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廖大小姐就要出嫁,你和怡君成親的日子也不遠(yuǎn)了。”程夫人道,“休沐的時候,別忘了去靜香園看看,好生布置妥當(dāng)。別粗枝大葉的,等怡君嫁過來之后,看哪兒都不順眼的話,看我怎么修理你?!本鸵蔀橐患胰肆耍崞疴?,便親昵地直呼其名。 “嗯,記住了?!背淘儚某贪彩掷锝舆^熱茶,送到母親手里。 “再就是你那個爹。”程夫人皺了皺眉,“依你看,等你成親的時候,他不會出幺蛾子吧?挺久沒見他了,我有點(diǎn)兒擔(dān)心?!?/br> 程詢差點(diǎn)兒就笑出來,“不會。說起來到底是皇上賜婚,誰都不敢出幺蛾子。” 程夫人神色一緩,“你也這么想,我就放心了?!?/br> 那次,程清遠(yuǎn)在長子的書房院中暈倒了,告病躺了兩日,之后照常度日,內(nèi)宅卻是不肯回了。她喜聞樂見,林姨娘卻是出盡花樣地要他去房里,他一概不搭理。 由不得她不懷疑,那廝與長子起了重大的沖突,這樣的沉默,意味的可能就是在憋壞主意。 阿詢說沒事,那定是能斷定不會出意外,或是早有防備。如此,她就真能放心了。 喝了一口茶,程夫人說起怡君:“人們閑談的時候,跟我說,廖大太太讓怡君做針線繡活的時候居多。怡君要是學(xué)出個門道,等到嫁過來,知道我這做婆婆的根本不會……”她很煩惱,“那就太丟臉了吧?” “會穿會用不就得了?”程詢笑道,“放心,知道您不善女工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打緊的,會過日子最重要?!?/br> “沒正形?!背谭蛉诵︵恋?,“我是真怕怡君到時候覺著奇怪——我年少時的風(fēng)氣,又不似近些年?!?/br> “您是做婆婆的,怕什么???”程詢繼續(xù)開解,“真沒聽說過您這樣兒的,居然怕兒媳婦笑話?!?/br> “做婆婆就有理啊?”程夫人揚(yáng)了揚(yáng)眉,又皺了皺鼻子,“趕上了這么個輩分而已?!?/br> 程詢笑不可支,“得了,您想讓我笑得岔氣兒是吧?”說著話,坐到母親座椅一側(cè)的扶手上,用力摟了摟她,“她不是那樣的人,我跟您擔(dān)保。” “那就成?!背谭蛉艘娝Z氣真摯,很快釋然,“得空再去見見怡君,跟她說說靜香園的布局,再說說你是怎么布置的,她要是不喜歡,你就跟她討個章程,讓她做主。這是心里話,我當(dāng)初嫁過來的時候,真是瞧著哪兒都不順眼,憋悶了好些日子——住處要是不舒心,挺讓人膈應(yīng)的,我可是明白那個滋味兒?!?/br> “差不到哪兒去,我跟她好些喜好大抵相同?!背淘儺?dāng)然不能說,眼下的情形就是跟怡君商議之后的結(jié)果,“娘,您怎么這么好???好得我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這是心里話。 “鬼小子?!背谭蛉诵ζ饋?,“該不是在唐府喝了好些蜂蜜吧?這話甜的,都不像是你說的?!?/br> 程詢順勢點(diǎn)頭,“嗯,我跟修衡學(xué)的。” “說起來,得空了,把那小人精帶來家里,讓我跟他好好兒聚聚吧?我不好平白無故去唐府,唐家二少爺還小,唐夫人正是帶孩子的時候,我除了洗三、滿月、周歲這些日子,別的時候去不合適。上回去,看著修衡了,哎呀,那小模樣……”她眉開眼笑的,“跟你小時候有得一比,太好看了,我一瞧就喜歡。只是可惜,沒機(jī)會抱抱他,說話就更不用想了,沒騰出空來。” 程詢應(yīng)道:“那孩子聰明絕頂,您得把他當(dāng)做起碼四五歲的小孩兒來看。” “是嗎?”程夫人更為歡喜,“那好說,等你成親之后,就邀唐侯爺帶著修衡過來,我和怡君陪著修衡下棋總行吧?” “行啊?!背淘兒吐暤?,“唐侯爺也說了,到時候帶著修衡來串門。” “那好?!背谭蛉伺呐乃氖?,“我且準(zhǔn)備著,不讓修衡過來之后覺著無趣才好。” 這日子,真是要多舒心就有多舒心。程詢滿足地輕吁出一口氣。 . 八月二十二,碧君如期出嫁。 家中的喧囂過去之后,怡君心里空的厲害,轉(zhuǎn)到j(luò)iejie住的小院兒,看著一事一物,心里特別難受,強(qiáng)忍著才沒落淚。 翌日一早,怡君去給母親請安的時候,有點(diǎn)兒打蔫兒。 廖大太太看起來一如以往,照常說了幾句話,讓怡君和自己一起用飯。吃飯的時候,卻是猝不及防地落了淚。 “娘……”怡君有些不知所措。 廖大太太有些慌亂地擦著淚,哽咽道:“一個一個,長大了,懂事了,也要嫁了……”她撫了撫怡君的臉,“你jiejie,我就不說了,等到你嫁出去之后,得空就回來看看我,知道么?” “知道?!扁r紅了眼眶,“娘,不哭。” “不哭,不哭?!绷未筇萌ツ樕系臏I,“我就盼著你過得好,畢竟,比起你jiejie,你的處境要辛苦一些,長媳可不是那么好做的?!?/br> “我會盡力的。”怡君由衷地道,“哪有平白得來的福氣,我明白?!?/br> “明白就好?!绷未筇吡γ虺鲂θ?,把水晶蝦餃端到小女兒跟前,“吃飯吧,多吃些。” “好?!扁@樣應(yīng)著,卻沒動筷子,遲疑片刻,道,“昨日jiejie跟我說,很后悔沒能好好兒孝順您,我,也是這么想。娘,別怪我們?!?/br> 廖大太太的眼淚又涌出來,“傻孩子,兩個都傻乎乎的。日后有事沒事的,顧及著娘家一些,把日子過好最要緊。” 怡君認(rèn)真保證:“我們會的,一定會給您和爹爹爭氣?!?/br> “這孩子……”那樣動聽的言語,在今日聽來,欣喜之余,愁腸百結(jié)。廖大太太給她夾了一只蝦餃,“閉嘴,不準(zhǔn)說話了。好好兒吃飯?!彼⒉簧瞄L和女兒交心。 怡君抿出微笑,用力點(diǎn)頭。 之后的小一個來月,怡君如常度日,在母親的吩咐下,開始給自己做一些衣物。 除了三朝回門,蔣國燾特地陪碧君回來過兩次,廖大太太分外愉悅,私底下卻不免數(shù)落碧君:“剛嫁出去,就總回娘家,算是怎么回事?哦,嫁出去了,我提點(diǎn)過你的話,你就能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是吧?” 碧君弱弱地道:“這不是……想您么?也不是我張羅著回來的?!?/br> 廖大太太又是欣慰又是好笑,“不管誰張羅,妥不妥當(dāng)?shù)?,你自己不會斟酌啊?這還用我或是你姑母提醒么?” “……我記住了。”碧君小聲道,“我不同意,可是……他都安排好了,我還能賴著不回來不成?” “……”廖大太太哽了一下,由衷地笑起來,“我說什么來著?你這可真是傻人有傻福?!?/br> 碧君也隨之笑了。 時光猶如手中沙,從容流逝。 因著程夫人的意思,程詢過來見過怡君一次,與她一同走在廖家后花園,一面賞看秋日景致,一面閑閑地說話。 有小廝送來剛從果園摘下來的蘋果、葡萄,廖大太太挑選出一些,命丫鬟洗凈了,親自送到后花園。遠(yuǎn)遠(yuǎn)望去,見程詢和怡君站在竹林邊,言笑晏晏。 那是一幅過于生動、喜人的畫面。 廖大太太凝望片刻,笑一笑,吩咐紅翡把水果送過去,自己則轉(zhuǎn)身,笑吟吟地回了內(nèi)宅。 怡君與程詢的婚期,如約而至。 一整日,怡君都有些恍惚:這就到了出嫁的日子,心里卻沒有真實(shí)的感覺。好似在看著自己經(jīng)歷一場繁盛、冗長的夢境。 很奇怪,卻是實(shí)情。重大的喜事降臨時,她總是變成這個狀態(tài)。 雖然恍惚,拜別雙親時,她滿心都涌動著酸楚的漣漪,眼淚一顆顆掉下來。以為自己不會這樣的,但到了這種時候,前所未有的離愁浮上心頭。 感受到父母、哥哥的疼愛不久,還沒給予多少回報,便要出嫁離開。 日后,便是另一個身份了。 淚眼模糊中,怡君被送上花轎,鑼鼓喧天之下,花轎啟程,去往程府。 第52章 連枝理 052 連枝理(二) 今日,黎兆先、唐栩、舒明達(dá)、寧博堂、楊汀州等八個人,既是男方的座上賓,又是儐相,陪著程詢迎親,還要幫忙應(yīng)承賓客。 寧博堂、楊汀州這種人,與程詢的來往,是因姜道成而起。