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程詢由衷道謝,隨著羅mama來到怡君的小書房。 怡君聞訊后,幾息的驚喜之后,手忙腳亂起來:把珊瑚吊墜放回抽屜,急匆匆取出顏料。 她總得有個事兒忙吧?不能讓他和下人看出自己跑到書房卻無所事事。 沒布置妥當,羅mama便已滿臉喜色地引著程詢進門來。 夏荷、款冬亦腳步輕快地跟進來,服侍在怡君近前。 羅mama說完原委,便適時告退。 夏荷、款冬奉上茶點后,交換個眼色,垂首退出去,候在門外。 怡君望著程詢,展顏一笑。 程詢回以一笑,走到書案前,放下帶來的小書箱,斂目看一看,“剛剛忙完,還是方才無所事事?” “想調配顏料?!扁骋姵閷蠜]關嚴,一手垂下去,輕輕地往里推。 “真的?”程詢留意到她的小動作,饒有興味地笑問,“藏了什么寶物在里頭?” 的確是藏了寶物?!皼]什么?!奔热灰呀?jīng)被發(fā)現(xiàn),怡君索性用力關好抽屜。 程詢先一步拿過她手邊一串鑰匙,“書房里的抽屜還用得著上鎖?” “噯……”怡君下意識地抬手要去強鑰匙,中途覺著不妥,不甘地收回手,“……都說沒什么了。” “能不能讓我看看?”程詢掂了掂鑰匙,興致更濃。 怡君抿一抿唇,老老實實地把吊墜取出,“我不能得空就看看么?” 程詢卻揚了揚眉,“怎么還沒戴上?” “不合適?!扁p聲說,“等我準備好回禮再戴?!?/br> 程詢有點兒無奈地笑了,“我又不是外人,哪兒來那么多瞎講究?!?/br> 瞎講究?世家子有這么說話的么?他這都跟誰學的詞兒啊?怡君細細地看了他一會兒,笑,“晚一些我就戴上。” “這就對了?!背淘儼谚€匙托在掌中,遞向她。 怡君把吊墜收起來,伸手過去,小心翼翼地捏住在最上面的一把鑰匙——避免碰到他的手。 他的手掌卻忽然收攏,把鑰匙連同她一只小手握住。 “……?”怡君沒低呼出聲,但心里卻翻涌起了浪潮。她抿了抿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程詢無聲地笑起來,開心極了,一如惡作劇得逞的小男孩。 混帳,不著調。怡君腹誹著,卻如何都責怪不起來。輕輕掙扎期間,感受到男子的手干燥、溫暖、鎮(zhèn)定。那覆蓋在手上的融融暖意,迅速變成了烙鐵的燙熱一般,讓她覺得手在發(fā)燙、臉在發(fā)燒。 她掙不開,不由著惱,貝齒無聲地磨了磨,沒好氣地瞪他。 程詢適時地松開她的手。 怡君連忙收回手,指一指近前一個位置:“放這兒?!?/br> 程詢不肯聽她的,食指挑起鑰匙環(huán),再次遞向她。 怡君瞧著運了會兒氣,手勢堪稱迅捷地把鑰匙拿到手。 他的手仍停留在先前的位置,有些無所適從似的。 她則趁機抬手打他。 他居然早有預料,成功地躲開了。 “……”怡君把抽屜鎖起來,咕噥一聲,“幼稚?!毙睦锖軕岩?,他小時候經(jīng)常這樣捉弄手足。 程詢大樂,手又伸到她跟前,“來。給你打一下?!?/br> 怡君隨手拿起一冊書,不輕不重地打了他一下。 他輕輕一笑,“消氣沒有?” 剛剛生氣了?那自己也夠幼稚的。怡君無法,“坐下喝杯茶吧?!鄙洗螁査矚g什么茶,他說碧螺春、武夷巖茶、花茶都可以——口味迥異到這地步,也只有他了。兩個丫鬟剛剛送進來的,是一壺碧螺春。 程詢在她對面的位置落座。 怡君則望向他帶來的書箱,“給我的?” “嗯?!背淘兊?,“一些閑書,有意思的地域治、棋譜、食單、養(yǎng)花之道。別的藏書日后再給你帶來?!?/br> “太好了。”怡君唇角上揚,打開書箱,把一摞書籍取出,如獲至寶。安置到書架上,她回身落座,與他閑閑說起這兩日的事。 聽說她正要著手的是用顏料調配出相宜的顏色,程詢道:“這是熟能生巧的事兒,幫你反倒是害你。” “我曉得?!扁胧钦J真半是玩笑地道,“不會什么事都想要你幫忙。這類事也罷了,換了針線繡活,只能自己下功夫學,你就算有心,也摸不著門道?!?/br> 程詢想一想,“令堂要你學針線?” “是啊。那不是應該的么?!扁鐚嵉?,“以前學過,好歹有點兒基礎,這兩日真覺得很有些意思。” 程詢放下茶盞,牽了牽唇,“這種話題,日后家母若不提起的話,你就別在她面前提。” “為何?” 程詢笑說:“聽說家母嫁入程府的時候,舅舅特地給她物色了四名精通南北繡品的繡娘做陪房。” “……”怡君忍不住笑出來。 “別人云亦云,程家不看重這一類的事由。