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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擷香在線閱讀 - 第8節(jié)

第8節(jié)

    “……”廖芝蘭望著程福,心說誰讓你長篇大套了?誰耐煩聽你數(shù)落制藝的弊端?你說這么多的目的,不就是再一次闡述認(rèn)定我小家子氣的觀點么?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個初次謀面的男子氣得快瘋了。

    程??粗嫔系募t暈迅速褪去,轉(zhuǎn)為蒼白,唇角上揚(yáng)成愉悅的角度,出口的話卻仍是有意給人難堪:“你這臉……得了,沒工夫讓你照著鏡子擦干凈,往后注意些就是了。你雙親撫養(yǎng)你這些年,絕不是為了讓你給他們丟人現(xiàn)眼。”

    原本已經(jīng)認(rèn)定的事,他在這時候再次提及,讓她又猶豫起來,轉(zhuǎn)身看向隨自己進(jìn)門的丫鬟。卻不料,丫鬟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那兒,粉臉紅彤彤,神色尷尬——完全是覺著自家小姐顏面盡失,讓她都無地自容的樣子。

    廖芝蘭氣血上涌,身形微微一晃。

    不能再呆在這兒了,不然一定會被活活氣死。

    她剛竭力克制住心中怒意,要出言道辭的時候,程福轉(zhuǎn)身,回返珍珠簾內(nèi)的時候,很不耐煩地擺一擺手,“程安,往后不要讓我再見到她。送客?!?/br>
    程安立時高聲應(yīng)道:“是!”

    廖芝蘭和丫鬟沒料到小廝扯著嗓子回話,驚得身形一顫。

    “快些快些。”程福道,“你當(dāng)我也是閑得橫蹦還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等會兒還得見好幾個人呢?!?/br>
    “小的明白?!背贪矐?yīng)聲后,走到廖芝蘭近前,“這位大小姐,您能快點兒出去么?”

    她不能。

    她已經(jīng)被氣得渾身發(fā)抖,動彈不得。

    程詢睜開眼睛,望著上方虛空。

    廖芝蘭,是他過于熟悉的一位故人。

    與她相關(guān)的事,他不愿回想,但是記憶沒遵從心跡,不斷閃現(xiàn)于心海。

    年輕的時候,她一度以打擊他為樂趣,心里煩悶了,便請母親身邊的管事mama作陪,尋到光霽堂來,婉轉(zhuǎn)地對他說些誅心的話。

    他總不能每次都與她起口舌之爭,也趕不走,大多數(shù)時候沉默相對,隨她去。有一陣,生生地被磨得沒了銳氣,一次無意間看到鏡中的自己,眼神陰鷙,滿臉喪氣??偸菨M腹的無名火,有好幾次,拿無辜的下人撒氣。

    ——那樣的自己,他厭煩。

    驚覺她帶來的影響之后,他明白,必須得換個方式對付她。

    只是,起初摸不著門道,也不明白整件事的原委,居然傻呵呵地把她請到外院,開誠布公:“你過得不如意,我看得出。你也清楚,我除了連中三元那點兒本事,真沒可取之處。你嫁過來,也是為著父兄的前程甚至性命。我發(fā)誓,一定會竭盡全力,幫他們謀取個長遠(yuǎn)且安穩(wěn)的前景。至于你我,終究是無緣人,與其相互耽擱時間,不如早些分道揚(yáng)鑣。來日回到娘家,程府也不會不管你。”

    ——后來才知道,這是他那一生說過的最蠢的一番話。

    她看了他半晌,冷笑出聲,“為了父兄、虛名才嫁你——你就是這么看我的?狀元郎的腦子、眼神兒,還真是不大靈光?!?/br>
    他聽出弦外之音,驚訝不已。這一刻之前他都認(rèn)定,她是貪慕虛榮又特別在乎親人的女子,先前跟他提及姻緣真相,她找怡君道出原委那一節(jié),他以為是她的虛榮心、妒忌心作祟。

    原來,并非如此。

    “你和廖怡君結(jié)緣那一日,我也在場——我是與她同時看到、認(rèn)識、傾心于你的?!彼Z氣更冷,“怎么著?她對你的情意,就值得你這么在乎,我對你的情意,就是腳底泥么?你告訴我,我比她差了什么?”

