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燕秦的目光在朝臣們的面容上來回梭巡:“孤知道,你們心中一定在想,孤不聽勸諫,是暴君所為,皇后妖言惑眾,哪怕是送走皇后,也不能送走后宮的其他人,孤說得對不對?” 朝臣們便道:“臣等不敢。” 燕秦一拍龍椅:“你們嘴上說著不敢,都敢拿死來威脅孤了,還有什么不敢的!” 燕秦又道:“皇后乃是一國之母,帝后相合,才能興邦。朝臣不娶公主,不拋棄糟糠之妻,乃為佳話,怎么孤現(xiàn)在只要皇后一個,皇后就成了禍國的妖后了?還是說,諸位朝臣,口中說著尊重發(fā)妻,嫡庶有別,都是在說屁話?!一個個道貌岸然的,竟是悉數(shù)存了寵妾滅妻的心思?” 寵妾滅妻,嫡庶不分,最是為人詬病,甚至可能還會落得治家不嚴(yán),斷了仕途的結(jié)局?;实郯言捳f得這般重,著實叫這些臣子受不住了。 沒有吭聲的還好,方才一個個叫囂著反對意見的,這會已經(jīng)是汗如雨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臣等絕無寵妾滅妻之意?!?/br> 燕秦冷哼一聲,重新坐了下來:“你們既然沒有這個心思,那就說說看,這人說的,妖后媚上,除了這個后字,哪個字是對的?” 有老臣站出來,顫顫巍巍地說:“臣等沒有覺得皇后是妖后,也不曾想讓陛下廢后,只是皇室子嗣艱難,多子多福,為了大燕江山著想,怎么能散盡后宮” 這話就說得中聽多了,但燕秦又反問他:“可如今大燕江山不是有了繼承人嗎?” 老臣也不敢明著說,這嬰兒這么小,能不能順利活到繼承皇位還另說:“只是以防萬一,再說了,自太祖皇帝以來,大燕便沒有散盡后宮的先例?!?/br> 皇帝這散盡后宮,就已經(jīng)牽扯了許多人的利益,而且按照皇帝今天說話的口吻,肯定秀女也不會再選了,這絕了多少人的希望。 燕秦眼帶諷刺,語氣也頗有嘲諷之意:“祖制祖制,你們尊崇的是祖制,還是孤這個皇帝?祖制里好的,自然要保留尊崇,不好的,便應(yīng)去其糟粕,留其精華。再說了,老祖宗那時候的大燕是什么樣子,這滿朝文武是什么人,現(xiàn)在的大燕又是什么樣子,站在這金鑾殿上都又是些什么東西,你們處處要比,拿先拿自己比比好了。” 皇帝看起來還沒有消氣,語氣相當(dāng)?shù)眉?,聲音也格外的高昂,這話顯然說的是氣話,但即便是氣話,從天子的口中說出來,也很難讓人就這么不當(dāng)一回事。 滿朝寂靜,無人再敢高聲言語。 燕秦也清楚得很,這些人不吭聲,只是因為他一時間的強壓,等到早朝過后,朝臣們退下去了,便會小心翼翼地來試探他的想法,千方百計地來勸阻他做這個決定。 但也不要緊,只要現(xiàn)在這點安靜就夠了。發(fā)了一通脾氣后,他又冷漠地道:“言官吳永污蔑皇后,擾亂超綱,其罪當(dāng)誅。” 一句話,就把言官的死,以死諫君定性為畏罪自殺,興許一一旁記錄的史官會用寥寥幾筆把這一切記下來,可能還那言官一個“清白”,但誰在乎呢,那是之后的事情了,百姓耳中能夠聽到的版本,那就是這個言官活該,編排皇后,嫌自己命不夠長。 發(fā)了一通脾氣,燕秦又靠在龍椅的靠背上,很是疲累地說:“罷了,今兒個早朝便到此為止吧,散朝?!?/br> 太監(jiān)尖細(xì)得嗓音又在太和殿的上空響起,宣布著散朝。燕秦和攝政王先后下了高臺,離了太和殿,剩下那些朝臣,等送走了皇帝,交頭接耳一番,也紛紛散了。 那言官的動作確實突然,燕秦又命人好生查了一番,怕自己夜長夢多,也不等朝臣們勸諫什么的,雷厲風(fēng)行地把后宮給散了。 暴君做起來還是很容易的,把這些個宮妃全送出去,也就完事,徹底清凈了。 但是這散盡后宮帶來的后續(xù)影響還沒有完全消弭,大燕又出事了。真真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而且這一次的出事,不是什么兒女情長,也不是什么朝臣被刺殺,是真的出了大事。