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忙不迭說自然是遵照舒大人的安排，此外，求他別把這些事告知他們的長輩——家法不是鬧著玩兒的，他們各自的父親這回又是真動了氣，讓他們在床上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躺了小一個(gè)月才勉強(qiáng)痊愈。

    舒明達(dá)失笑，說不會，我可沒那么閑。

    由此，有了他們此刻來到此地的事。

    二人一左一右，在八仙桌兩側(cè)落座。

    朱鴻審視凌婉兒片刻，譏誚的一笑，“我們都想翻篇兒了，偏生你沒完。說說吧，眼前想害廖大小姐嫁給一個(gè)人渣，往后呢？想害誰？”

    “……”凌婉兒沉默以對。

    顧景年嗤地一聲笑，“你跟她說這些做什么？她還能聽得進(jìn)人話么？得了，該怎么著就怎么著。橫豎我們有五日的假，足夠收拾她了?！?/br>
    朱鴻抿一抿唇，笑了，“也是?！?/br>
    “你們……要做什么？”面對著兩個(gè)浪蕩子，凌婉兒不得不生出諸多可怕的想象。

    朱鴻唇角諷刺地上揚(yáng)，“我們能做什么？要找樂子，也不會找你這種貨色。你也什么都不需做，接下來的這幾日，就跟我們耗著吧。你飽讀詩書，總該知道，有一種酷刑，就是讓人什么都不做?！?/br>
    不能吃飯，不能喝水，不能入睡……原則上是不動人一根汗毛，時(shí)間久了，卻能將人活活逼得崩潰。

    凌婉兒當(dāng)然看到過這種酷刑的記載，聽了臉色就變了。

    “你這種人，肯定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我們也不敢輕信不用刑就得到的供詞。”顧景年的笑意殘酷，“想不想的，你都受著吧?！?/br>
    .

    不論廖大太太是怎樣的五味雜陳，仍是答應(yīng)了碧君與蔣國燾的這門親事。

    廖書顏曾派人來傳話，問廖大太太想不想見見她，說說話。

    廖大太太命人回的話很有意思：等碧君嫁入蔣家之前，再敘舊也不遲。

    進(jìn)入四月，程詢到翰林院行走，就此正式成為六品朝廷命官。

    四月初十，是百官休沐的日子。程詢來到廖家，比起以往，與廖大太太多敘談了一陣。說起廖碧君、蔣國燾的婚事，委婉的表示自己和母親都覺得甚好，又迂回婉轉(zhuǎn)地奉承兩家長輩都是明智明理的做派。

    比起局勢所迫之下的同意，得到這樣的肯定與贊許，廖大太太頗覺受用，逸出近日少見的由衷的笑，謙辭幾句，主動道：“是不是有事交代怡君？她在后花園作畫呢，你看，是你移步過去，還是喚她回書房？”

    “是有點(diǎn)兒事情跟她商量?！背淘儨厝坏溃拔胰ズ髨@尋她吧?！?/br>
    “那就辛苦你了。”廖大太太笑逐顏開，轉(zhuǎn)頭喚羅mama送他過去。

    程詢就發(fā)現(xiàn)，這位未來的岳母其實(shí)也挺好應(yīng)付的，或者，廖家這些人都很好應(yīng)付——只要事情按照正常的情形發(fā)展，他們對何事也就是正常的反應(yīng)。前世的事，如今仔細(xì)斟酌，不難釋然——憑誰知道了次輔做過那樣的孽，能夠不懼怕不膽寒？他們又憑什么相信他不會是第二個(gè)程清遠(yuǎn)？廖彥瑞一家那樣的瘋狂，若在這一家人面前爆發(fā)，誰能受得了？

    此生他步步防患于未然，做了應(yīng)對他們知曉的準(zhǔn)備。幸好，可怕的情形沒發(fā)生。這樣的情形，才是最好。

    怡君置身于水榭之中，望著湖邊垂柳作畫。無意間一瞥，看到他踏著悠閑的步調(diào)而來，不由綻出驚喜的笑容。

    在這同時(shí)，程詢對她頷首一笑。

    待他到了跟前，夏荷、款冬退下之后，怡君笑盈盈打量著他，“怎么你都沒變樣子？”

    他不解，“該變個(gè)樣子么？”

