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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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大娘與二嬸王則驚嘆于江南織造的工藝精妙、配色巧妙。幾只八寶荷包上的花色,被石大娘妯娌兩個翻來覆去研究了個遍,結(jié)論是京里從來沒見過這樣靈動的花樣子。 石大娘又取了翠芙為石詠準備的幾件衣裳出來,和王氏一起細細研究,江南制衣,是怎樣約腰、托肩、收袖口、縫衣邊的,研究了半天,頗有些心得。當下這兩位母親都是自信滿滿,準備去裁幾尺布,要再為石詠和石喻各做兩套衣衫出來。 石詠趕緊搖手,說:“先盡著弟弟,我這頭,已經(jīng)夠穿了。” 石大娘卻不肯,說:“已經(jīng)當差的人,總得有兩套替換的新衣。去年年尾上沒替你張羅,娘已經(jīng)覺得心里不安了,今年娘可不會聽你的?!?/br> 石詠見攔不住,便算了,心想反正家里如今寬裕些了,便由著這兩位去張羅。 這一次他去江南,兩府織造,再加上揚州林如海那里,刨去各處花銷,收獲了總有幾十兩銀子。 石家的財政現(xiàn)今就是這么個狀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每日里的嚼用都夠,置產(chǎn)婚娶什么的,卻還想都不敢想。 然而石詠將此行得來的幾十兩銀子交給母親,心里卻不知為何想起了趙老爺子。 那天在清涼山,也不知是不是他當真看花了眼,可是那一瞬間明明看得很真切,拄著紅木拐杖,佝僂著半邊身體緩緩下山的,就是那一位。 當初石詠用身上帶著的全部家當去幫趙老爺子,趙老爺子竟然也以全部身家回贈。石詠想起這事就覺得揪心——當時他身上如果能再多一點錢財,是不是便能多幫老爺子一點兒? 石詠暗下決心,下回他再遇上這位老人家,他一定會鼎力相幫,無論付出多少代價。 京中三月,天氣和暖,椿樹胡同這邊,各家各院里種植的參天大樹,都漸漸綠了起來。 椿樹胡同,顧名思義,早在二月間,這里的鄰里們就吃了一茬兒香椿。香椿芽兒剁碎了煎蛋餅,或是焯過調(diào)在餡兒里包包子,都是好吃的。 待到香椿芽老了,就到了吃榆錢的時候。將榆錢打下來,撿那肥厚實在的將殼兒剝了,上鍋蒸熟就能吃。也有人家是將榆錢搗碎了蒸熟做窩頭吃的,也不錯,很有一股子清香味兒。 吃過一茬兒榆錢,槐花又開了,住在這胡同附近的孩子們,便也開始成群結(jié)隊地出來玩兒,爬樹采槐花兒下來,吮槐花里的蜜,或是將槐花交給大人,給他們做美味的槐花餅。 所有這些吃食,石大娘都很擅長,也樂意給孩子們做,往往做一大盤子端出來,分給鄰里所有的孩子們享用。大約也是這個原因,椿樹胡同所有的孩子們都很喜歡石大娘,知道大娘能做好吃的。 “伯娘,今兒還做槐花餅么?”石喻過來,手上提溜著兩串兒白花花的槐花。 “今兒先不了,”石大娘繼續(xù)縫上一針,說,“你大哥晚上睡覺蓋的被子太厚,還是冬令的?,F(xiàn)在天氣暖了,只有厚被,怕他肯不蓋,反而容易著涼?!?/br> “哦!”石喻知道了,提著兩串槐花,便往學塾那邊去。若是自家不用,他就將這槐花孝敬師娘去了。 而石大娘則繼續(xù)一針一線地逢著給石詠的衾被。 這時的被子分被里被面,被面往往較為華美,用料也講究,被里則多用手感舒適的棉布。被里被面,一幅在里,一幅在外,將被芯包裹起來,用針線縫上就行了。 眼看天氣漸暖,石大娘惦記著暑熱將至,給石詠縫的這一床,被芯薄薄的一層棉花,撣得松松的,掂在手里相當輕巧。 “詠哥兒從那邊帶來的這個被面,竟然是紗的?!