晉國的軍隊,在邊疆和大燕交戰(zhàn),打得大燕節(jié)節(jié)敗退,消息傳到燕秦耳朵里的時候,九幽十二城,已經(jīng)丟了三座城池。 晉國的將帥,非常的勇猛,也算是戰(zhàn)場上的連勝將軍了,唯一戰(zhàn)敗他的人,便是大燕的攝政王,但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這些年來,大燕重文輕武,驍勇善戰(zhàn)的將帥已經(jīng)不多了,雖然不斷有新鮮血液注入,但都是沒上過戰(zhàn)場的,經(jīng)驗不足。 況且晉國此次來勢洶洶,野心直指大燕國都,甚至叫囂著要摘下燕秦的腦袋。面對這樣的情況,大燕能忍嗎,自然不能。 而目前的這種情況,最好上戰(zhàn)場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攝政王。 第141章 將士上戰(zhàn)場殺敵,一是保家衛(wèi)國, 二為功成名就。攝政王既已功成名就, 若是他不愿意, 燕秦也不會強逼。 更準(zhǔn)確的說, 從對方親近之人的角度來說,他并不想讓對方去冒這個險。攝政王如今已經(jīng)二十有七, 不比當(dāng)年初生牛犢不怕虎, 而且當(dāng)年的攝政王是在戰(zhàn)場上日日cao練,這幾年勤于國事,疏于軍事, 未處在邊疆, 對當(dāng)?shù)氐男问讲煌耆私? 自然比不上當(dāng)初。 但如今的形式迫人, 燕秦縱然不想,回顧前兩世,竟是想不起來可以替代攝政王的人。 獨孤柳的祖父是當(dāng)代大儒,獨孤柳本人也極為出眾沒有錯, 但術(shù)業(yè)有專攻,對方并非將帥之才。 白日里, 在群臣的進諫下, 燕秦沒松口, 只說:“晉寇咄咄逼人, 不過是激將法, 若是一味順其意, 反而中了賊人jian計,待孤與王叔商議一番,再做定奪?!?/br> 等下來早朝,燕秦便問攝政王:“王叔是何意?” 攝政王單膝跪下:“臣請戰(zhàn)?!?/br> 他的骨子里,天生就流著殺戮的血,只是這幾年來,大燕休養(yǎng)生息,和鄰國一直維持著明面上的和平,而且當(dāng)年答應(yīng)了祖父,要好好留在京城,他也就沒有按捺住自己想要帶兵打仗的那顆心。 但如今國難當(dāng)頭,即便是不為自己,為燕秦,他也應(yīng)該站出來。 燕秦卻道:“昨日我做了個噩夢,夢到王叔被賊人所害,死在戰(zhàn)場上了?!?/br>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雖說攝政王昔日征戰(zhàn)多年,從無敗績,可萬一呢,他承受不起這樣的萬一。 燕于歌仍舊跪在那里,目光卻極堅定:“為了大燕,為了陛下,為了太子,不會有這個萬一?!?/br> 燕秦閉了閉眼睛,沙啞著嗓子道:“可是孤害怕,孤沒你想的那么好,孤很自私。” “可是敵軍已經(jīng)侵犯我大燕國土,等到晉軍攻破燕都,只會為時已晚。”私底下相處的時候,燕于歌說話沒有那么多的顧忌,不會擔(dān)心小皇帝想東想西,嫌棄他話說得不好聽。 “臣的骨子里,流著的是大燕的血,本應(yīng)為大燕江山,大燕的千萬百姓,拋頭顱,灑熱血,但是為了陛下,臣允諾你,定然會毫發(fā)無傷地回來,把那晉國大帥的腦袋,帶回來給陛下。” 燕秦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攝政王看:“可是你都騙了孤多少次了,說話不算話?!?/br> 燕于歌站起身來,擁君入懷:“陛下且信我這一次。” 燕秦長長嘆息,他內(nèi)心中難道不知道,攝政王征戰(zhàn),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嗎:“你意已決?” 燕于歌道:“我意已決?!?