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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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就是鐵釵令。 那忘憂谷谷主林茂的鐵釵令! “為什么你都死了,還要來麻煩我呢……” 白若林喃喃低語道。 姣好的面容上,透著一絲他自己并不知曉的怨毒與憤恨。 “叮——” 一聲輕微地銅鐘聲響。 白若林臉上表情頓時(shí)一變,轉(zhuǎn)頭朝著遠(yuǎn)處的院墻望去。 這一聲銅鐘是從龔寧紫的小院中傳來,代表龔寧紫此時(shí)終于愿意見他。 一想到自己的師父,白若林凍得慘白的臉上頓時(shí)飛起一片紅暈,然后便快步朝著小院走去。 不過剛行了兩步,他忽然又腳步一頓。 手中那只黑黝黝的鐵釵似乎忽然間變得極為沉重了起來…… 白若林垂眸簾目,只停了一瞬,步伐忽然又輕快了許多。 只不過先前他是直對(duì)著龔寧紫所在書房走去,這回他卻像是改變了主意,稍稍繞了繞路,從府側(cè)一處荒蕪偏僻的院落中經(jīng)過。 那院落里只有一口枯井,已是許久沒有用過。據(jù)白若林所知,開春之后,這口枯井便要被填平了。 白若林在枯井旁立了片刻,探頭往其中一看,只見到井底黑黝黝一汪渾濁污水,不見天日。 他袖口一抖,先前那枚鐵釵便已經(jīng)“噗通”一聲落入了井中,見不到蹤影。 與那金釵不同,鐵釵最不耐水浸,尤其是這種渾濁惡臭的污水——恐怕過不了多少時(shí)日,鐵釵便會(huì)在井底銹蝕成泥,再聚不起形狀了吧。 。 枯井邊上也有梅樹,不過這棵梅樹顯然并非人力刻意栽植,而是野生野長,因此生得十分瘦弱纖細(xì),枝頭梅花更像是血色不足一般,是一種淡淡的粉色。不過那花蕾半開半閉,卻比之前那棵紅梅要香上許多。 那白若林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從井邊回過身來看著那顆粉梅,臉上慢慢地綻開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緊接著他便小心翼翼運(yùn)掌為鋒看,將那棵梅樹上將開未開的一枝梅花砍下來摟在懷里,神采奕奕飛快地踏雪而去。 第110章 雪光如銀,淺淺地映入龔寧紫居住的房間之中。 白若林跨入房內(nèi)的瞬間, 便忍不住因?yàn)榉績?nèi)那與外界并無一二的苦寒而皺起了眉頭。 他往房內(nèi)望去, 便看見這樣寒冷的天氣里, 龔寧紫竟將屋中窗子全部敞開來, 寒氣裹著細(xì)雪延綿不斷地涌進(jìn)房內(nèi), 地上的地龍與銀絲炭便是燒得再旺,也存不下半點(diǎn)熱氣。 “師父?” 白若林輕輕喚了龔寧紫一聲,雙手抱著先前折下的梅花, 在門旁站定, 等待著那人的召喚。 龔寧紫正坐在窗前,定定地凝視著窗外的雪景。 他如今愈發(fā)消瘦, 身披一件暗青色底的布袍, 臉色蒼白得讓人膽戰(zhàn)心驚。在暗色的衣料之中, 他露出領(lǐng)口袖口的脖子與雙手,就像是荒郊野嶺的墓地里, 那從黑泥中浮出來的死人骨頭一般。 隨著寒風(fēng)飄入房內(nèi)的些許晶瑩雪花輕柔地落在了龔寧紫的眼睫與面容之上,然后便靜靜地凝在了原處,甚至都不曾化去??杉幢闵眢w已經(jīng)顯出這般明顯的病態(tài), 龔寧紫的精神看上去卻比先前更加旺盛了。 聽了白若林的呼喚,他并未回頭, 只手指微微一擺, 算是允許白若林靠近來。 粉色的梅花在狹小的房間里香氣更加濃郁,到了這時(shí),龔寧紫總算是側(cè)頭, 細(xì)長的眼角瞥過一絲余光給了白若林。 “唔,梅花?” 龔寧紫似是饒有趣味地問道。 白若林將臉隱在嶙峋的梅枝之后,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了一個(gè)略帶忐忑恬靜的笑容來。 “師娘不是說要側(cè)院里那口荒井填上?前幾日命我去看看,結(jié)果卻在荒井旁看到這等粉梅,顏色上雖然弱些,香氣卻很是清遠(yuǎn)雅致,于是便忍不住折了這梅花送過來給師父瞧瞧?!