笔竽锷焓謸釗嵯笱腊咨谋幻?,凝視著被面上與眾不同的花紋,“怎么南邊現(xiàn)在竟流行這樣的紋樣?” “被面”上是淡青色的古樸云紋,極為簡約的紋樣,是直接織在面料里的,花紋在薄紗表面微微凸出,循環(huán)往復,鋪滿整幅被面。 當晚,石大娘就將這床薄被抱到了石詠屋里。 “多謝娘!”石詠確實覺得晚間睡下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熱了,厚被蓋不住,當下從母親手里將這床薄被接下。 石大娘還是那句話:“傻孩子,跟娘客氣個啥?” “娘,這被面……看著挺雅致!” 石詠也覺得被面上的紋樣有些特殊,開口問:“娘,這被面是從哪兒來的?” 石大娘嗔道:“還不是你從南邊帶過來的,娘看了也覺著,還是南邊人的花色清雅。” 石詠撓頭:他什么時候從那邊捎帶被面過來了?難道是,翠芙她們挾了什么放在藤箱里,自己沒翻見? “娘就想著,眼看這就要入夏了,還是這種素凈的顏色比較好,看著不心煩?!笔竽镲@出一副對配色很有心得的樣子。 石詠一瞅,也是,象牙白的被面,上面淡青色淺淺的云紋……等等,這種紋樣他好像在那里見過。只不過石詠一時想不起來,便作罷了。 當晚,石詠睡得迷迷糊糊,夢里依稀有人在他耳邊輕聲呼喚:“大王、大王……” 石詠陡然驚醒,撐著從榻上坐起來,再傾耳細聽,滿室寂靜無聲。 他卻清楚地知道,剛才絕不是在做夢,的的確確有人在自己耳邊柔聲呼喚。女子聲音,柔弱嬌媚。 只不過,他哪里又是什么大王了? 石詠怪事見得多,當下又睡了回去。他白天頗為辛苦,不一會兒,便再次昏昏睡去。 “不是大王?那難道是……范郎?” 不……我姓石,不姓范。 石詠在睡夢之中,似乎迷迷糊糊地答了一句。 影影約約地能聽見對方“啊”的一聲輕呼。 待到石詠一頭冷汗地醒來,窗戶紙已經(jīng)開始泛白。石詠頗為古怪地望著自己身上的這床被子,極小聲極小聲地問:“您……哪位?” 生怕把對方嚇壞了。 可是石詠等了很久很久,都沒有等到回應(yīng)。 石詠卻不敢再怠慢,翻身下榻,披上外裳,點了燈,去母親平時做活計的堂屋。他從蘇州帶回來的那只藤箱就放在這里。 石詠在藤箱里翻了又翻,總算找到了早先翠芙贈給他的麻布卷。只見麻布卷上綁著的錦帶已經(jīng)拆開,麻布卷里早已空無一物。當初麻布卷上別著的標簽依舊垂落在一旁,正面寫著“吳宮遺跡”,反面寫著“西子親浣”。 石詠目瞪口呆,心想,這不會,真的是,西子浣過的紗衾吧! 第61章 石詠重新回到東廂, 望著早先自己身上蓋過的這一席衾被,心里生出幾分疑惑。 他暗自回想過去和寶鏡、金盤它們打交道的經(jīng)歷, 還從來沒遇見過今天這樣的情形:自己清醒的時候, 沒法兒與紗衾直接交流, 反倒是半夢半醒之間, 迷迷糊糊的時候,能與這席紗衾對答上一兩句。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者,西子所處的時代是春秋末期, 到他如今所處的康熙年間, 少說也有兩千多年。難道真的有紡織品能“憑空”保存這許多年么? 身為文物研究員,石詠很清楚, 后世考古發(fā)掘出的古代織品, 大多是從各類墓葬、地宮出土。這些織物在保存的過程中,所遇到的最大風險就是“糟朽”——織物成分中的高分子蛋白不斷降解, 分子鏈不停斷裂, 最終織品變得越來越脆弱, 一觸即碎,絢麗的色彩盡褪,柔和動人的光澤最終湮滅。這便是古代織物的宿命, 從生到死, 猶如水往低處流淌的自然過程,無法逆轉(zhuǎn)。 可是石詠有些預(yù)感,眼前這一席紗衾,確切地說, 是被石大娘用作被面的輕紗,可能當真有些特殊的經(jīng)歷,因此能從西施的那個時代流傳到眼下這個時候。 可是……為什么始終沒辦法和它直接溝通呢? 石詠仔細回想:武則天的寶鏡,是他將兩面鏡片用失蠟法重鑄成一片之后,將接口處徹底打磨光滑,幾乎恢復原狀之后才開口說話的;衛(wèi)子夫的金盤,是他重做鎏金工藝之后才說出它的真實身份的;而楊玉環(huán)的香囊,則是他將整個銀香囊從布帛和軟木之中取出來,徹底清理干凈之后,方能和他溝通的。 