/br> “那便去吧,孤在燕都,等你凱旋歸來?!奔热蛔隽藳Q斷,他就要做燕于歌最堅實的后盾,“糧草和援軍,一切的人選由你來安排,孤也不懂行軍打仗,你只要告訴孤,你要什么,孤為你清除一切的隱患?!?/br> 行軍打仗,那絕對不是一日兩日便能回來,其實他而已舍不得小皇帝,但是若退縮,那葬送的是大燕的未來,也是他和小皇帝兩個人的未來。 攝政王的眼里波光粼粼,聲音也多了幾分沉重:“那臣就多謝陛下,只要陛下信我,臣必凱旋?!?/br> 軍情緊急,容不得什么兒女情長,既然下了決定,燕秦便為攝政王親自穿上鎧甲,送君出征。 攝政王領(lǐng)兵前去,朝堂中便只剩下燕秦一個人做主。高臺上只一個人,奏章也是他一個人批改,睡龍床的時候,也沒有人會偷偷的半夜爬上來,初時,燕秦頗為不習(xí)慣,但一個月下來,倒也很快適應(yīng)了,只是偶爾想起先前,難免寂寥。 攝政王不在,便有朝臣進諫,讓皇帝把屬于攝政王的那把椅子給撤下來。 洋洋灑灑長篇大論,引經(jīng)據(jù)典地表示了攝政王這椅子如何的于禮不合。 本來嘛,太后垂簾聽政,或者是攝政王暫代朝政,就是在皇帝年幼,尚未親政前才會出現(xiàn)的情況。 如今天子完全和年幼沾不上邊,連繼承人都有了,也已親政,根本就不需要攝政王。他們也沒想著一步登天,只勸皇帝取消燕于歌的攝政王稱號,可以改封晉王,榮王,總之不能是攝政王。 攝政王這才離開京都多久,不到三個月,雖然這些朝臣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但此時此刻,前者正為大燕征戰(zhàn)沙場,這些人這么急著把攝政王拉下去的嘴臉未免太過難看。 也怪不得大燕將帥不少,他們卻一直進諫要攝政王前去沙場,打的便是這個主意。 剛開始幾日,燕秦的態(tài)度表現(xiàn)的很是模糊,就想看看,到底哪些人跳得最厲害。 如他所料,正是因為他態(tài)度十分曖昧模糊,那些人蹦跶得更加歡快了,差不多又過了十日,燕秦多少有了底,下了決斷,擬了一道圣旨。 前半段,說的是朝臣們講得有理,攝政王本就是在天子年幼,生病,或者神志不清的時候暫代朝政,行的是協(xié)助之事,如今他已年長,所以撤去燕于歌的攝政王一職。 把攝政王視為眼中釘rou中刺的朝臣露出喜色,以前同攝政王交好的朝臣則臉色灰敗,還有些保皇派,想勸諫皇帝此舉不妥,畢竟攝政王人在在沙場征戰(zhàn),皇帝真想要撤了人的稱號也不是不可以,大可等攝政王回宮之后。 宣讀圣旨的宦官頓了頓,又接著道:“削去燕于歌的攝政王封號,另封其為一字并肩王?!?/br> 文武百官的臉色頓時又掉了個個。 一字并肩王,那可是和皇帝同等尊貴的王位,不管是地位,還是實權(quán),都不會遜色于還政天子后的攝政王。 燕秦這做法,除了給攝政王改了個封號還有什么區(qū)別?不,還是有不小區(qū)別的,區(qū)別在于,攝政王攝政,狼子野心,而后者,是皇帝親口賜的王位,更加的名正言順,倒是讓那燕于歌少了幾分被天下文人唾罵的風(fēng)險。 皇帝此舉,簡直就是鬼迷心竅,但皇位是燕秦的,想封誰是一字并肩王,是他的權(quán)力。 先前蹦跶得非常歡的朝臣還是想垂死掙扎一把:“一字并肩王應(yīng)是對大燕做出極大貢獻的人才能獲得,燕于歌今年還不到而立,便封一字并肩王,是否不妥?” 燕秦問他:“有何不妥?” 他又命史官,把大燕史上記載的攝政王曾經(jīng)的貢獻一一道來,道:“燕于歌為大燕開疆?dāng)U土,戰(zhàn)戰(zhàn)兢兢,得這個稱號,綽綽有余?!?/br> 他拋下另外一顆重磅炸彈來:“且燕于歌曾許諾于孤,終生不娶,甘為大燕江山奉獻后半生,他若是做不到,孤自然會削了他的王位。你們當(dāng)中,又誰能做到攝政王這地步的,孤一樣封王拜相?!?/br> 金鑾殿上的,除了幾個御書房幾個年輕的編修撰修,基本上都是已經(jīng)有家室了,便是現(xiàn)在沒有的,也不敢保證自己將來會沒有。 