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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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小青眉頭緊蹙,目光嚴厲地審視著章瓊,滿眼的不贊同之色。林茂與他相守了那么長的時間,如今只看他神色,便知道常小青定然是不想與這等麻煩棘手人物扯上關(guān)系。 可是,若真不管這位太子殿下…… 林茂腦海中閃過先前見到明黃布料,心頭愈發(fā)沉重。 然后他當(dāng)著常小青的視線,緩緩點頭應(yīng)道:“小兄弟無需多言,所謂的送佛送到西,正巧我們也是要往那建城去的,順路帶上你……” 章瓊聽到林茂應(yīng)諾帶他,心弦一松,不多時便再捱不過身上重傷,身體一軟暈厥過去。 林茂連忙上前再為他診脈,觸手便覺少年全身guntang,宛若火燒,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師父,此人身份……” 常小青靠到林茂身邊,將章瓊推回軟榻,正要開口,林茂卻抬手在他面前輕輕一揮。 “為師自有計較?!?/br> 林茂硬著頭皮說道。 他不可能不管章瓊,這其中卻自有他自己的一番考量,只是這考量,卻有些難以對常小青啟齒。 他在擔(dān)心龔寧紫。 林茂不會忘記之前在金屋大宅的后花園里看到的那些倒地身亡的死士,他與龔寧紫相知甚久,一眼便能看出那些人都是持正府中人,而章瓊自己手中更有持正府特制的袖劍,顯然持正府與這位太子的關(guān)系匪淺。 然而按照先前他在交城中所得知的消息,龔寧紫如今重病不能理事,更有失圣寵的嫌疑。倘若這位太子在持正府的保護下依然斃命于荒野小城,也不知道龔寧紫將會受到怎樣的責(zé)罰。 林茂雖然與龔寧紫義絕已久,但畢竟有過那樣一段過往,如今也實在無法就此放下。 “也不知道這孩子能否撐到建城……” 林茂滿腹心事,又探了探章瓊的額頭,然后頗有些心虛地低聲說道。 常小青與姚仙仙,皆是沉默不語。 而就在這個時候,似乎有一聲極重的巨響從遠處蒙蒙傳來,竟然讓這般深入地下的密道之中都微微顫動了片刻。 ****** 京城 一枝枯瘦的紅梅形單影只地立在皚皚白雪之上。 一個面容姣好,宛若女子的青年身披雪白狐皮披風(fēng),立在梅花之下,用雪白的手指捏開了竹筒一段的火漆,將其中的密函徐徐展開。 【交城大火,全城坍塌。尚未尋得瓊太子蹤跡?!?/br> 薄如蟬翼的密函上滿是焦黑和火燒的痕跡,字跡更是模糊不清,在密函的一角,隱隱看得出來烏黑的血跡。 即便是隔了千里之遙,那密函送到青年手上時,依然可以從紙張上聞到濃烈的焦氣。 青年不由地因為那味道而嫌惡地皺了皺眉頭。 “瓊太子……失蹤了嗎?” 他抬起精心修飾后顯得淡如遠山的眉頭,平靜地低吟了一句。 此事事關(guān)社稷,可在青年這里,似乎也不過就是一樁小事而已。 “回稟白公子,交城大火,死傷無數(shù),太子殿下恐怕……” 在那雪地之中忽然傳出一聲畢恭畢敬地回復(fù),原來那里竟然半跪著一個全身雪白的人。 這是持正府中用來傳遞消息的“雪鳥”之一,但凡有那等極機密的事件,持正府中傳遞消息便不再用尋常的飛禽,而是用這種修煉了特殊功法的“小鳥”。 第109章 至于在那紅梅之下任積雪落滿肩頭的美貌青年,自然就是白若林了。 那只“雪鳥”顯然是負傷而來, 提起交城大火, 滿心悵然, 縱然受了那樣嚴苛的訓(xùn)練本應(yīng)心硬如鐵, 此時也禁不住泄露出一絲悲慟。 “……府中兄弟, 死傷過半,因而搜尋瓊太子之事,還請公子多寬限幾日。” 他還待再說幾句, 只見白若林抬手在空中輕輕一揮, “雪鳥”便立即噤聲,再不敢多發(fā)一言。 “我知道了, 此事我自然會稟告龔大人?!?