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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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到這話一問,對方當(dāng)即“嚶嚶”地哭起來,石詠拍著后腦大悔——他這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西施既然尋范蠡一直尋到現(xiàn)在,明顯是滅吳之后兩人再沒相見。 可是他卻將新認(rèn)下的“夷光姐”給惹哭了。 西施這一哭,似乎無休無止,雖然只是吞聲飲泣,可聽得出其中蘊著無限傷心,隨歷經(jīng)千年,卻分毫未減,更因為有石詠這樣一個傾聽者在旁,她便更不再控制,而是盡情宣泄。 這下子石詠更是手足無措,要安慰也不知該如何安慰起,只能在一旁期期艾艾地說:“夷光姐……” 他站在西施這一邊,心里自然對范蠡十分不爽:復(fù)國就復(fù)國,復(fù)國還非得拉著旁人,關(guān)鍵這個“旁人”還是自己的戀人——這些古代的男人啊,一點兒都不懂得珍惜這么珍貴的感情…… 可這時候西施像是猜透了石詠的心思,輕輕抽噎著道:“不怪他,不怪范郎……” “……又能怪誰?” 西施的話音未落,聲音忽然轉(zhuǎn)為冷厲尖銳,甚至能聽出一點點蒼涼,與剛才那樣天真而癡情的“西施”,幾乎判若兩人。 “夷光姐?” 石詠驚訝地問。 “‘夷光’這小字也是你能叫得的?”那個聲音毫不客氣,直接了當(dāng)?shù)爻獾馈?/br> 石詠訕訕地伸手摸了摸后腦,他知道現(xiàn)在面對的是誰了。 雖然昨天西施自陳,西施鄭旦原本是一個人,可是這一個人,竟具備明顯的兩種人格。 “鄭……鄭旦姐!”石詠連忙改口,他心里大致有數(shù),管兇的這個人格叫“鄭旦”,柔的這個人格叫“夷光”。 “你這小子,還真是自來熟,見人都叫‘姐’!”鄭旦毫不客氣地斥道,“算了,不和你多計較,看在你費心幫我的份兒上,讓你叫聲‘姐’算了?!?/br> “那……范蠡之事,您還問么?”石詠小聲地問。 “范大夫關(guān)我什么事?”鄭旦寒聲緩緩回答,“那個人,心中只有復(fù)國二字,將越國上下都當(dāng)做他手里的工具。只可惜,身在局中,他也看不清,其實他自己,何嘗不是勾踐手中的一柄刀而已?” “原來如此……” 石詠暗暗地想:這話說得好生犀利,原來鄭旦竟是這樣一副敏銳冷厲的心性,又看得透徹,難怪身在敵國王宮之中,能夠周旋數(shù)年,游刃有余。像西施那樣天真溫柔,男人們自然都愛;可只有像鄭旦這樣頑強而清醒,才能自保。 “你呢?”石詠話音剛落,鄭旦再次咄咄逼人地開口,“你怎么看待那些事?難道……你也認(rèn)為我是紅顏禍水,惑亂君心,是以色滅國之人,合該沉江么?” “不不不……” 石詠聽著鄭旦的話,心內(nèi)有些沉痛:西施結(jié)局成迷,但聽鄭旦這么說,十之有九,是后來被迫沉江了。 絕代美人,忍辱負(fù)重,入?yún)菍m承歡,最后卻被責(zé)為“紅顏禍水”,功成之后卻被沉江。這何其不公? 想到這兒,石詠心中生出義憤,他記起小時候背過的一首唐詩:“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如果西施是吳國滅亡的罪魁禍?zhǔn)祝呛髞?,又是誰讓越國亡了的呢? 對面鄭旦聽了石詠這首詩,卻突然興奮起來,對石詠頗有些另眼相看:“你這小子,竟然也有幾分見識,知道些好歹!” 