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第142章 燕秦一昏就是兩日兩夜,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 常笑就一臉憔悴地守在他的床外, 見他醒了, 又驚又喜, 高聲疾呼:“陛下醒了, 宣太醫(yī)!” 燕秦張了張嘴,只覺喉嚨干澀,他啞著嗓子道:“水?!?/br> 常笑忙捧上一杯溫熱的蜂蜜水, 蜂蜜加得不多,避免皇帝覺得甜膩。 喝了些水, 緩過勁來,燕秦又問:“攝政王呢?” 這一次他昏過去又醒來,和上次唯一的區(qū)別, 就是身邊少了攝政王那張焦急等待的臉。 雖然燕秦已經(jīng)改了攝政王的封號,但還是習慣性地這么稱呼燕于歌。 常笑臉色一僵,生怕小皇帝又昏過去,但對方問,他又不能不答,躊躇了半晌, 才說:“陛下, 您忘了,先前傳消息的信使說攝政王他生死不明。” 其實也不能算是生死不明, 當時說的是已經(jīng)奄奄一息, 命不久矣, 軍中都掛起了白幡。 但常笑這不是怕皇帝又受刺激嘛,他也只能說得相當委婉。 燕秦沉默半晌,問:“孤這次昏了多久?” 常笑道:“陛下已經(jīng)兩日兩夜未醒了?!?/br> “扶孤起來?!被枇藘扇眨蚊椎嗡幢M,燕秦這會是又渴又餓,肚子倒沒有叫,但胃餓得痙攣。 他伸出手來,另外一只手端著蜂蜜水,一邊小口小口地喝著水,潤著嗓子,一邊由太醫(yī)診脈。 “陛下身體無大礙,只是先前急火攻心,好生調(diào)養(yǎng)一番便可,這幾日少吃葷腥?!?/br> 皇帝身嬌rou貴,兩日未曾進食,若是吃了太多油膩,腸胃肯定要鬧脾氣。 常笑一邊聽,一邊點頭,等太醫(yī)走了,又問皇帝:“陛下,御膳房一直備著吃食,陛下想吃些什么,奴才讓他們端上來?” 他們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時候醒,但人醒了肯定是想吃東西的,餓誰也不能餓著當今圣上。 “給孤端點粥和湯水吧?!焙攘诵┓涿鬯?,他痙攣的胃部舒服了許多,也實在沒有什么胃口。 燕秦靠在軟枕上,感覺軟綿綿的身體在一點點地恢復力氣,他閉了閉眼睛,逼自己不再想燕于歌,又問常笑:“太子呢?” 常笑道:“在皇后宮中呢?!?/br> 攝政王離開的這些日子,皇后肯定是只能由先前的那位燕如歌來扮演的。正是因為攝政王離開之后,皇帝對皇后頗為冷淡,去看皇后也只是為了小皇子,這滿朝文武才動了其他心思,想著把燕于歌這個攝政王給徹底掰倒。 小太子出生的時候身體羸弱,但已經(jīng)順順當當?shù)鼗盍耸粋€月,還不會說話,也只能在地上爬來爬去,咿咿呀呀得能發(fā)出一兩個音節(jié)。 燕于歌道:“把小皇子給孤抱來,以后他就由孤親自養(yǎng)著?!?/br> 他心里不信攝政王這么容易就死的,但攝政王不在,皇后本來就沒有必要存在,這個孩子是他同皇后的孩子,不是那個假冒之人的,自然還是由他來撫養(yǎng)比較好。 現(xiàn)在小太子還不懂事,也沒有記憶,萬一等長大了些,同皇后親了也不好。 萬一,萬一攝政王真的不在了,他就讓皇后也暴斃,把燕于歌的骨灰以皇后之名葬入皇陵。 “是?!背P?yīng)了下來,過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把小太子抱了過來,同常笑一起過來的,還有現(xiàn)在的皇后“燕如歌”。 這兩日,皇帝昏迷不醒,皇后來看了好幾次,但她有小太子要照顧,交給別人實在不放心,自然不能同常笑一樣,日夜在燕秦這里守著。 看到皇帝醒了,她的眼中也浮現(xiàn)起油然而生的喜悅之情,關(guān)切地問:“陛下醒了,有沒有什么覺得不舒服的地方?!?/br> 燕秦讓常笑屏退了其他宮人,把小皇子放在搖籃里,放道:“燕于歌出事的消息,你可已知曉?” 其實皇后已經(jīng)知道了,但是她眼神微動,說:“臣妾不知?!?/br>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沒有親眼見到他的靈柩前,孤不信他就這么死了?!毖嗲氐暮粑似?,又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若是他死了,孤也就不需要皇后了,你明白嗎?” 他又接了句:“當然,你是攝政王選的人,孤不是讓你去赴死,只是需要皇后這個身份消失,你若是不能保守秘密,那孤也只能讓你去陪攝政王了?!?