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出了個案子，我想了一晚上，看來看去，全杭州只有你出馬才能破?！绷制嬲\懇地說。

    夏明絲毫沒被他的褒獎所打動，他深知林奇的為人，查案時找他，會把所有高帽都往他頭上戴，案子一破，就沒他什么事了，一切歸功于林奇的指揮有方和上級領導探照燈般指明了的方向。

    夏明淡然問道：“什么案子？”

    “我們在找兩個歹徒，這兩人不知用了什么辦法，幾次犯罪都來去無蹤，案發(fā)地周邊沒有一個探頭拍到過他們。總之，案情很復雜，你趕緊過來吧?！?/br>
    “去哪兒？”

    “先到我家樓下捎上我，再去現(xiàn)場。對了，務必記得路上買兩個雞蛋?！?/br>
    “買雞蛋干什么？”

    “我沒吃早飯。”

    第四章

    林奇他爸退居二線前是一個區(qū)的區(qū)委書記，所以林奇當警察起步就是中隊長，沒幾年就調去市刑偵支隊當上了大隊長。當然，他勉強也算破過幾個案子，這讓大家都松了口氣。

    夏明把車開到林奇家樓下，林奇大大咧咧地坐上車，把安全帶往背后一扣，免得發(fā)出警報聲，順手拿過中間的水煮蛋，指著車輛內飾板一角，問：“不介意吧？”夏明剛想說這又不是你的破警車，林奇已經把蛋敲開，伸手隨意抹了下內飾板上的水漬，大手一指，“一直往東開。”

    夏明一手cao縱著方向盤，一手抽出紙巾反復擦拭敲蛋的位置，幽怨地問：“這次又是什么案子？”

    “入室搶劫?！?/br>
    “這種小案子不都歸派出所管嗎，什么時候輪到刑偵支隊了？你爸還沒退休，你在你們單位這么快就沒立足之地了？”夏明報復性地調侃。

    “哈哈，”林奇卻絲毫不介意，擺出經得起多大詆毀就受得住多大贊美的姿態(tài)，搖起頭來，“當然不是——哦，對不起?！闭f“不”字的時候，一口碎蛋黃隨著唾液噴了出來，濺在了光潔嶄新的內飾板上。

    夏明很后悔挖苦這家伙，急忙扔給他紙巾，穩(wěn)住對方的情緒：“不著急不著急，慢慢說。”

    林奇擦著內飾板，又端起剛剛的表情：“當然不是一般的搶劫案，這案子可是省公安廳高棟副廳長點名市局限時偵破，領導下了軍令狀，讓我全權負責的?！彼趲讉€重點稱謂上都加重了語氣，以示他在單位的地位。

    雖說這話有自抬身價的成分，夏明還是張大嘴表達驚訝。他不是警察，但職業(yè)和破案密切相關，熟知公安系統(tǒng)的工作。

    夏明從浙大計算機系畢業(yè)后，又出國讀了電子安防工程的碩士，回國后，入職了國內最大的上市安防公司，大康威視。大康公司長期為公安提供設備和技術支持，由于警察基本都警校畢業(yè)，雖然有些在校時也學過信息自動化，畢竟不專業(yè)，所以安防公司會派技術人員長期駐扎在公安局的信息中心，幫助解決電子技術問題，說白了就是用技術手段追蹤嫌疑人，協(xié)助警察破案。

    夏明是大康公司安排在公安信息中心的技術負責人，多次憑借電子技術，幫助警方成功鎖定嫌犯，破獲大案。

    以他所知，像入室搶劫，大多是派出所調查，即便鬧出命案，分局參與也綽綽有余，只有跨地區(qū)，或者重大案件才由市刑偵支隊掛牌來辦，更何況，一起入室搶劫案居然驚動了省公安廳，副廳長親自下指示。

    難道是入室搶劫了廳長家？

    林奇搖晃著腦袋解釋說：“九月要開g20，省里早就動員了，今年刑事無小案，高廳是g20安保小組副組長，主抓刑事案件這塊，當然了，即便是g20年，普通的入室搶劫案，就算殺了人，也難入高廳法眼，但這案子，非常不同。這次歹徒是挑戰(zhàn)g20！”

    夏明更驚訝了，g20峰會雖然只開短短幾天，可這是國家到地方極其重視的一場大會，總書記都多次來過杭州視察，杭州屆時就是中國的名片，省里為此準備數(shù)年，展開了無數(shù)次的各項治理工程，房價瘋漲亦可見證峰會威力。而挑戰(zhàn)g20的案件是什么樣的級別，就不言而喻了。

    不過，區(qū)區(qū)入室搶劫怎么就挑戰(zhàn)g20了？他聯(lián)想不到一塊兒去。

    林奇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點出一張照片，示意他看。

    照片上是一張巴掌大的紙條，上面印著兩行字：“no.4，錢塘公館13幢入室搶劫，人質被困，速去救援！”