這鄭旦,雖說快人快語,說話一針見血,不留情面,可勝在性子爽快,倒是與武皇的脾氣稍許有那么一點兒相像。 石詠一面與鄭旦偶爾閑聊上幾句,一面取出他從造辦處帶回的工具,準(zhǔn)備將這一片巴掌大小的云紋帛紗繼續(xù)修復(fù)。 他從造辦處帶回的工具,類似繡花用的竹繃子,呈長方形,大小可以隨意調(diào)整,用途則是將布幅固定,便于cao作。 石詠此前將這幅輕紗之中后人織補的部分完全去除,只余最古老的一部分。這一部分保存完好,織品堅韌,但美中不足的地方則是邊緣都是裂口與線頭,另外云紋最下部有一處小小的破損。 結(jié)合在現(xiàn)代了解到的古代紡織品修補技術(shù),石詠最終還是決定,用絲線銜接繡補法將破損與開裂部分補全。選用這種技術(shù)的同時,石詠依舊選用同類織物襯在底面進(jìn)行襯補。畢竟前輩說過,法無定法,一切視文物的具體情況而定。 然而石詠從來沒有體驗過這樣的文物修復(fù)過程,他一面修復(fù),“文物”還一面開口給他指點,告訴他織物的經(jīng)線緯線都是什么線,是怎么織的,何處當(dāng)密,何處當(dāng)疏…… 鄭旦還真是個健談之“人”,不僅指點石詠如何修復(fù)“自己”,還將過往經(jīng)歷一一告訴石詠。 原來,鄭旦的這個人格,在吳國滅亡之后,便一直附在她曾經(jīng)浣過的輕紗上,數(shù)千年來世事變幻,沉沉浮浮,而這輕紗則縫縫補補,輾轉(zhuǎn)流傳,她卻一直心中有數(shù),見識了人間各種世情冷暖,心性早已磨礪得十分堅韌冷硬。 石詠聽了便暗自想,大約西施的那個人格不常出現(xiàn),或是一出現(xiàn)便會四處尋找她的“范郎”,心中存了最美最好的夢,而對世間百態(tài)便不那么留心。 這兩種人格,可能早先在春秋末年的時候,差別還不是那么明顯,身邊人不易察覺,然而千年以降,到了石詠現(xiàn)在身處的這個年代,兩個人格早已南轅北轍,差距明顯,連石詠這樣并不算敏感的人,都可以輕易區(qū)分出來。 “對了,鄭旦姐,我將你這一幅帛紗修整好之后,該做成什么好?” 石詠想:總之被面是肯定不成了,他只要一想到,有絕代佳人的魂魄附在他的被子上……他干脆就沒法兒睡覺了。那么,他是該將這小小的一幅帛紗裱起來?掛在墻上?還是做個什么隨身的物件兒能戴在身上,可以出去看看,不用成日悶在家里? “詠哥兒,你剛才說什么?” 聲音一轉(zhuǎn),陡然變得嬌媚柔軟,石詠一愣:“夷光姐?” “嗯,是我!詠哥兒,你說什么,夷光沒聽清!” 石詠伸手去捏捏眉心,心想,兩個人格切換得太快,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夷光姐,下次您出來的時候,可不可以……先打個招呼?”石詠低聲請求。 “我……招呼了呀!”西施的嗓音軟軟糯糯的,似是透著幾分委屈。 石詠一想,這不結(jié)了?兩個人格,西施管他叫“詠哥兒”,而鄭旦則總是直來直去地管他叫“石詠”,總算能區(qū)分了。 石詠心下一寬,便與西施商量起來…… 不久,石詠便敲定了,打算用修復(fù)的這一小片帛紗做一個荷包。這樣他出門的時候可以佩在身上。西施自是樂得隨石詠出去見見世面,石詠同樣征求了鄭旦的意見,鄭旦沒有反對的意思。 石詠便大膽地去做了。他先將整片帛紗修復(fù)完成,補上所有破損與裂口,并將舊有帛紗密密地固定在襯里上,然后再嘗試去縫制一個荷包。 沒想到這縫荷包的工程剛開始,就被石大娘接了過去。 