/br> 白若林垂下眼簾, 輕聲細語徐徐說道。 而就在此時, 雪地里忽然又有一聲輕微的“簌簌”之聲,聽上去, 不過是凍僵的小雀無意間從枝頭掉落,又或者是有微風(fēng)吹過樹梢,抖落了枝頭積雪。 可是在聽到那一聲細響的瞬間, 白若林與那“雪鳥”都齊齊往聲音傳來地方向望過去,表情凝重。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自寒冷的空氣中彌漫而來。 “你先退下吧?!?/br> 白若林了挑了挑眉, 忽然對“雪鳥”說道。 雪鳥瞳孔微微一縮, 而后不發(fā)一言,身形輕輕一動,便以異常高明的輕功從白若林眼前掠走。 當(dāng)然, 只有“雪鳥”自己知道,在聞到血腥味的瞬間,心頭已有疑惑頓生。 從那響動可以聽出來,來人與他一樣,是府中“小鳥”,可“雪鳥”與“鳥群”中眾人一同受訓(xùn),對同僚氣息記得清清楚楚,剛才那只“小鳥”于他來說卻莫名十分陌生。 難道持正府中還有其他“鳥群”?又或者是…… “雪鳥”忽然背后生寒,不敢再想下去。 而依舊是在那一株紅梅之下,白若林在面對面前的另外一只“小鳥”時候,神色再不復(fù)“雪鳥”面前的淡定自若。 “你說……你說這是……什么……” 白若林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望向那人呈上來的事物,半晌都沒有伸手。 來人與先前“雪鳥”一樣,一身白衣遮住了頭臉,布料中間露出一條細縫,露出了眼睛。驟然看過去,整個人幾乎與雪地融為一體,不過在肩頭正別著一只小小的銀雪鷂扣子,算是表明了身份。 那“雪鷂”大概身上有傷,呼吸頗重,雙手之中正端著一枚長條形的盒子,盒子上了封著漆,漆上烙著魚龍環(huán),環(huán)中是一枚小旗,旗子上點著十二只精細的虎頭印。 白若林作為龔寧紫的徒兒,又在龔寧紫重病之時主持持正府內(nèi)工作良久,當(dāng)然不會錯認那火漆上信息。 魚龍環(huán)代表著那是魚龍令一支,旗子上的虎頭印代表著發(fā)信人乃是一旗旗長。 “魚龍令第十二旗的旗長……” 白若林默不作聲在口中狠咬了舌尖一口,憑著那劇痛強行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 “我記得那人喚作葉年?” 白若林幽幽說道,說話間咬著牙將那盒子取了過來放在自己手心,卻并不打開,而是不住地在盒子表面輕輕摩挲——就好像這盒子中裝著的是蠱蟲毒蛇,不能掉以輕心一般。 “回稟白公子,送信人確是魚龍令十二旗旗長葉年。據(jù)他所言,魚龍令令主十三娘已斃命于罪僧伽若之手,因此此物由他代為送出?!?/br> “雪鷂”平平應(yīng)道。 “我記得罪僧伽若脫逃的消息是三日前送來,既然此物如你所說,實在是至關(guān)重要,為何當(dāng)時不一起送來,反倒要到三日后才這般姍姍來遲地遞上來?” 白若林道。 在最開始的驚慌之后,他收攏心神,這番問話語調(diào)平穩(wěn),聽起來倒是并無異樣。但只有白若林自己知道,此時的他內(nèi)心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他慢慢地打開了盒子——在木盒之中,靜靜地躺著一支滿是銹跡的鐵釵。 在看到那異常熟悉的鴛鴦銜纏枝蓮花紋樣的一瞬間,焦躁和驚恐混合著不安化為了某種黑暗的野獸,在白若林的胸口一躍而起,啃噬著他的心魂。 “回公子話,罪僧伽若逃脫之事由看守他的白雀令發(fā)覺,而彼時魚龍令下葉年受傷極重,雖有白雀令救治,卻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昨日葉年臨死前回光返照,才得知鐵釵令現(xiàn)世之事……” “雪鷂”未曾有一字一句的隱瞞,將葉年瀕死前訴說的鐵釵令現(xiàn)世前后事項全部都一五一十轉(zhuǎn)述給了白若林。 