再說了,封王拜相,掙得一身榮華富貴,卻無人繼承,那費了那么大力氣掙下的家業(yè)還有什么意思。 不管是厭惡攝政王的,還是喜愛攝政王的,聽了小皇帝此言,心里都不約而同的冒出一個念頭:“為了能博得皇帝的信任,燕于歌也太拼了吧?!?/br> 雖然當(dāng)今皇后是燕于歌的meimei,太子也是燕于歌的外甥,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到底和男丁繼承的香火不一樣。 不過其實好像也差不多,燕于歌姓燕,當(dāng)今皇帝也姓燕,倒也不算斷了傳承。這么一想,他們又覺得能夠理解燕于歌的打算。 該了攝政王的封號后,皇帝又慢慢地對一些朝臣的官職進行了調(diào)整調(diào)動。 有的升遷,有的平調(diào),有的降職,有的是明升暗降,有的是明降暗升。 但如果有些人觀察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降職得那些最厲害的,都是先前叫囂著要讓去掉燕于歌攝政王稱號和相關(guān)權(quán)力的人。 當(dāng)然了,升遷的最厲害的,并不是可勁維護攝政王的一批,而是那些理智,且偏向他這個皇帝的一方。 無論如何,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皇后的丈夫,攝政王的伴侶,親兄弟尚且能夠反目,更何況是半路夫妻。 他信任攝政王,但并不盲目,作為天子,該握在手里的權(quán)力,他半點都不會讓出去。 這一晃眼,便是半年后。 大燕同晉國的仗,一打就是半年,攝政王雖然驍勇善戰(zhàn),奈何晉國手里掌握了大燕太多的信息。城池已失,先機也失,想要把敵軍徹底驅(qū)逐出大燕國境,還要給對方一個教訓(xùn),哪里又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通過攝政王傳來的密信,燕秦才得知,晉國之所以能對大燕主座城池了解得如此透徹,全賴那位蕭遠(yuǎn)蕭太傅蟄伏的這么多年的心血。 當(dāng)初抄家,燕秦在朝臣的勸阻下留了一線,但就是那一線,也就是被流放出去的蕭寒山,在采石場勞作的時候,被晉人帶走。晉人殺了采石場的所有人,瞞下了這個消息。 等燕秦知道的時候,蕭寒山已經(jīng)在滿腔的仇恨中回憶起爺爺說過的幾個密處,然后當(dāng)真找到了蕭遠(yuǎn)藏起來的一些重要資料和軍事地圖。 為了這件事,燕秦自然是震怒,先前沒有被牽連進來的蕭家門生之類的,該貶謫的都貶謫,絕不能再放到任何重要的崗位上,朝廷自然又是一番動蕩。 除了晉國之外,齊國也想在兩國相爭中攪渾水,漁翁得利。 得虧攝政王先前做的準(zhǔn)備,齊國國君的枕邊人突然刺殺了皇帝,雖然沒有能夠完全得逞,但是國君昏迷不醒,齊國朝野動蕩,自顧不暇,群龍無首。 齊國和大燕不一樣,齊國皇室一向人多,那位新帝本來就是經(jīng)過多方爭斗上位,他昏迷不醒,昔日的兄弟們便蠢蠢欲動,內(nèi)斗還沒解決,暫時沒有那個心思來對付大燕。 雖然請情態(tài)緊迫,但有燕秦這個強有力的后方撐著,負(fù)責(zé)輸送糧草的,還有援軍,全都是燕于歌信得過的,昔日交好的人,這一場仗,剛開始打得十分艱辛,到后頭,卻是打得敵軍節(jié)節(jié)敗退,連連傳來捷報。 每一次聽前線的將士傳捷報,幾乎成了燕秦一日里最高興的事情。 然而眼瞅著仗就快打贏了,這一次,從前線傳來的,卻是個噩耗。晉國誘敵深入,加上jian細(xì)里應(yīng)外合,燕于歌中了毒計,重傷身亡。 前兩世的畫面不斷地涌入燕秦的腦海,他的眼前仿佛再一次地浮現(xiàn)起那漫天的血光,喉頭一甜,在群臣的驚叫聲中吐出一口血來,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