石大娘責(zé)怪石詠,這種活計為什么要自己動手,卻不找她這個當(dāng)娘的;她又教訓(xùn)石詠,這是女人家該做的活計,他一個成丁的男子,親手做這種事,傳出去莫不是要被人笑死;再者石詠是全家唯一一個在外頭當(dāng)差的,自當(dāng)專心當(dāng)差,內(nèi)務(wù)什么的,都交給母親和二嬸兒就好…… 石詠無話可說,只能撓頭:他在后世習(xí)慣了男女平等,至少在他們研究院里,性別差異在不同工種之間其實并不算明顯。想當(dāng)初,可是整個紡織品修復(fù)處都盼著他這個男生能留下來的。然而到了三百年前,他一個大男人,又是在外頭當(dāng)差的,親手做些小件針黹活計,傳出去了,被人嘲笑太娘氣不說,連帶的,石大娘也容易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 總之,縫荷包這件事,石大娘好像是真的生了氣,又像是自責(zé)不已,兩三天之內(nèi),就完成了那個云紋帛紗荷包,送到石詠手里。 石詠從母親手接過那只云紋帛紗荷包,只見母親心思頗為巧妙,順著原本那一小幅云紋的形狀,做了一個桃形的荷包,表面就是那幅古樸而素雅的云紋,底下系著絡(luò)子。整個荷包看著顏色素凈淡雅,底下卻垂著的絡(luò)子卻是鮮明的石青色,絡(luò)子里夾著正紅色的絲線,于肅穆之中,透出一點爽利的鮮艷。 “真好,好極了!”石詠真心感激:這造型,這配色,真是絕了。 石大娘卻瞪了石詠一眼:“現(xiàn)下信得過你娘了?你娘手藝不算出眾,跟南方那些織造局里的繡娘相比自然比不過,可是你娘連這么一點兒活計也做不成么?” 石詠連忙笑著給石大娘捶肩順氣,柔聲道歉,將母親好好哄了一番這才作罷。 “詠哥兒!” 荷包一到手,西施先開了口,“明兒你出門,也會帶我們一道去嗎?” “那自然!”無論是西施還是鄭旦,石詠這時都已經(jīng)熟稔了不少。聽說能出門看看當(dāng)今這世上的景致與人情,西施雀躍不已,聽起來她心情很好。 “我當(dāng)差的地方,是在京城的皇宮里,辟了一小塊院子出來,給工匠們用的……”石詠向西施解釋,詳述了他所在的造辦處是做什么的。 “哦——” 結(jié)果竟是鄭旦不咸不淡地回應(yīng),似乎在表達(dá):怎么又是皇宮?沒興趣! 好在石詠與這兩種人格相處了一段時日,對她們這樣幾乎“無縫”的切換也有了些心理準(zhǔn)備。而且處得久了,石詠隱隱覺得,也許這世上的每個人,每個女人,性格中都有這兩面:一面是單純,一面是精明;一面是溫柔,一面是倔強。 男人們恐怕都更喜歡單純而溫柔的那一面,可要在這個世上穩(wěn)穩(wěn)地立足,女性自身的精明與倔強,恐怕也是少不了;身處環(huán)境越艱苦越惡劣,后者便會漸漸從性格中突顯出來。 第二日石詠履行承諾,佩著這個荷包去造辦處。 他所處的這個時空,男子出門佩戴荷包極為普遍,造辦處除了石詠,幾乎人人都是每日佩戴,用于裝一些隨身的小物件兒。像唐英等人大多佩著普通的織錦荷包,然而像那些喜愛炫耀的,如同他們的同僚察爾漢,身上佩的那個荷包則是用金銀線織的,摘下來往桌上一扔就是沉重的一聲。他那個荷包本身就值不少銀子,石詠有時候會想,看來察爾漢真是在造辦處撞上個肥差,撈了個盆滿缽滿。 只不過石詠自己對察爾漢并不羨慕,若是他與察爾漢易地而處,至少他不會這樣高調(diào)炫耀。 唐英和石詠是一個心思。不過石詠是后來的,而唐英和察爾漢是同一天進(jìn)的造辦處,兩人私交算是不錯。聽說唐英也私下勸過,然而察爾漢卻聽不進(jìn)去,反而勸唐英舍了那畫工處的差事,到他那邊一起與廣儲司對接。 唐英見勸之無用,漸漸地便也不再勸。 如今萬壽節(jié)既過,造辦處的書吏和筆帖式們忙過一陣終于空閑下來。唐英和石詠卻都因為手上有活兒,依舊忙個不休。待到了飯點,其余畫工們都去吃飯去了,唐英才起身活動活動,見石詠還在伏案忙碌,唐英便出聲招呼:“石兄,走吃飯去!” 