    他解釋說：“昨天早上有個交警處理完事故，剛回到摩托車旁，就看到座位上有塊石頭壓了這張紙條，轄區(qū)分局根據(jù)上面所述，很快救出了人質。紙條正是綁匪所留。案情說來也簡單，兩天前，兩名戴口罩的歹徒持槍入室搶劫，把屋里的三名人質捆成了粽子，他們給人質喂了水和食物，再堵上嘴巴，告訴人質，他們會報警讓警察救人。昨天早上，他們果然留紙條報警。”

    夏明瞥了眼紙條，問：“no.4是什么？”

    “第四起案件了。今年過完年開始，每個星期一起。案子手法完全一樣，綁匪走后，過兩三天會給交警留紙條，通知警察救人。第一張條子上寫了no.1，當時派出所也沒特別在意數(shù)字，直到第二起看到了no.2，才知是犯罪嫌疑人自己標注的犯罪次數(shù)?！?/br>
    “這和挑戰(zhàn)g20有什么關系？”

    林奇突然壓低了聲音：“這兩人每次犯罪后就消失了?！?/br>
    “消失了，什么意思？”

    “兩人連續(xù)四次入室搶劫，每次的時間、地點、犯罪經過都一清二楚，可我們查遍周邊監(jiān)控，從來沒有拍到過他們，嫌疑車輛也沒發(fā)現(xiàn)。迄今為止，我們都不知道他們是怎么過來的，事后去了哪里。”

    “案發(fā)地都在郊區(qū)，附近探頭很少？”

    林奇搖頭道：“恰恰相反，都是高端住宅區(qū)，小區(qū)內外探頭密度很高，而且大多是數(shù)字信號，清晰度很好。”

    監(jiān)控探頭一般分成模擬信號和數(shù)字信號，早期的探頭用模擬信號，圖像辨識度低，尤其晚上光線不足，畫面更是慘不忍睹。杭州幾年前招標就采用了高精度數(shù)字信號，市區(qū)道路上的大多數(shù)探頭分辨度都很好。

    夏明微微皺眉，杭州是中國安防產業(yè)之都，自然把城市打造成了安防技術的樣板，整個城區(qū)布滿了高清探頭，號稱天網無敵。兩名歹徒四次犯罪，四進四出，卻沒被探頭拍到，這很不應該。

    他搖頭自語：“他們總不至于飛走，國內的下水道也走不了人?！?/br>
    林奇說：“這一次，兩個劫匪來去自如，一個探頭都沒拍到，g20又迫在眉睫，上級領導迫切要知道，我們的安防體系到底存在什么問題?！?/br>
    此刻，夏明總算明白了為何省廳會如此重視區(qū)區(qū)入室搶劫案，g20前夕，兩名劫匪能在天羅地網中來去自如，到時來了專業(yè)的恐怖分子該怎么辦？

    第五章

    今天別墅還處于公安的封鎖取證期，夏明在林奇帶領下，進去轉了一圈，從技偵隊員口中得知，嫌犯除了腳印，什么線索都沒留下。這不奇怪，現(xiàn)在普通小偷都知道盜竊時要戴手套，以免留下指紋。這起案子里，歹徒既沒有傷害人質，也沒發(fā)生現(xiàn)場搏斗，自然找不出其他痕跡。

    夏明仔細看過每個房間，不時拍照，在本子上大略繪出別墅內外結構和方位，以便后續(xù)追查嫌犯行蹤，至于現(xiàn)場的細節(jié)痕跡，他不關心。如果公安的專業(yè)技偵人員都發(fā)現(xiàn)不了，那他這外行就更別指望了。畢竟刑偵領域術業(yè)有專攻，他只擅長電子追蹤而已，不像影視作品里，一萬個警察都發(fā)現(xiàn)不了的線索，硬是被某個人注意到了。

    簡單看了一圈，他們準備離去，經過客廳時，鞋柜上的紙質禮品袋本能地引起他的注意，因為袋子上的logo是他們公司——大康威視。

    夏明好奇地問：“我們公司其他人已經來過了？”

    “沒有啊?！绷制骓樦哪抗饪吹搅硕Y品袋，不以為意地說，“哦，這戶業(yè)主是做道路工程的，信號燈、測速儀這些東西，他得從你們安防公司采購，也算你們的代理商吧，大概是你們公司銷售部門送的禮品?！?/br>
    夏明拿起紙袋子看了看，確實是公司銷售部拜訪客戶的禮品袋，遂不以為意。