    “不是做官了嘛。”怡君笑意更濃，“以為你多多少少有點(diǎn)兒變化呢，為這個(gè)還挺擔(dān)心的?！睋?dān)心他跟自己打官腔，變得一板一眼的。

    程詢失笑，“可真會胡思亂想。”

    怡君側(cè)了側(cè)頭，又認(rèn)真打量他片刻，“真好?！?/br>
    真好。他整個(gè)人都顯得松快、愜意。這是她最盼望看到的他。

    “傻丫頭?！彼男ν钢鴮櫮纾瑪磕靠匆豢此鞯街型镜漠?，道，“我給你畫完吧？”

    “好啊?！彼θ菝鼷?，由衷的高興，素白的小手伸出去，把畫筆送到他手中。

    他莞爾，一面作畫，一面把上次說過的事情的后續(xù)講給她聽，末了道，“這些事不能心急，得過幾個(gè)月再翻出來——單說厲騫，就得等官場只把他當(dāng)翰林院編修，而不是金科榜眼?！?/br>
    “明白。這本就是讓你最窩火的事兒，我怎么會心急?！扁崧暤溃澳愀吒吲d興的最好?！?/br>
    程詢匆匆看她一眼，笑，“我生氣與否，也就是一半日的事。家父那些事……亂七八糟的。”他手里去蘸顏料的畫筆停下，側(cè)頭凝視著她，“我想以后再跟你細(xì)說，行么？”

    怡君長睫忽閃一下，隨即橫了他一眼，“不是要幫我作畫么？半道停下來算是怎么回事？誰在乎那些了？”

    程詢專注地凝視了她好一會兒。

    那目光，當(dāng)真是脈脈含情?！皣?，你再看多久，我也就長這樣兒了。”怡君跟他開玩笑，“變不了的?！?/br>
    程詢輕輕一笑，取出帶來的一張圖紙，“新房我想這樣布置，你看看，要是有不同的想法，就照你的意思辦?！?/br>
    “哦?！扁鸭垙堜侀_來，仔細(xì)地看著。

    紙張上的一切，就是他們?nèi)蘸笤谝黄鹕畹沫h(huán)境。她并沒想到，他會征詢她的意見——這表露的，是他對她全然的尊重。

    正因此，她更要鄭重對待。

    兩人各忙各的，一個(gè)作畫，一個(gè)看圖，只言片語也無，但是氛圍很愜意、溫馨。

    程詢幫她完成整幅畫的時(shí)候，她也確定了心里一些想法，把圖紙放到他面前，溫言軟語地說明。

    程詢并不是完全奉行，她說的每一條，都會認(rèn)真考慮，對的就同意，不妥的就說出原由。

    之于這些，他要感謝薇瓏。之于造園，薇瓏的造詣沒話說，之于如何在室內(nèi)布局、布置，那孩子也有很多獨(dú)特的見解。他是因?yàn)槟莻€(gè)孩子，才開始對造園有了深濃的興趣，尋訪過諸多個(gè)中高手，搜羅了諸多相關(guān)著作。雖然彼時(shí)是想給薇瓏一些幫助，自己也從中受益無窮。

    而也因?yàn)樗@些見解，怡君疑惑地看著他，“你這個(gè)人，好奇怪。所學(xué)的不該是科舉或附庸風(fēng)雅相關(guān)的學(xué)問么？怎么連這些都懂得？”

    程詢就只是笑，“沒法子。就是知道。”

    怡君也笑起來，“人太聰明，有時(shí)候真是招人恨?！?/br>
    “你也不是一無所知。該改的，我都讓工匠照著辦，放心。等你到家里了，再照著你的心思布置?！?/br>
    怡君不便接話，只是笑了笑。

    “快點(diǎn)兒讓我娶你?！彼f，“我都快急死了?！?/br>
    怡君撐不住，笑起來，“那是長輩決定的事，你跟我說了都不算?！?/br>
    程詢捏了捏她的面頰，“最遲九月中旬?！?/br>
    “……”她皺了皺鼻子。九月中旬？這廝敢說，日子大致上就算定了。她好像是更改不了。

    他輕輕地笑起來。

    “那……jiejie呢？”她問。

    “八月?！彼f。

    怡君定定地看住他，“合著你是翻過黃歷了，對吧？”

    “那還用說？”終身大事啊，就算他與她不在意繁文縟節(jié)，也要顧及親朋，沒事翻翻黃歷是必不可少的。

    “……”怡君真是沒話好說了。

    .