币贿呎f,白若林便挑起一邊眉頭,微微笑著在書房內(nèi)看了一圈,口中道,“我記得師父你這房里有一只白底青花的八角梅瓶?正好用來插梅才是……” 口中說著梅花,白若林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龔寧紫身后的桌上。 那里正擺放著一只細(xì)瓷小口的茶碗,淡金色的茶水尚未冷卻,茶水上依稀漂著一絲白煙,茶碗的邊緣隱約可見一點(diǎn)嫣紅的口脂痕跡。 白若林在看清楚那口脂的顏色后,瞳孔微縮了一瞬。 “是弟子來得不巧?竟沒發(fā)覺師父你竟然有客在……”白若林定了定神,停了一瞬之后,又用一種輕快的語調(diào)開口了,“想來紅jiejie怕是知道我要來,茶都沒有喝完便先行避開了吧?!?/br> 龔寧紫伸手從白若林的懷中取過那一枝梅花,放在眼前,專心致志地凝望。 “若是牡丹知道你說她要避開你,恐怕你接下來又要吃點(diǎn)苦頭了呢?!?/br> 他以手指小心翼翼地在粉色梅花那柔弱的花蕾上輕輕撫摸,然后開口道。在他沙啞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意味。 果然,聽到龔寧紫的這句話,白若林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那張完美無缺的“好弟子”的面具終于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裂縫。 兩人所談及的那位“紅jiejie”姓紅名牡丹,乃是瓊花令令主,在持正府九位令主中位列第二,是一位行為處事與尋常女子絕不相同的巾幗豪杰。 紅牡丹此人貪杯好色而性子豪爽甚至勝過江湖男子,可就是這么一個(gè)不拘小節(jié)的人,卻獨(dú)獨(dú)對(duì)白若林十分厭惡,即便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也絲毫不給白若林這頂著“龔寧紫弟子”名頭的新秀半點(diǎn)好臉色看。 甚至有白若林在房中與龔寧紫議事,紅牡丹步至門口卻忽而臉色大變轉(zhuǎn)身離去的事情。旁人奇怪問紅牡丹這樣離開是何緣由,紅牡丹明知白若林就在窗邊,卻偏偏要高聲開口道:“房中有那臭狗屎,我自然要趕緊避開免得沾上臭氣才是。” 要說白若林對(duì)紅牡丹這等態(tài)度沒有半點(diǎn)計(jì)較自然是假,但她早年便與龔寧紫結(jié)識(shí),在持正府中地位極高,白若林最初還是得硬著頭皮與其交好。可紅牡丹性子古怪,白若林便是再小心翼翼,也常常莫名惹怒她。她身為瓊花令令主,一身武功自然了得,白若林了這些年來便沒有少吃紅牡丹的排頭,其中種種實(shí)在不好多說。只是這一刻龔寧紫既然這樣直白地挑明了白若林在紅牡丹面前的窘態(tài),難免讓白若林有些難堪。 當(dāng)然,白若林身在龔寧紫眼前,即便是有那控制不住的難堪,這難堪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下一刻,就見著他臉上重新掛上了那等狡黠機(jī)靈的淺笑。 “想來她已經(jīng)在師父面前告了我不少狀了——就算是之后有排頭吃,算下來這排頭我吃的也不算冤?!?/br> 畢竟,從龔寧紫病倒而白若林理事開始,他首先料理的便是紅牡丹手下的瓊花令眾人。 在持正府的滔天權(quán)勢面前,紅牡丹武功便是在高,資歷便是再老,想要找到整治她的方法,實(shí)在也是不難。 “哦,你倒也知道你這些天做了什么事情……” 龔寧紫終于抬眼忘了白若林一眼,悠悠地說道。 而也就是這么一眼,白若林便覺得自己心頭忽然一跳。 龔寧紫不等白若林辯解,又道:“玩得還開心嗎?我的好徒兒……若林?!?/br> 一股寒氣就像是小蛇一般,順著白若林的領(lǐng)口慢慢地爬入了他的背心。 “師父,我,我……” 在結(jié)結(jié)巴巴企圖拼湊出話語的同時(shí),白若林的身體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失去了氣力,跪倒在了龔寧紫的身側(cè)。 “噓——” 龔寧紫伸手在唇邊做出了一個(gè)噤聲的姿勢。 “不要做出這幅模樣,畏畏縮縮的,我不喜歡?!彼A苏Q劬Γ惹澳谒廾系哪且涣Q┗ㄓ朴坡淞讼聛?,“我只不過是問你玩得開不開心,你也不用嚇成這樣子?!?/br> 枯枝一般的手伸過去,托住了白若林的下巴,迫使他抬頭對(duì)上龔寧紫的視線。 “我……” 就好像有一把匕首緩緩地順著皮膚滑入肌膚的內(nèi)側(cè),被龔寧紫注視到的地方,全部都像是被削開了一般——鮮紅的血,溫?zé)岬募ou和白若林藏在自己面具之下的那點(diǎn)見不得天光的心思,似乎都在這一瞬間無所遁形地展現(xiàn)在龔寧紫的眼前。 可偏偏就在這個(gè)時(shí)候,龔寧紫卻反而真心實(shí)意地笑了起來。 “呵……看到你,我就覺得自己真是蠢?!?/br> 龔寧紫說。 白若林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寒氣開始滲入他的血管。果然下一秒,他便聽到龔寧紫輕描淡寫地說:“我不該給你取名叫‘若林’的,你說是不是?” 白若林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全然褪得干干凈凈。 是被知道了嗎?他做的那些事情——他的那些心思——全部都被知道了嗎? 在這一刻,白若林腦中甚至掠過了死意。 他的名字…… 沒錯(cuò),他本來并不叫做“若林”。 他自小便被人喚作“蓮兒”,這是那看他自小長得好看,因此早早就已經(jīng)開始盤算讓他出門待客的“大娘”給他定下的名字,這一個(gè)“蓮”字,是取“扁舟漾手親cao,共摘蓮房對(duì)濁醪”之意,看著風(fēng)雅,可是內(nèi)里的意思卻十分不堪。 是龔寧紫將他從那等地方救出之后,重新為他取了新名。 白若林曾經(jīng)也為自己的新名字而欣喜若狂,直到日久天長之后,他窺見了“若林”兩個(gè)字中那屬于龔寧紫難言的思緒。至那之后,白若林無一日不為此日夜難安,嫉恨成狂。白若林以為自己深恨這個(gè)名字,可如今龔寧紫忽然說出這等話,白若林才發(fā)現(xiàn)光是想到那人要將這個(gè)名字收回去,便已讓他惶恐欲死。 所謂的魂飛魄散,也不過如此。 “師父,我錯(cuò)了,我真的錯(cuò)了……” 不自覺中,白若林的聲音中已帶上了淡淡的哭腔。 龔寧紫稍稍俯身,他帶著微妙的視線凝視著白若林慘白的面頰。 從龔寧紫身上散發(fā)出了淡淡的伽羅香,寒冷的雪光自窗外散入,逆光中龔寧紫的面容清冷俊美,不似世中人。 白若林在他的注視下,冷汗?jié)i漣,全身顫抖不已。 就在白若林幾乎快要支撐不住,將先前自己將鐵釵丟入枯井中的事情說出來求饒的時(shí)候,龔寧紫卻突兀地放開了他。 那種森冷而尖銳的氣息就像是幻覺一般自龔寧紫身上散去。 當(dāng)白若林再抬頭時(shí),看見的依舊是他癡戀愛慕的那個(gè)人,是那個(gè)溫柔,沉靜,睿智的好師父。 “若林,你要記得,”龔寧紫伸手,掠起一朵粉色的梅花花蕾,在指尖輕輕碾碎成泥,“我給你的,你便可以拿,我不給你的,你卻不可以要?!?/br> 白若林那屬于青年人特有的單薄肩頭在這一聲之中猛然抖動(dòng)了一下。 面容姣好備受驚嚇的青年像是不敢與龔寧紫互相凝視那般,將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龔寧紫并不知道,白若林那隱在陰影中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了一絲逃過一劫的輕松神色——很顯然,龔寧紫并不知道鐵釵令,還有其他的一些事情。 白若林慶幸地想道。 就連他自己都知道,倘若那些事情真的被龔寧紫所知道,那么等待他的,就絕不會(huì)是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警告。 龔寧紫將手捂在口前,沙啞地咳嗽起來。 在寒氣與梅香之中,騰起一絲淡淡的腥甜之氣。 “還請(qǐng)師父保重身體才是。” 調(diào)整好了情緒之后,白若林再次開口時(shí),面上已沒有半點(diǎn)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