    他們接著來到小區(qū)，夏明照例拍了一些道路位置的照片，再從汽車后備廂里拿出一架無人機，升到空中航拍了一圈，讓空間結構看得更清晰。

    整個小區(qū)很大，案發(fā)別墅位于小區(qū)的西面，離此不到一百米是小區(qū)的西面圍墻，圍墻高有兩米七八，常見的水泥墻，內外兩側都是綠化帶，柏樹和冬青間隔地種在那里。

    夏明瞅著圍墻，分析道：“前面三次案子，出入小區(qū)的行人和車輛你們都查過了吧？”

    “那當然，不過查了很久，也沒發(fā)現(xiàn)可疑人員和車輛?！?/br>
    “既然查不到，那就只剩一種可能，嫌犯是直接爬墻出入小區(qū)的。”

    林奇朗聲一笑：“英雄所見略同??！”

    夏明皺皺眉，不想跟他所見略同，又問：“有沒有查出歹徒是在圍墻的東南西北具體哪個方向翻墻出入的？”

    林奇面露為難地搖搖頭，他也是不久前才所見略同。

    前面幾次接警后，警方一開始壓根兒沒想過嫌犯會翻墻出入小區(qū)。雖說案發(fā)地都是高檔小區(qū)，管理相對嚴格，但小區(qū)又不是機關大院，嫌犯只要穿著得體，隨便找個理由應付保安就能混進來了，哪會想到大白天歹徒要爬墻出入小區(qū)，萬一翻墻過來剛好前面有人呢，豈不是很容易當場被抓？

    直到連續(xù)調查下來，把案發(fā)時間段內小區(qū)門口監(jiān)控拍到的行人和車輛都辨認過了，一些可疑的人員和車輛都調查排除一番，這才懷疑，犯罪嫌疑人該不會是爬墻進來的吧？可是圍墻每天風吹雨淋，如果不是第一時間調查攀爬痕跡，幾天過后，一個小區(qū)這么長的圍墻，根本沒法查他們是從哪兒爬進爬出的。何況每次警方接警距離嫌犯離去都已過去一兩天，爬墻的痕跡早不見了。

    夏明為難地皺起眉：“缺少明確的方向，靠監(jiān)控追蹤就不好辦了?！?/br>
    通過調監(jiān)控來找嫌疑人，最重要的是知道方向，這工作歸根結底是人海戰(zhàn)術，靠一雙雙rou眼在海量的監(jiān)控畫面里，把可疑人員找出來。如果連他們來去的東南西北都分不清，那么就變成大海撈針，工作量將以幾何倍數(shù)增長。

    所以當前工作，還是要先確定歹徒的進出方向。

    破案有時跟英語完形填空的選擇一樣，運氣決定成敗，好在他們今天運氣就不錯。

    夏明意外發(fā)現(xiàn)最西面一棟別墅的外墻上，裝了一個監(jiān)控球，監(jiān)控球的造型讓他這專業(yè)人士一眼就看出是價格不菲的高清數(shù)字探頭，探頭上還有紅色光點，這是紅外線，表明探頭具備夜視功能。

    他來到別墅門口，估摸著紅外線光點對著自己，猜測能拍到自己所站的位置，說不定嫌犯也是從此經過。

    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警方敲開了這戶人家的門，剛好主人在家，順利拷貝了錄像數(shù)據(jù)后，夏明回到車上用筆記本看了起來。

    探頭覆蓋的區(qū)域是業(yè)主自家別墅大門口，不過還算走運，由于掛得高，門外道路一大半都能拍到。

    夏明根據(jù)林奇所述，找到案發(fā)的大致時間點，拖動進度條快速檢查，很快看到有兩個人從路上經過，一人穿明黃色夾克，一人著猩紅色，兩人都頭戴鴨舌帽、口罩和墨鏡，他們走路速度不快，明黃夾克的矮個男子一邊走路一邊轉身朝兩側看，其間還頻繁做出握拳靠近嘴巴的動作。

    林奇看到這兩人的鮮艷穿著，一眼就認了出來：“就是他們！衣著和人質描述的完全一樣！”

    夏明眉毛一挑，微覺不對勁：“兩個入室搶劫的人，衣服穿得這么跳？”

    “他們四次犯罪都是同樣打扮。”

    “四次都穿這身衣服？”夏明更是驚訝，當然，他驚訝的不是嫌犯總穿這一身，一個月都不換洗，而是顏色。

    眾所周知，黃色和紅色是警示色，紅綠燈所用，在監(jiān)控畫面里，這兩個色差區(qū)分度很大，查監(jiān)控時如果出現(xiàn)，簡直一目了然。

    夏明思考片刻，說出了他的懷疑：“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他們衣著辨識度這么高，你們查監(jiān)控卻沒見過他們？”