    春去，夏至。

    大多時(shí)候，碧君、怡君被廖大太太拘在家中，要么做針線，要么就學(xué)著如何應(yīng)對管事、料理家事。

    整個(gè)夏季，碧君又見過蔣國燾幾次，怡君也見過程詢兩次——都是他們體諒她們的處境，到家中來相見，說一時(shí)半刻的話。

    僅此而已，姐妹兩個(gè)也已知足。

    除此之外，她們也不是足不出戶：徐巖前來找過她們兩次，廖大太太覺得不回訪有失禮數(shù)，便放她們?nèi)バ旒易隹?。一來一往的，便有了?jīng)常來往的情形。

    怡君與徐巖的交情更深，又因?yàn)楸舜硕家咽嵌ㄓH的人，對姻緣上的事也就不加隱瞞，由此，也就相互知道了，來日嫁入的門第，亦是自己情愿的。

    這于她們而言，當(dāng)真是莫大的喜事。

    而在夏日里，碧君與怡君的婚期落定，前者是八月二十二，后者是九月十六。

    夏熱漸漸消散，秋意漸漸濃厚的時(shí)候，怡君分外清醒的意識到，jiejie和自己出嫁的日子，不遠(yuǎn)了。

    第51章 連枝理

    051 連枝理（一）

    好幾個(gè)月下來，怡君每日都騰出大半天做針線，進(jìn)益許多，跟碧君不相上下，只是速度慢一些。

    換季的時(shí)候，她又給父母、哥哥、jiejie各做了一套秋裳。

    這天，怡君提前一刻鐘去請安，把給母親做的褙子、裙子拿過去。

    廖大太太拿在手里，仔細(xì)看了看，喜滋滋的，“不錯(cuò)，不錯(cuò)。像模像樣的了?！?/br>
    “您試試，看看合不合身?！?/br>
    “行啊?！?/br>
    母女兩個(gè)轉(zhuǎn)到里間，怡君服侍著母親換上新衣。

    玫瑰紫妝花褙子，荼白色裙子，鑲著繡梅蘭竹的襕邊。

    怡君退后一些，笑盈盈打量，“過幾日，我再給您做兩件中衣、幾雙襪子?！?/br>
    廖大太太照了照鏡子，左右轉(zhuǎn)身，很滿意地笑了，“挺好的，這就算是學(xué)成了。是你自己裁的衣料么？”

    “當(dāng)然是了。”怡君汗顏，“這回裁褙子的時(shí)候沒出錯(cuò)，裙子卻弄錯(cuò)了尺寸，裁小了，那些衣料得留著給我自己做裙子了。”

    廖大太太笑出聲來，“笨丫頭，哪次做衣服繡活都是迷迷糊糊的，不出點(diǎn)兒錯(cuò)你就難受，是吧？”

    怡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母親說的不假，她這過目不忘的腦子，做這些的時(shí)候總有些不夠用，也是奇了。

    “特別好?！绷未筇粗淇?、領(lǐng)口均勻工整的針腳，“我總算放心了。回頭再給我繡幾條帕子，就是你平時(shí)用的那種圖樣子的，再額外繡一條小貓滾繡球的，我留著往后賞給哪個(gè)小輩人?！?/br>
    “?。俊扁櫭?，“娘，小貓滾繡球的圖樣可不好繡……”

    “閉嘴，再說就讓你繡個(gè)十條八條的?！绷未筇珦Q上先前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親手把新衣疊起來，“繡活就是個(gè)長年累月不離手才能學(xué)精的事兒，沒事拿著針線，可比你抱著那些破書的樣子好看?！?/br>
    “……”怡君哭笑不得。

    “幾時(shí)出去串門的時(shí)候我再穿。”廖大太太把衣服收到柜子里，回身點(diǎn)一點(diǎn)怡君的額頭，“從小到大，數(shù)你最不聽話，可到了這會兒，數(shù)你最讓我順心?！?/br>
    “真的？”怡君笑著攬住母親的手臂。

    廖大太太拍拍她的臉，“真的?！鼻埔娦∨畠?，就會想到來日的二女婿，總能讓她心花怒放。最近這大半年，小女兒也真的挺乖順的。

    怡君笑道：“我還沒吃飯呢，能不能在您這兒吃？”

    “這還用問？”廖大太太攜了她的手，往外間走，“我讓廚房做了灌湯包、小米粥、小餛飩，本來就備了你和碧君的份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