    他心緒雜亂到有點兒懵了,第一次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著她。

    她繼續(xù)道:“實話告訴你,我們成親,是我一手促成。曉得公公做過的那件事之后,我便知道,一定能夠如愿嫁給你。如果我父兄不讓我如愿,我就會把那件事抖落出去,為此,他們才不再籌謀讓我進(jìn)宮的事,也不再跟公公繞彎子?!?/br>
    真相是這樣的。原本他與怡君,并不至于走至絕境。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握他的手,“程詢,我對你一片真心,我曾為你拼上性命,你別這樣冷落我,好不好?我們往后好好兒過日子,成不成?……”

    他迅速拂開她的手,疾步出門。

    成不成?不成。

    這樣的真心,太可怕了。他能回饋的,只有懲戒、報復(fù)。

    她仗著父兄,在婆家特別有底氣。他剛?cè)牍賵觯瑳]權(quán)沒勢,就讓父親把北廖家調(diào)到地方上。父親猶豫不決,他說那就別辦了,明日我就去刑部投案,告訴刑部尚書,是我把柳閣老的兒子弄得下落不明。父親立刻答應(yīng)下來,從速讓他心愿得償。

    人單勢孤了,她還是有法子打擊他。

    怡君有了喜脈,她笑盈盈地告知他,說你看,還是人家明智、有本事。

    他想一想,說不就是孩子么?這也值得你妒忌?明日你就回娘家去,住上一年半載,回來時給我抱上個女兒。

    她震驚,問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很平靜地跟她說:“抱養(yǎng)個女兒的意思。你想親力親為的話,我也贊同。找的男子別四處顯擺就行。”

    她恨聲道:“你還是男人么?!”

    “娶妻一事,我說了不算,那么,孩子的事就不歸我管?!彼浀米约寒?dāng)時笑了,“你不想抱養(yǎng)女兒更好,等我過了而立之年,就能名正言順地休妻再娶?!?/br>
    她氣急了,也著實地痛苦起來,反復(fù)斟酌之后,還是遂了他的心思,回娘家抱養(yǎng)了他前生的長女。

    她回娘家的日子,他耳根子清凈了,心神慢慢恢復(fù)冷靜縝密。她回來之后,做派明顯地溫和、柔婉起來,再沒跟他找茬生事,偶爾看他,眼中卻有著濃烈的恨意。

    她恨,誰又不恨?

    作為始作俑者,她讓他痛失心中明月,她把他磨的、逼的手段變得冷漠殘酷甚至陰毒,開始慣于用鈍刀子凌遲人的心魂。

    這讓他厭惡自己。

    這樣的自己,不是怡君認(rèn)識、看中的程詢。

    他總會擔(dān)心,這樣的程詢,再相見時,怡君懶得去理解,能給予的只有嫌棄。

    曾經(jīng)約定的,余生的路,一起走。

    可是沒有。

    他沒能與怡君同行,便總懷疑是否走上了歧路,離她越來越遠(yuǎn)。

    那樣的日子,太痛苦。一直有這樣的懷疑,他對怡君便總有種類似于近鄉(xiāng)情怯的情緒,她不欲碰面,他也不敢安排相見的機(jī)會。

    如果廖芝蘭不影響得他想起怡君時便自卑,就算不見面,他也能幫怡君防患于未然。

    如果……這其實是很殘忍的兩個字,他想到或用到時,皆是心存悔憾。

    第10章 閑閑令

    010

    不論如何,做了那么多年掛名的夫妻,程詢對廖芝蘭有一定的了解。

    她年輕的時候,溫婉柔和只是一張給外人看的面具。因通讀四書五經(jīng),有著一些恃才傲物的書生脾氣,看不得出身相等的女子風(fēng)頭勝過她,聽不得誰否定她的才學(xué)與見地。

    他記得,隨著抱回的孩子一點點長大,她沒了跟他較勁的心思,結(jié)交了幾個小有才名的女子,常聚在一起探討詩書禮儀和附庸風(fēng)雅之事。

    偶爾她們會以請教為名,命下人將詩詞畫作制藝送到他手邊。他一概扔到一邊,不置一詞。

    孩子周歲前后,她心情明顯地開朗起來。一日,去了狀元樓,回來時拿著自己所做的水墨、制藝來見他,滿臉的喜悅、得色,說今日諸多才子才女齊聚一堂,對我只肯滿口夸贊,不肯挑剔不足之處,你一定要幫我看看,免得我得意忘形。

    他一聽就一腦門子火氣,索性接到手中,仔細(xì)看過,找出不足之處,訓(xùn)學(xué)生似的嘲諷了幾句。

    她要辯解,他不給機(jī)會。

    末了,她白著一張臉,不服氣又輕蔑地瞪了他好一會兒,轉(zhuǎn)身走人前扔下一句:“你這樣目中無人的貨色,是憑真才實學(xué)連中三元的么?你又能在官場上做出什么名堂?”