/br> 燕如歌張了張嘴:“陛下,小皇子需要母后。” 她到底是個女子,這半年來,同皇帝處在一起,每日圍著小皇子轉(zhuǎn),還要處理宮中事宜,雖然燕秦沒有碰過她,但他的態(tài)度總是十分的溫和,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也像是平凡人家的一家三口。 對于常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來說,這樣的溫情,是侵蝕理智的致命毒藥,讓她心中難免滋生出別的感情來,但小皇帝今天的一番話,卻像是一把鋒利地刀,直接破開她眼前那層溫情脈脈的屏障。 心寒難免,但心中卻仍然抱著幾分僥幸和希冀,她的聲音輕柔得像是三月里飄揚的柳絮:“陛下,臣妾會知道分寸的?!?/br> 皇帝的聲音沉寂下來,在皇后的心中升騰起一點希望的時候,又給她澆了一盆涼水,像是冬日里的冰水,透心涼的那一種:“孤不知道,孤做了什么,讓你竟生出這樣的錯覺來。燕于歌于孤而言,從來都是不可代替的東西。孤也不需要一個假冒的皇后。” 他側(cè)過臉來,神情冷漠,眼神平靜無波,聲線是他天生慣有的溫柔,但說的話卻格外殘酷:“沒有燕于歌,你什么都不是?!?/br> 女子滿帶希冀的神情僵硬在臉上,緩緩地道:“妾身知道了?!惫?,還是她癡心妄想了啊。 出了皇帝寢宮之后,皇后便也病重了,而因為皇后纏綿病榻,燕秦實在是不放心她照顧小皇子,小太子便被皇帝帶在身側(cè),親自撫養(yǎng)。 皇帝是男人,沒有女兒家的細膩,說是親自撫養(yǎng),也只是時??粗?,哄孩子奶孩子都是有經(jīng)驗豐富的奶嬤嬤伺候。 但為了小皇子的安危著想,燕秦便是批閱奏折的時候,也是看著皇子的,夜里睡覺的時候,小孩的搖籃也是放在他的龍床邊上。 要知道這個時候小太子才不到一歲,小兒夜里啼哭甚是磨人,便是這樣,皇帝還是忍受了下來,足見他對這個孩子的重視。 燕家皇室子嗣單薄,但偏生對血脈親情又并不是特別重視,在當今圣上還不是太子的時候,就頗被先皇漠視。 如今天子對小太子如此厚愛,倒是和他的生父祖父大不相同。 皇后病重 ,攝政王又死在外頭,雖然皇帝封了燕于歌作一字并肩王,可是死了的一字并肩王又有什么用呢。 朝臣建議皇帝充盈后宮,都被燕秦以戰(zhàn)事未結(jié)束的理由給拒了。 大燕和晉國的軍情在攝政王病危的消息傳來后,便沒了后聞。本來這軍情就是隔一段時日才能傳來一次,燕秦雖然不死心,但也不能從燕都飛到千里之外的戰(zhàn)場上去。 更何況現(xiàn)在小皇子年幼,他便是想御駕親征,也有多方顧慮。 更何況,根據(jù)先前的幾次軍情,晉軍其實已經(jīng)被打出了燕都,節(jié)節(jié)敗退,便是攝政王死了,也再無反撲的可能。 更何況那軍情所言,將士因為失去了攝政王,反而更加瘋狂,要為自己的主帥報仇。 燕家軍的訓練方式同晉軍不一樣,后者是以主帥為主心骨,一旦失去了主心骨,便是群龍無首,亂作一團。而攝政王訓練軍隊,從來講究的是凝聚力,是士氣,更何況他倒下去,還有他的燕都十二衛(wèi)。 此次戰(zhàn)役,贏的定然是大燕,損失最大的,也不過是一個燕于歌。 一直到一個半月后,燕秦終于再一次的聽到了有關(guān)攝政王的消息,攝政王帶出去的軍隊,終于擊潰了敵人,班師回京了。 燕軍班師回朝的前一日,正好是小皇子滿周歲的這一天。 一向十分重視太子的燕秦卻硬生生把周歲宴推遲了一天,他心里想著,小太子名義上的母親不在,那這個周歲宴辦的也沒什么意思。 除了常笑外,沒有人能猜到皇帝在等燕于歌。 燕軍回城的這一日,燕秦穿上了作為天子最為隆重的冕服,天不亮,便從床上起來,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站在高高的城墻上,親自迎接這支保家衛(wèi)國的軍隊。 旭日東升的時候,站在高墻上的燕秦遠遠瞧見了那一支龐大的軍隊。他沒有瞧見自日思夜想,糾纏了三世的燕于歌,只看到了無數(shù)身披麻衣的將士,還有在風中飄揚的,寫著大大“奠”字的白幡。 什么人能夠讓三軍將士都穿成這樣,看著那具棺槨,天子的眼前一黑,腳底發(fā)軟,差點就要昏過去。 站在皇帝身后的常笑察覺到了天子的不對勁,在后扶了一把,焦心地疾呼:“陛下?!?/br> 燕秦的手扶住了城墻,靠著粗糲的磚石摩擦手掌的刺痛感讓自己清醒。 