石詠應(yīng)了,隨唐英一起出去。 唐英看了看,沒見到察爾漢的人影,扭頭看見西配殿那邊察爾漢占用的那間屋子門正掩著。 “我們叫上察爾漢一起吧!”石詠隨口說。察爾漢比較貪,但是人不算壞。 唐英點頭,兩人一起朝西配殿的那間屋子走過去。 “奇怪,怎么他這門從里頭反鎖著?”唐英推了推門,抱怨一句,隨即伸手拍門,“察爾漢,察爾漢……你在里面么?” 正在這時,石詠忽然聽見鄭旦的聲音在耳邊冷然響起:“石詠,快,那里面不大對!” 石詠一怔,顧不上去向那屋里究竟是怎么個“不對”,反正鄭旦一說,他就立刻斜過身體,肩膀重重撞在門上。 唐英一愣,隨即也和他一起,兩人同時使勁,撞了兩下,一起將從內(nèi)反鎖的門撞開。 他們面前,只見一雙腳正懸在空中,幽幽地晃蕩著。 察爾漢……投繯了。 第63章 石詠與唐英破門而入, 正見到察爾漢投繯自盡。石詠哪里還想得到其他,一面大聲叫人, 一面與唐英一道, 上前去抱住察爾漢的雙腿, 將他從繩圈中放下來。 石詠還張羅著要為察爾漢急救, 唐英卻攔他:“身子都冷了,沒……沒救了……” 唐英與察爾漢私交尚可,又是同時入衙門的, 此刻兩人撞見察爾漢自盡, 唐英心里更比石詠難過上好幾分??伤o起死回生之術(shù),眼見著好友死了, 什么也做不了, 這種感覺令人難受萬分。 可是難過歸難過,下一刻, 石詠和唐英就被堵在察爾漢房里。除了他們造辦處的人, 內(nèi)務(wù)府慎刑司的人很快也趕到, 逮著唐英和石詠逼問: “察爾漢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們兩人是頭一個發(fā)現(xiàn)察爾漢自盡的?” “你們進(jìn)屋的時候,有沒有動過屋里的東西,死者有留下什么文書字紙之類的么?” “……” 這些話石詠聽而不聞, 仿佛他耳邊嗡嗡嗡的都是蒼蠅在飛。此刻他盯著察爾漢那雙睜得滾圓的雙眼, 心里回想起他曾經(jīng)親眼撞見察爾漢與廣儲司的人以權(quán)謀私,吞下四成送到造辦處的金子。他記得很清楚,當(dāng)時察爾漢還曾勸他,“水至清則無魚”, 在內(nèi)務(wù)府里,沒有哪個人是能獨善其身的;除此之外,察爾漢還提出要分給他一部分“好處”,帶他一起發(fā)財…… 可是,此刻石詠盯著察爾漢的雙眼,心想,察爾漢分明就是死不瞑目啊。 這時石詠自然免不了懊悔,早知有今日,他該多勸勸察爾漢潔身自好的。 “你們既然不肯說,少不了隨咱家到慎刑司走一遭!”這回說話的聲音尖聲細(xì)氣,石詠一抬頭,果然見說話的是個穿著太監(jiān)品級服飾的公公。 “我們不肯說什么了?”旁邊唐英叫起撞天屈來?!拔覀冊局皇窍胝泻敉乓黄鸪燥?,沒想到卻撞見這樣的情形?!?/br> 唐英提醒了石詠,他本能開始覺得這事情不大對,當(dāng)即幫著唐英一起開口:“是呀,我們撞開門的時候,造辦處好多同僚已經(jīng)趕到,就在外頭看著。這屋里的東西,我們既沒有動過,也原沒功夫去動;倒是這位公公,您一過來,也不問死者是誰,今天見過什么人,什么時候一人進(jìn)這屋的,相反,倒是一上來就先問逼問我們在這屋里有什么發(fā)現(xiàn),您是不是一早料到造辦處會出這樣的事兒啊!” 石詠這人并不擅言談,可是這一番話,卻說得十分犀利,連在一旁的唐英都轉(zhuǎn)過臉望著石詠,似乎對他刮目相看。 內(nèi)務(wù)府慎刑司過來的這名太監(jiān)被石詠擠兌得滿臉通紅,咳嗽一聲,說:“這位‘小’大人,您這般說,是覺得咱家有什么私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