對了,還有那只南朝的銅鼎,堅固而完好,和他一對面就能打招呼。 石詠心中漸漸有數(shù),眼下這席紗衾的異常,一定是他還沒能徹底“修復”這一幅古代織品的緣故。 這時候天已經(jīng)蒙蒙亮,正房那邊,已經(jīng)點了燈。石大娘大約是聽見東廂這邊的動靜,以為兒子趕著起床要上衙門去,便也起床,要下廚去,將昨兒晚上就已經(jīng)熬好的粥熱一熱。 石詠匆匆忙忙洗了一把臉,也到廚下去給母親幫忙,順嘴問起:“娘,您昨日給我收拾的那床被子……” 石大娘趕緊問:“詠哥兒,怎么?睡著不舒適?太薄了?要不要娘另換一床棉胎給你使?” 石詠趕緊搖手:“不是不是……娘,您昨兒是不是取了一只麻布卷里卷著的一幅輕紗,給兒子做了被面?” 石大娘點頭:“是呀!難道那做不得被面?娘還想著,這南面的花樣又清雅又素凈,這初夏天氣,做被面正好!” 石詠只得解釋,說:“做得,當然做得!只是這樣東西是別人交給兒子,讓兒子幫著處理處理,用絲絹再襯裱一下。娘,能勞煩您先幫我將這被面卸下來,先換一幅舊的被面用用嗎?” 石大娘聽說,連聲道歉,只說一定幫他將東西收拾回原樣。 石詠哪兒敢怪母親,這明明就是他的錯兒,將那個麻布卷忘在腦后了。而且話說回來,若不是石大娘誤打誤撞,將這幅紗當做被面縫成一席衾被,他也不可能意識到這東西真的跟西施會有些關(guān)聯(lián)。 所以這會兒石詠趕緊也向母親道歉,說是他沒有事先說清楚,是他的錯,要勞煩母親多費一番功夫。 母子兩個對著說了一車轱轆道歉的話,石大娘實在沒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說:“詠哥兒出了一趟遠門,怎么就跟娘這么客氣了?” 石詠聞言一怔。他是穿越者,只因感念石大娘一片愛子之心,所以下決心要好好報答母親的,可是他心里卻多少是將石大娘當長輩,尊敬有余,親近卻不足。石大娘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里總是能隱隱約約覺出些別扭的。 石詠只能“嘿嘿”一聲傻笑,摸摸后腦,說:“是母親跟兒子太客氣才對,兒子有什么做得不當?shù)牡胤?,您該直截了當?shù)亟逃杻鹤硬攀?!?/br> 石大娘欣慰地笑了。她眼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成丁,身上有了差事,漸漸也能獨當一面了,可是心里總記得這小子生下來的那天,襁褓里的小模樣。想到這里,石大娘心里軟乎,柔聲說:“時候不早了,你還要去當差,快吃點東西,進城去是正經(jīng)?!?/br> 石詠應(yīng)了一聲,將衾被的事兒交給母親,自己進四九城,直奔西華門過去。 在三月十八萬壽節(jié)之后,他和王主事又大忙了一陣。只因萬壽節(jié)這天皇帝陛下于前朝后宮都有賞賜下來,大路貨固然是從內(nèi)務(wù)府廣儲司出,精品則都是直接由造辦處直接送出去的。因此管著出庫的王樂水帶著石詠又忙了好幾天,原本十六阿哥胤祿所說的,讓石詠每天去半天畫工那里做事,便又拖延了好幾日。 好不容易將大頭差事忙完,王樂水便直接將石詠轟去了畫工那里,命他將十六阿哥交待的活計忙完了再回來。 可巧的是,這天唐英也在畫工處。 如今唐英雖然官職和石詠一樣,是個筆帖式,但其實他走的也是技術(shù)路線,眼下正管著內(nèi)造瓷器的設(shè)計和圖樣。 待見到唐英的畫藝,石詠忍不住大為驚嘆。唐英精于工筆,所畫的山水、花卉、翎毛……在同齡人之中,甚至在造辦處的畫工之中,都可算是出類拔萃的。石詠自己也能畫上幾筆,但是見到唐英所繪的圖樣,他只有自嘆弗如的份兒。 