    之后,長達(dá)好幾年,她再沒主動見他,遇到不能不告知他的事,只讓下人傳話。

    他固然對此喜聞樂見,還是有些意外兼好笑:他都時不時被名士、同僚蓄意挑刺數(shù)落一通,從來不會動氣,她怎么會自負(fù)到這個地步?

    今日的事,他是提前讓程安與她上演,只盼著能引起她的猜忌、輕蔑,就此斷了緣分,都落得個清凈。

    .

    廖芝蘭到底還是離開了。程安喚來兩名婆子把她架出了書房。

    一名婆子轉(zhuǎn)身之前,抬起手來,嘴里說著“請恕奴婢逾越”,一面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臉。

    到這會兒,廖芝蘭真弄不清自己妝容到底有沒有問題了,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到馬車前。

    隨行的丫鬟上前來服侍,“小姐?!?/br>
    廖芝蘭這才回神,冷冷地盯著丫鬟。

    丫鬟見她一副想殺了自己的樣子,嚇得腿一軟,身形晃了晃。

    廖芝蘭錯轉(zhuǎn)視線,上了馬車,冷聲吩咐車夫:“回府!”

    這個地方,她再也不會來。方才那廝,她再也不要見。

    廖文詠還沒離開,車夫原本有心提醒,聽她語氣不善,自是把話咽了回去。

    回到家中,丫鬟忙不迭跪倒在她面前告罪:“奴婢服侍不周,請小姐賜罪?!?/br>
    廖芝蘭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事情已過,算了。但你要記住,今日在程府,什么都沒聽到?!?/br>
    丫鬟如獲大赦,磕頭稱是。

    過了小半個時辰,廖文詠回到家中,來到meimei房里,惑道:“臨回來怎么也不叫人知會我一聲?我只當(dāng)你與程解元相談甚歡,便有意與劉管事多說了些話。”

    廖芝蘭強(qiáng)扯出一抹笑,道:“你怎么會這么想呢?”

    廖文詠笑道,“程解元性情直爽,與我十分投契,外人詬病他的話,不可信。”停一停,問道,“你這又是什么意思?”

    廖芝蘭用力絞著手里的帕子,反問:“他直爽?”直來直去地把她說的一無是處——是夠直爽的。

    廖文詠目光微閃,想起程詢的有言在先,笑了,“是不是他有不同的見地,你聽完生氣了?”尋常事,meimei從來沒脾氣,隨別人夸或貶,可關(guān)于詩書學(xué)問,就只愿聽人夸贊。這是自大、自負(fù)還是被四書五經(jīng)禍害的鉆進(jìn)了牛角尖,他也弄不清。

    廖芝蘭低著頭,不吱聲。

    “文人相輕,想法一致才是奇事?!绷挝脑伈幌肴堑胢eimei傷心動氣,當(dāng)然要瞞下真實想法,好言好語地寬慰她,“他自己也承認(rèn),在這類事上,嘴毒一些,事先跟我提了。不管他怎么點評的,你都不用放在心上?!?/br>
    廖芝蘭不予置評,“去程府求學(xué)的事,到此為止。我可沒有時時提防人冷嘲熱諷的閑情。”至于受辱的經(jīng)歷,跟誰都不會提及。要從何說起?連哥哥都有意捧著程詢,她便是說出他的惡劣刻薄,怕也沒人相信。

    廖文詠立時笑道:“這樣也好?;仡^我給你請一位比葉先生更博學(xué)的人?!?/br>
    “再說吧?!绷沃ヌm興致缺缺地擺一擺手,心念一轉(zhuǎn),問道,“你之前說過的話,是不是有所指?我們是不是握著程府的把柄?”

    “沒有的事,你想多了?!彼黠@對程詢心有微詞,廖文詠怎么會在這時跟她交底,一味打著哈哈敷衍。

    “不說就算了?!绷沃ヌm不陰不陽地笑一下,“我總有法子打聽到?!?/br>
    廖文詠索性拔腿走人。

    .

    午睡醒來,姜道成喚來程詢,意在賞看那幅楓林圖。對著畫沉默半晌,蒼老的大手拍了拍程詢的肩,“極好。只是,我這把老骨頭,要等著看你位極人臣,在朝堂大放異彩。畫中這等心境,斷不可常有。”

    程詢恭敬行禮,“晚輩謹(jǐn)記?!?/br>
    姜道成此次收學(xué)生的章程,程詢派回事處告知有心拜師求學(xué)的人,消息生了翅膀一般傳揚(yáng)出去,不少人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