    “障眼法！”林奇狠狠握拳，下結論說，“我敢斷定，他們故意穿這身衣服來到人質面前，讓警方查監(jiān)控時，盯著穿黃色和紅色衣服的人查。其實他們出門后，躲到某個地方換了身其他顏色的衣服。前兩次案子里，警方還沒想到這一點，確實按著衣服顏色查。不過嘛，自從第三起案子由我接手后，一眼洞穿了他們的小伎倆，所以我讓人查監(jiān)控時，別管衣服顏色，就按著身高體形來，把每個形態(tài)接近的都給找出來！”

    “挺好的想法，可還是沒找到，不然你找我干嗎？”夏明不留情面地戳穿他的“法眼如炬”。

    林奇冷哼一聲，正色道：“大概是查漏了吧，畢竟我們警察也是rou眼凡胎，可不是火眼金睛，中途換裝對我們查監(jiān)控還是有一些干擾的?！?/br>
    夏明不屑地搖起頭：“還有個問題，為什么四次案子里，他們都入室綁架人質進行搶劫，而不是挑家里沒人的房子入室盜竊。那樣一來，警方連他們的體形都不知道，他們何必還要換裝來對付你們查監(jiān)控？”

    林奇再次冷哼一聲，閉上嘴，這個問題他拒絕回答。

    想來也怪，如果單純?yōu)榱隋X財，嫌犯先按門鈴，確認家里沒人，再入室盜竊豈不是更好？那樣一來，盜竊案本就稀松平常，報案也只登記在派出所，警方也不會投入太多警力去查，更不會上升到市局專案組的規(guī)格?？伤麄兠看味冀壖苋速|，甚至有兩起案子，人質不在家的時候他們已經潛入室內，沒有翻箱倒柜，一直等到人質回家后，才綁起來逼問錢財。

    似乎他們故意想把案子搞大，可這又為了什么？

    夏明繼續(xù)拖動視頻，半個多小時后，兩名嫌犯再次出現(xiàn)在畫面中，這時他們已經搶劫完事離開，明黃色夾克的矮個男再次做出握著拳頭靠近嘴巴的動作。

    夏明把畫面放大，調慢速度，反復觀察了幾遍，指著矮個男：“這人把手放到嘴巴前面時，嘴巴就開始動了，而且多次出現(xiàn)這個動作?！?/br>
    林奇罵道：“真是自以為是的混賬，犯罪路上還有心思吃東西！”

    “呃……”夏明齒縫間吸入一口涼氣，“我的意思是……他用拳頭捂在嘴巴前面偷偷說話。”

    “我就覺得不可能邊犯罪邊吃東西！原來是在說話?！绷制胬硭斎坏?，“鬼鬼祟祟的人總喜歡捂著嘴說話。嗯，這倒是個有價值的線索，我們可以專門查找監(jiān)控里出現(xiàn)用拳頭捂嘴說話的人?！?/br>
    夏明感到林奇思路奇特，他完全跟不上節(jié)奏：“我的重點不是這方面?！?/br>
    “那還有什么？”

    “我有個猜測，尚需和獲救的證人當面談談?！?/br>
    “真是婆媽！”林奇罵了句，他很不滿夏明有了猜測還不趕緊向他匯報，但也明白夏明是安防公司的人，不是他手下，不便發(fā)作，如果直接開口問夏明猜到了什么，又顯得他這總指揮不夠專業(yè)，只得把好奇心吞進肚子里，打電話給手下，安排三名獲救人質下午再來趟支隊。

    與此同時，他們看到嫌犯來去時都經過了最西面這棟別墅的門口，懷疑嫌犯就是從旁邊的圍墻攀爬進出的，馬上安排技偵隊員去看看。

    今天運氣果然站在他們這邊，很快傳來捷報，技偵隊員在不遠的圍墻上發(fā)現(xiàn)了攀爬痕跡，墻上有踩踏的足跡，雖然很淡，但好在這幾天沒下雨，痕跡得以保留。下方綠化帶的泥地里更有幾個深深的腳印，和屋內留下的嫌犯腳印完全一致，這是攀爬出入的鐵證。

    經驗豐富的技偵人員判斷歹徒先用攀墻鉤掛上圍墻，然后爬上去，翻過來后直接跳在綠化帶里，所以落地腳印深。圍墻外側也有同樣的發(fā)現(xiàn)。

    知道嫌犯是從西面圍墻攀爬進出的，很快，夏明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更棘手的問題。

    西面圍墻外的小徑，一側是市政河，小徑的兩頭都交叉著大路，十字路口均裝有高清探頭。也就是說，嫌犯從西面小徑走，必然會經過其中一個十字路口，必然會被那里的監(jiān)控拍下來，這是一條兩頭都被監(jiān)控包圍的封閉道路?？闪制娓嬖V他，路口的兩個監(jiān)控昨晚已經做過重點調查，暫時沒有發(fā)現(xiàn)嫌犯的蹤影。

    也許是坐車進出的，可也初步篩查了可疑車輛，依然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