忙著搗騰這件帛紗,白天在造辦處當差的時候就難免露出些倦意。旁人還好,石詠的頂頭上司王樂水看在眼里,有一回實在沒忍住,問:“石詠,你這是娶妻了,納妾了,還是新得了通房了?” 王樂水有話沒說出口:年輕人,日子還長,別光圖新鮮,也得顧及身體。 石詠:…… 他還真沒想到王主事會往那上頭想。 不過,時下的男子大多十六說親,十八娶婦,二十就已經(jīng)抱娃了。大家子弟,即便尚未娶親的,家中給安排一兩個通房丫頭,也是常事。所以王主事問問,也只是尋常關切下屬而已。 幸好石詠聽過賈璉的“借口”,當下連忙向王樂水解釋,他真的只是“挑燈夜讀”而已,真不是憐香惜玉來著。再說了,他家境貧寒,人口簡單,說娶妻那“妻”都還不知在哪里,更加不敢提什么妾室通房之類。 王樂水知道這個下屬老實得很,也猜他沒有那許多花花腸子,當下只教導了幾句,讓他研讀書本之際也得保養(yǎng)身體,別耽誤了差事。 石詠見上司是真心關懷,趕緊應了,晚間便也不敢熬得太狠,細致的活計做上一會兒,就熄燈睡覺去,無意中將這工程又拖長了一些。 不過,這幅帛紗之中,被層層“織補”所掩藏住的那一幅“原件”,此時也已經(jīng)漸漸露出真容—— 那是精美而完整的一幅云紋。 確切地說,整幅帛紗上的云紋,全都是按照這個紋樣織出來,然后又作為襯補的材料,遮蔽了原件。 而石詠所做的,就是將所有后期修補的材料全部去除,只留“原件”。 到了這一步,石詠早已如臨大敵,那巴掌大的一小幅云紋放置在桌面上,不敢用手去碰,而是特地制了一柄竹鑷子去接觸。他伸出鑷子,輕輕一觸,覺得還好,沒有想象中那樣松脆易碎;再取一柄軟毛刷子,在云紋表面刷刷,也并未見多少灰塵污漬,是保存極為完好的一小片……殘片。 石詠手中捏著刷子,托著腮盯著這片殘片,心中暗想:此前的織補,方法不能算是錯,可是到底將最原始的織物徹底遮蔽,這是古代織物修復的大忌。那么他應該用什么方法繼續(xù)修復這片古代織物殘片呢? 正想著,突然有個銳利的聲音直沖入石詠的耳鼓:“快說,你是何人?” 這一聲極其突兀,語氣也毫不客氣,聲音里帶著凌冽,石詠猝不及防,嚇了一條,手中的毛刷“啪嗒”一聲,掉在地面上。 他是不是弄錯了?這聲音,聽起來,與早先半夢半醒之間聽過的西施嗓音大相徑庭。 可是對方到底是個女子,石詠不好丟了身份禮數(shù),自報家門之后,再度小心翼翼地開口:“我本是無心,若是打擾了您的清靜,敬請原諒……請問,您是哪一位?” 對方雖然口氣不善,但是卻快人快語,開口道:“我是越國苧蘿人氏……” 石詠心想:沒錯啊,相傳西施就是越國苧蘿村人。 “……我姓鄭!”那個聲音斬釘截鐵地說。 石詠伸手去揉眉心,心想,看起來真的是弄錯了。 相傳越國苧蘿村還出過一位美貌的浣紗女,叫做鄭旦的,與西施同時被越王勾踐進獻給吳王夫差,成為夫差最為寵愛的姬妾。只是這鄭旦遠不及西施有名氣,最后的結局也一樣成迷。 “……名旦,小字夷光!”桌面上薄薄的一小幅帛紗繼續(xù)開口說話。 石詠頗為驚奇:他是知道鄭旦的,可是這個小字“夷光”,夷光難道不就是西施的小字么? “母姓施,家住苧蘿西村,因此人稱‘西施’!” 石詠聽了這話,坐在桌前,被震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幅帛紗透露給他的信息是,西施就是鄭旦,鄭旦就是西施。兩個名字,其實是同一個人。 可是石詠感覺怪怪的,雖然帛紗告訴他,西施鄭旦,兩個名字,實為一人。可是他與這帛紗背后的靈魂雖然只有短暫的片刻接觸,他還是感覺很明顯: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格啊! 作者有話要說: 1古代織品的修復方法,部分參考《天衣有縫——中國紡織品文物修復保護論文集》一書; 2主流觀點都認為西施與鄭旦是兩名美女,影視劇里也都是這么演的。但也有觀點認為這倆是同一個人,理由是古籍里寫“西施鄭旦”,名字相連,而且古代沒有標點符號,無法區(qū)分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而且絕大部分古籍中都只提西施,卻絕口不提與她同樣命運的鄭旦,所以也有人認為西施母親姓施,父親姓鄭,本是贅婿,所以西施全名是西村的施鄭旦。本文這里把兩人寫成同一個人,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子,但是同時擁有兩種人格,希望會好玩一點[偷笑]。 第62章 石詠正望著面前一小片帛紗殘片發(fā)呆, 忽然聽見門上輕輕駁啄兩聲,石大娘的聲音響起:“詠哥兒?這是起了?” 原來石大娘覺輕, 見東廂的燈亮得早, 就披衣起來, 過來石詠這邊看看。 