程詢和老爺子如今算是忘年交,他們這種曾經(jīng)或繼續(xù)在程府求學(xué)的人,逢這等喜事,自然愿意出一份力。 黎兆先有些沒正形,抽空跟唐栩說:“等到喜宴開始,我就撂挑子不干了,敞開了跟新郎官兒喝酒?!?/br> 唐栩就笑,說他程知行真是交友不慎,怎么就攤上你這么個不著調(diào)的? “反正他能喝,怕什么?!崩枵紫鹊?,“你家修衡呢?今日來不來喝喜酒?” “不肯來。”唐栩笑道,“最受不了熱鬧的場合,上回修征的滿月酒,煩的什么似的。早就跟他程叔父說好了,等成親之后,再跟我過來,看看他的程家嬸嬸?!?/br> 黎兆先笑意更濃,“數(shù)他別扭。” 唐栩頷首,過一會兒又提醒,“可別忘了,你還沒成親呢。不怕新郎官兒來日跟你找補(bǔ),你就起哄勸酒?!?/br> 黎兆先又笑,“這還真是個事兒?!?/br> . 有挺長一段日子,程清遠(yuǎn)都覺得,程詢?nèi)⑵薷揪褪桥c自己不相干的事兒。人是程詢自己看中的,后來皇帝又吃撐了似的下了一道賜婚旨,親事便成了定局,再沒轉(zhuǎn)圜的余地。 方方面面的,蘇潤、程夫人自會妥善安排,程詢想到什么,便直接吩咐管家。 到近日,在別處的族人、親戚遠(yuǎn)道而來,他就不能再置身事外,總要出面應(yīng)承。 他的大舅兄蘇渙也專門請了半個月的假,帶著妻兒、兒媳婦過來,住在蘇家早些年在京置辦的別院。 蘇渙跟蘇潤一個德行,把程詢當(dāng)親兒子似的,這幾日,每日晚間,舅甥三個都在一起用飯、飲酒、促膝長談。 程夫人更不消說,都快高興得找不著北了。 至于程詢,在翰林院行走這幾個月,混得是誰都可見的不錯。平時并不急著表現(xiàn)自己,慢條斯理地處理手邊的事,優(yōu)哉游哉的,同僚遇到難處了,求到他頭上,便會出手幫襯。這回成親,居然請到了二十天的假,足見人緣兒不錯。 相比之下,厲騫就差了些火候,公務(wù)上顯得有些急躁,被同僚詬病的事情也出過兩次??蛇@些,都是小事,真要倒霉的事還在后頭。 程詢出手整治凌婉兒、馮仁宇、厲騫的日子,就快到了。程清遠(yuǎn)心有預(yù)感,卻束手無策:他這一段,拆了東墻補(bǔ)西墻一般地處理那些陳年舊賬。很難,著實(shí)累得不輕。 每每疲憊、煩躁至極的時候,就恨不得把程詢吊起來打個半死。但是,那只能想想,做不到。那孽障進(jìn)入官場的日子越久,就越難對付。 聽說了那些儐相之后,程清遠(yuǎn)心里五味雜陳:文武皆有,都是后起之秀,也都是他死活看不上、來往全無益處的人。 明里暗里都讓他不痛快的逆子。 心里再煩躁,在這樣闔府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的日子里,他也得扯出得體的笑容,接受眾人的道賀。 新人迎進(jìn)門,來到喜堂,拜天地、高堂,對拜之后,禮成,被送入洞房。 程清遠(yuǎn)莫名覺得,長媳怕也不是好相與的人:以程詢那個德行,看中的必是同類。 . 頭上的大紅蓋頭,被人輕輕挑下。怡君的睫毛輕輕忽閃一下,程詢的身影映入眼簾。他頭戴烏紗帽,穿著大紅色圓領(lǐng)吉服,肩上披紅,腰束革帶,仍舊是挺拔如松、俊美無儔,眸子像兩顆黑寶石,熠熠生輝。 程詢含笑凝視著她。這一刻,歡聲笑語變得遙遠(yuǎn),眼中、心上,只有面前的她。 她戴著飾有珍珠牡丹、翠云、珠花、嵌寶金簪的鳳冠,耳上有金鑲珠寶墜子,穿著大紅色通袖袍。 累累珠光、艷艷喜色,襯得她的小臉兒更加白皙,眉眼更為漆黑。那明艷的樣貌,與服飾相得益彰,極美,高雅之外,多了一份雍容。 她似笑非笑,與他對視的幾息間,目光有些恍惚。 這是他深愛的新娘。 終于,結(jié)為夫妻,共度余生。 喜娘笑吟吟地請程詢?yōu)殁⒒ā?/br> 程夫人早就跟程詢細(xì)講過這些,他都記在了心里。此時頷首一笑,手勢從容地為怡君簪花。手將要離開的時候,他對她一笑。 那笑容溫柔之至,有著切實(shí)的安撫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