唐英卻對石詠畫的“動畫”小冊子十分感興趣,將他給胤祿準備的另一本《姑蘇虎丘》翻了又翻,說:“石兄大才,這上面的景致、人物,純是線繪,偏生叫人看來栩栩如生,覺得身臨其境。更不用說,石兄竟能想出這種法子,讓眼前的畫景動起來!” 石詠趕緊謙虛了幾句:人家唐英那是打小練出來的功底,而他,不過是借助穿越者的優(yōu)勢,討巧而已。 與唐英閑話一陣,石詠回過頭來繼續(xù)忙他的“動畫”小冊子,然而心里卻依舊在暗自琢磨他從姑蘇得來的那幅紗衾。 石詠早年進學的時候研習古代工藝美術(shù),畢業(yè)之后進了博物館研究院,主攻方向是修復古代青銅器、金銀器與瓷器,也就是古董行當所謂的“硬彩”。所以他并不擅長修復古代書畫之類。 但是石詠有一段很特殊的經(jīng)歷,剛剛進研究院的時候,他曾經(jīng)在古代紡織品修復部門實習過三個月,因此對古代紡織品修復的工序和要點多少有些了解。 修復古代紡織品是一件極其耗費耐性、消磨時光的事。那位實習時帶著石詠的前輩大姐,據(jù)說曾經(jīng)耗費了九個月的時間,復原了一件東周時期的雙色錦。 修復古代紡織品的過程也極其枯燥,好在石詠的耐性極好,能坐得住,在三個月的時間里,除了了解各種修復工藝以外,也真的協(xié)助前輩們復制了一幅唐代出土的絞羅料。 當時紡織品修復處的領(lǐng)導對石詠贊不絕口,力主石詠正式入職之后留在她們部門。只可惜,因為他是個男生,最后還是被更加需要重體力勞動的古青銅研究部門討了去。 現(xiàn)在想想,如果石詠真的進了紡織品修復處,他后來的際遇,可能會大不相同。 但有這段經(jīng)歷在,石詠一想起那西施浣過的紗衾,他心里一點兒都不怵。到了這時,石詠將他以前在紡織品修復部門學到的東西一一回想,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他認為,這一幅西子浣過的紗,極有可能是已經(jīng)經(jīng)過數(shù)次修復的。畢竟從西施身處的年代至今,已經(jīng)超過兩千年,中間又曾經(jīng)歷數(shù)次朝代更迭、中原戰(zhàn)火,若那幅紗真的是西施親手浣過的,決計撐不了這么久。 但是他半夢半醒之間,隱約聽見的,真的好像是西施的口吻。 所以石詠先假定這真是西施浣過的紗。有這個前提在,再回想當初姑蘇館娃宮跟前有那么多小販販賣號稱是西施所浣的輕紗,石詠大膽地做出了一個假設(shè),這些“輕紗”,并非絕對就是西施浣過的輕紗原件,但可能與原件有些關(guān)聯(lián): 當初西施從一介浣紗貧女,躍上枝頭,成為吳王寵姬,她親手浣過的紗也水漲船高,成為珍品; 到后來勾踐滅吳,西施留下的這幅“珍貴”輕紗被人爭搶,碎成數(shù)片,最后得到碎片的人為了利益,多數(shù)都在碎片的基礎(chǔ)上做了織補與模仿,以至于一幅輕紗最終變成了幾十幅。以后也是如此,幾十幅紗各自有老化、碎裂、損壞,則更有后人在此基礎(chǔ)上,不斷織補、修復—— 當然,世上那么多“西施浣過的輕紗”,其中只有極少部分真的與西子有直接的淵源。而翠芙送給石詠的這一幅,則可能誤打誤撞,恰恰含有西施當年所浣之紗的小部分原件。 忙忙碌碌,很快到了下衙的時候,石詠與唐英結(jié)伴回到外城,在琉璃廠大街分開,各自回家。 石詠在母親那里吃過飯之后,回到西廂,就見到他房中臥榻上的衾被已經(jīng)換了一幅尋常被面,而早先被石大娘當做被面的那一卷帛紗,已經(jīng)被完完整整地拆卸下來,卷成一卷,放在他房內(nèi)的書桌上。 石大娘的女紅手藝精湛,縫一幅被面或許還費點兒功夫,拆下來只是一盞茶功夫的事兒。然而石大娘牢牢記著兒子的囑咐,小心翼翼,令帛紗本身沒有半點缺損,完全是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