石詠一抬頭, 這才見到窗戶紙已經(jīng)透著朗朗的清光,天已經(jīng)亮了。 他一伸手,將面前的帛紗殘片往書桌上一只裝工具的木匣里一塞, 合上匣子的那一瞬, 石詠聽見帛紗的聲音尖銳而冷厲,毫不客氣地斥道:“你……” “啪”的一聲, 匣子一合。 下一瞬, 石大娘就將東廂的門推開,柔聲問:“詠哥兒?” 石詠再顧不上那幅紗了, 趕緊迎上去招呼:“娘, 這么早?” 石大娘想不到其他, 只見石詠已經(jīng)起來,便說:“娘去給你將早點去熱一熱,正好昨兒你二嬸蒸了點兒細面花卷, 就粥正好?!?/br> 二嬸王氏做的細面花卷上撒著細細的蔥花兒, 咸香可口,配上一碗稀粥,再加上兩塊“六必居”的醬瓜,石詠吃得飽飽的, 作別石大娘,自己上衙。 待到他再回來的時候,石詠已經(jīng)將修復那幅云紋帛紗的法子徹底想通,并且從養(yǎng)心殿造辦處借了工具回來。只是到了晚間,石詠坐到桌前,面對他用來盛放工具的那只匣子,心里有點兒打鼓: 早上他把那位“西施”還是“鄭旦”關了小黑匣子,聽那位的口氣,顯然是氣得不行。這會兒再打開匣子的時候,會不會又被劈頭蓋臉地訓一頓喲! 可是石詠是那種一往無前的直性子,下定決心要做到的事兒,就算是挨罵,他也不在意的。當下石詠吸了口氣,伸手打開工具匣。 “你終于回來了!” 聲音軟糯而甜美,語氣里透出的那種發(fā)自內心的欣喜則無法掩飾。 這是?…… 石詠撓撓頭,忍不住問:“對不住,您是哪位?” 他已經(jīng)在想,是不是面前這幅巴掌大小的云紋帛紗上,附著的,根本就是兩個靈魂。 “范郎,我是夷光啊!” 帛紗上的靈魂急急而呼,生怕情郎已經(jīng)不再認得自己,惶急之下,聲音微微發(fā)顫。 石詠腦后有汗,連忙澄清:“真對不住,我不姓范,我姓石……”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幅云紋帛紗從匣子中取出來,放在他從造辦處帶回來的工具旁邊。 對方則低低地一聲輕呼,柔聲道:“不是范郎啊……” 那聲音美極柔極,偏生難掩失望之情,叫人聽了忍不住地揪心。石詠笨嘴拙舌,不懂怎生安慰,翻來覆去就只有那幾個字:“真對不??!” “石郎……” 帛紗盈盈地改了稱呼,這聲音的誘惑力太大,石詠忍不住一下子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別,別……她們,她們都叫我‘詠哥兒’?!?/br> “詠哥兒?” “嗯!” 石詠心里登時覺得舒暢多了,以前武皇衛(wèi)后楊玉環(huán)她們,都是管他叫“詠哥兒”的,與家里那些長輩們一樣。而石詠也真心將她們當親長一樣尊敬。一想到西施這樣的絕代佳人,像喚“范郎”一樣稱呼自己“石郎”,石詠就渾身不得勁兒。換成“詠哥兒”,似乎就好多了。 “是了,詠哥兒,妾身要多謝你,費了這許多功夫,幫妾身重見天日?!辈喨崛岬卣f。 石詠連說“不必客氣”,心里則想:其實這還沒完呢,他得先將眼前這片帛紗修補完整,然后再做成一件易于保存和欣賞的物事,才能算真正完成這項工作。 豈料下一句,對方就柔柔地問:“詠哥兒,你見到我范郎了嗎?” 石詠撓頭:這都是哪兒跟哪兒?。侩y不成,這位西施小jiejie,到現(xiàn)在還在尋找范郎不成? 然而對方問得急,石詠只能撓撓頭,問:“……夷光姐,您是什么時候與‘范郎’失散的?” 他猶豫了半天,不知該用什么稱呼才好,直接叫名字吧,好像有失恭敬,但是稱呼“夫人”什么的,又好像怪怪的。石詠一急,管人家叫“姐”。 “什么時候失散的……” 西施卻陷入沉思,喃喃地道,“當初在苧蘿相見,他對我一見傾心,我們在浣紗溪畔訂的終身。后來再見,他已經(jīng)成了越國的大夫,告訴我國難當頭,必須以身報國……他說滅吳之日,便是我們重聚之時……” “那……后來,你在吳宮之中,見過范蠡嗎?” 石詠聽過西施的傳說,自然知道她口中的“范郎”就是指的范蠡。他也知道西施后來結局成迷,有人說她被越王勾踐沉江,有人說她自殺殉了吳王夫差的,也有人說滅吳之后為范蠡所救,兩人一道泛舟太湖的??扇缃襁@么一聽,這最后一種結局,應當是后人憐惜這絕代佳人,憑空想象出來美滿故事罷了。 誰知石詠一開口,西施卻興奮地說:“原來你知道我范郎的名諱……吳宮之中,我自然見過他,他囑咐我,他只囑咐我……” 說到這里,西施突然聲音發(fā)顫,余下的話似乎很難說出口。 石詠知道,范蠡去吳宮見西施,怕是也只有勸她好生承寵吳王,或是私下傳遞消息,將吳國的軍政機密透露給越國。個人情感與復國大計相比,似乎太微不足道了。 石詠這么想著,不由自主地又問了一句:“那滅吳之后,你可曾再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