等聽到那葉年是在靠近玉峰山下的交城中得到鐵釵時,白若林心跳驟然加速,眼前更是騰起了一層紅霧。 “這絕非鐵釵令?!?/br> 生硬如石的聲音響起來,是白若林突兀地打斷了“雪鷂”的回話。 “……” 雪地之中,那名“雪鷂”一怔,雖未發(fā)一言,卻難掩愕然之色。畢竟鐵釵令于持正府中人來說實在非比尋常,這只鐵釵既然能讓人這樣快馬加鞭連夜送到白若林手上,自然已經(jīng)過了數(shù)道手續(xù)層層檢查,確認了鐵釵真?zhèn)尾攀恰?/br> 可是如今白若林卻這樣毫不猶豫地開口斷言這并非鐵釵令,哪怕“雪鷂”原本就是白若林一派的嫡系人馬,如今也禁不住泄露出些許不自在。 想來白若林也立刻意識到自己這番作態(tài)有些生硬,他猛然將那只銹跡斑斑地鐵釵緊握在手中,在腦海中將“雪鷂”先前的回話在自己腦袋里翻來覆去過了好幾遍,然后才慢慢開口道:“你乃是我心腹之人,事到如今,有些事情確實也應(yīng)當(dāng)告訴你了——這世上鐵釵令令主其實早有確切的一人。”白若林道,“那人就是前些日子剛剛過世的忘憂谷谷主林茂林老先生。” 白若林盯著“雪鷂”那張被白布覆蓋的面孔,說話間,他那混亂的心神竟然就這樣漸漸變得安定了下來。 沒錯,既然那人已死,便是有再大的問題,也不過如此。 “我?guī)煾冈缧┠晖俏焕舷壬信f日,鐵釵令便是兩人之間情誼相約的信物而已。而除非那位老先生親自手持鐵釵令前來——其他人拿出來的鐵釵令,定然都是仿制的?,F(xiàn)在林茂老谷主早已仙去,膝下弟子又各自傷亡失蹤,怎么可能會有葉年所說的那等年輕男子前來以鐵釵令相求?而且,那人如果都能拿出鐵釵令,所求之事竟然只是讓罪僧出手救人?” 說到這里,白若林輕輕一笑,面露坦然之色。到了這時,恐怕就連他自己都要覺得手中那只沉甸甸的鐵釵,不過是個仿制得極為精妙的偽造品了。 “想來此事應(yīng)當(dāng)是與那逃走的罪僧伽若相關(guān)——如今倒是需要吩咐下去,將那葉年所描述的男子細細切查一番,說不定,便能以此找到罪僧的下落……” “屬下明白?!?/br> 到了這時,鐵釵令之事便已經(jīng)輕描淡寫被白若林推向了凌空寺罪僧伽若忽然離去的事情上。 說起來,罪僧伽若在交城中忽然消失之事雖也棘手,可反應(yīng)最大的卻不是皇宮那邊,而是送出伽若的凌空寺——這些天來,持正府中為了應(yīng)付那幫禿驢已經(jīng)耗費了精神。 然而說到底,最后持正府中人也實在沒有明白,那凌空寺為何要對一名和尚的離去如此大驚小怪。要知道,那等摩羅轉(zhuǎn)世之說對于持正府中眾人,實在是有些無稽之談。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雙方之間爭端愈多,極耗心神。 “雪鷂”離開了。 當(dāng)然,白若林也不知道那人是否真的相信了他巧舌如簧的那番說辭。 不過,便是那人不信也是無礙。 白若林凝視著院中皚皚白雪,輕輕地嘆了一聲氣。 倒是可憐那“雪鷂”了。 白若林想。 雖說那人是他心腹,但誰要他親手帶來了那該死的鐵釵令呢? 短短一瞬,白若林便已經(jīng)做出了決斷——接下來那雪鷂會接到一個極嚴苛的任務(wù),定然會有去無回。而隨后,白若林會備好一支仿品以應(yīng)對龔寧紫的問詢。 那葉年從交城中送上來的這一支鐵釵不過是個贗品——也只能是贗品! 已經(jīng)死掉的人,就不應(yīng)該再影響活人的生活了。 白若林松開手掌,并不起眼的鐵釵映襯著他雪白秀美的掌心,愈發(fā)顯得粗陋簡樸。雖說先前白若林信誓旦旦表示這支鐵釵不過是個仿品,可他既然是龔寧紫唯一的弟子,自然就不會弄錯鐵釵令正真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