可能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燕秦到底還是沒有當著三軍將士的面暈過去,站穩(wěn)后,高聲喝到:“開城門,迎我大燕將士!” 朱紅色的城門緩緩打開,燕秦要走下城墻迎接,但他的腳步卻像是踩在軟綿綿的云朵上,深一腳淺一腳,輕飄飄地,讓身后的常笑看得膽戰(zhàn)心驚:“陛下,老奴攙著您吧?” 燕秦拒絕了他:“孤自己走?!?/br> 他要自己一個人,去迎接攝政王的棺槨。 雖然腳步飄浮,皇帝還是順順利利地走到了城墻下。 燕軍的隊伍已經(jīng)入了城,他走到為首的棺槨前,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臣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br> 燕秦抬起頭來,便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對方?jīng)]有穿出征前自己親自為穿上的那身鎧甲,而是和其他將士一樣,穿著十分樸素的麻衣,而且因為他站在高抬的棺槨后,被棺木擋住了臉,所以燕秦一眼看下來的時候,沒有能夠看到青年的聲音。 征戰(zhàn)一載,攝政王比以前黑了些,臉也糙了些。 燕秦不知怎地,想起一個月前,信使帶來的攝政王信物,和身死的消息??戳丝囱嘤诟?,又看了看擺在棺槨上的,他曾親手給對方穿上的那身鎧甲,沒再看燕于歌,只說了兩個字:“回宮?!?/br> 入了皇城,燕秦自然是為三軍將士慶功,待文武百官散去,他宣布了攝政王封號的更替,然后在御書房召見了新上任的一字并肩王。 等到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燕如歌一個箭步上前,便摟住了小皇帝:“陛下,一載未見,臣思之如狂?!?/br> 燕秦的手僵了一下,緩緩的反抱住了對方。 確定對方是溫熱的,有影子,能喘氣后,燕秦開口說:“松開,然后把眼睛閉上。” 燕于歌以為小皇帝要來個什么親親之類的驚喜,乖乖松開了。 他美滋滋地閉上眼睛,然后等來了“啪”的一聲,一記相當響亮的耳光。 第143章 燕秦這一巴掌真的是扇得絲毫不手軟, 因為閉著眼睛, 又沒有提防, 燕于歌被扇得很委屈。 然而不等他質(zhì)問,燕秦先聲奪人:“你既然都死了,那還回來干什么!” 這話更加讓燕于歌茫然了:“陛下這話是什么意思?” 燕秦更氣了:“你還有臉問孤什么意思?” 他轉(zhuǎn)過身來, 從桌子上抽出一封信來,摔在對方臉上:“這死訊, 還有你寫的玩意, 難道是假的不成?” 隨便來了個人,說攝政王死了,燕秦當然不可能就相信, 可當說這個話的人,除了帶來了附有帥印的信件, 還帶來了攝政王的親筆手書, 容不得他不信。 燕于歌彎下來,從地上撿起來小皇帝摔在他臉上的東西, 看了信之后, 又道:“陛下, 臣不是有意的,你聽我解釋?!?/br> “你最好能夠給孤一個合理的解釋, 而不是告訴孤, 這是什么為了誘敵深入的計謀?!?/br> 燕于歌吸了口涼氣:“陛下把話都說了, 要臣還找什么理由呢?哎, 別打別打!我當時是真的受傷了!” 他把自己上衣掀開了, 露出肚腹上一個丑陋的疤痕來:“其實當時我是真的受了傷,差點就回不來了,心里惦記著陛下,我才給陛下寫了那么一封信?!?/br> 人都快死的時候,腦海里就會回憶自己最看重的人和事務(wù),他當時心心念念著小皇帝,就覺得自己二十多年了,好不容易討了個皇帝做媳婦,兒子也有了,名分也有了,那些個礙事的女人,都趕出去了,這闔家歡樂的日子沒有過幾天,就要白白便宜別人了,他實在心有不甘。 心里想著,萬一自己熬不過去了,也一定要成為皇帝這輩子最難以忘記的人。但幸運的是,他熬過來了,如當時他對小皇帝承諾的那樣,帶來了敵軍首領(lǐng)的頭顱,還一路攻入晉國,逼進對方的國都,逼著晉國國君立下了賠禮道歉割讓土地等不平等條約。 燕秦看著那道長長的疤痕,伸出手,摸了摸那凹凸不平的地方,抿著唇,問:“疼嗎?” 燕于歌這會嘴上說的是輕描淡寫,但通過對方寫的那份信,他可以想象出來當時有多驚險。 對方咧著嘴笑:“當時挺疼的,但是想想也就那樣,沒有陛下當時撒藥粉在臣的身上疼。” 燕秦的臉漲紅幾分,半晌擠出一句話來:“你怎么這么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