能應付就應付令尊,若是不耐煩了,告訴我一聲,我給你找個繡娘,幫你應付差事。” “不用,”怡君打心底笑起來,“真不用。我不反感這些,以前急著學別的,現(xiàn)在打心底想用心學?!睕]想到,他居然會給她出這種周旋的法子。 “真心話?” “嗯?!?/br> “那我可有福了?!背淘冃χ酒鹕韥恚苡行┎桓实氐溃拔以撟吡??!?/br> “這就走啊?”怡君繞過書案,到了他近前,仰臉看著他,“今日天氣不好,又來去匆匆的……該不會是遇到棘手的事兒了吧?” “沒?!背淘兘忉?,“第一次這樣來看你,只能適可而止,不然的話,令堂會怎么想?” 這解釋完全說得通,怡君就沒說什么。她抬手,輕輕碰了碰他進門到此刻都未除下的斗篷,涼涼的,有濕氣,“冷不冷?” “不冷?!鞭D頭看一眼門上懸掛著的厚實的簾子,他回轉身形,手抬起,虛虛勾畫著她眉宇的輪廓,終究停留在她鬢角。 是這樣美麗的怡君,亦是這樣開心、自在、靈動的怡君。 這一世的情緣,真的可以心安了吧? 從不曾以為會有的孤獨,在與她的親事落定之后,他反倒深刻領略。 太想她,太想與她早一些朝朝暮暮相伴。 很多很多的事,想講給她聽;很多很多的掙扎,想她幫忙斟酌。 只有她能懂得。 此外,是更多的擔心、忐忑。 我離你更近了,反而更不知足了。更急切。 怡君凝視著他的眼神,看到交織在他眼底的紛雜情緒。這是她看不懂的。 很用力很用力地將手握成拳,到修剪得不長不短的指尖掐如掌心,方緩緩松開來。 她近乎怯怯地抬起手,輕輕的,握住他在自己面頰一側懸而不落的手指。 “你在擔心什么?”她擔心地看著他,語聲輕而柔軟,“你會顧得自己周全,我相信。至于我,凡事會更加當心,什么事都不會有?!背诉@些,她想不到別的可能,“這一次,你相信我,好么?” 第36章 風敲竹 (一) 先前的事,他要她相信他。而今日,她要他相信她。 程詢的視線漸漸轉為清明,眸子漸漸轉為慣有的明亮。 他輕柔而誠摯地說:“我相信?!?/br> 怡君的睫毛忽閃一下,“你是不是聽說我這邊一些事了?”例如她曾在狀元樓見過廖芝蘭,例如……jiejie與商陸的事。“沒事,有事也已成為過去的事,都是我與jiejie力所能及的。真有犯難的事,我會告訴你,要你幫忙拿個主意?!蓖R煌?,笑了,“你也知道,我大多數(shù)時候,都不知逞強為何物?!?/br> 程詢唇角上揚成愉悅的弧度。 見他如此,怡君心安許多,繼而意識到此時情形,手松開來、落下去,一時間有點兒局促不安。 程詢則以雙手溫柔地捧住她的面頰,指腹摩挲著瑩潤如玉的肌膚,“怡君?!?/br> “嗯?!扁蛔栽诹?,看他也不是,不看他也不是,視線沒個著落。 程詢的雙手落到她肩頭,再繞到她背部,把她緩緩攬入臂彎。 怡君抬手,手掌攤平,抵在他胸膛,并沒用力。只是下意識的一個動作而已。 “日后,悶了只管出去轉轉。只是,別與令姐去別家辦的賞梅宴、賽詩會之類的場合,喜歡熱鬧的話,不妨自己在家中舉辦。實在推脫不開,記得喚人去知會我一聲,我不在家中的話,便知會程福、程安和程祿?!币阎男枰婪兜模谒齻兘忝?,目前最重要的是廖碧君在周府出事那一節(jié)。 親事已經(jīng)定下來,兩家都不可能變卦,但廖碧君就如一顆埋在他心里的驚雷,一旦炸開來,造成的后果,便又要將怡君傷得體無完膚。 “……記住了?!扁龖?。 程詢知道她有所不解,道:“如今出了不少不學無術之輩,不顧場合放浪形骸的也有,你們姐妹兩個如今要比以往更引人注意,我心里有些不踏實?!彼χ囊慌乃谋?,“總擔心你被旁人搶走?!?/br> “……”怡君無聲地笑了,“好似別人不會擔心你似的。我都記在心里了,若有事,喚阿初去傳話給你?!?/br> 程詢緊緊地摟了摟她,和她拉開距離,依依不舍地說:“真該走了?!?/br> “路上小心?!扁崧暥冢退鄯嫡?。 廖大太太留程詢多坐了一會兒,因已與程夫人走動過,話題倒是不難找。 程詢始終神色柔和地應承著。 說話期間,廖大太太瞧著他與怡君,喜上心頭。兩個孩子的樣貌,很是般配。程詢再度道辭的時候,她自是不好再留,親自帶著怡君送出院門。 轉身回房前,廖大太太笑吟吟地凝視怡君片刻,抬手點一點小女兒的眉心,“打小數(shù)你最不聽話,卻不成想,如今數(shù)你有福氣?!?/br> 怡君只當聽不懂,笑著服侍母親回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