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他一生所求只是得道飛升,以自己力量庇護師門,是決明毀了江蘺的人生,把他變成了另一個人。他若還因此人行徑傷心,未免也太作踐自己。更何況,他也沒立場傷情,畢竟,決明就連情動之時,叫的也不是他的名字。 想起那些過往,江蘺深吸一口氣,眸中是無盡的塵霜,“我對皇太子沒有半分感情,他死的那天,我也沒掉一滴眼淚?!?/br> 這就是釋英最頭疼的情況,他對人的情緒只能通過線索推理,可所謂愛恨,歷來難以靠邏輯理清。他可以根據(jù)已知的愛恨得出事情前因后果,卻無法分辨眼前的江蘺到底對皇太子是何種感情。 或許,這樣的事顧余生會比他明白。 釋英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疑惑之余,只繼續(xù)問:“那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江蘺默了默,回:“我不知道。” “曉夢說,皇太子死時仍將你護在鰭下?!?/br> 江蘺的回答在釋英意料之外,妖族這方已證實皇太子死前只同他在一處,他怎會不知道? 似乎是被此話觸動,江蘺忽的抬起了頭,然而,最終也只是苦笑一聲,“他護的是洛兮,不是我?!?/br> 作者有話要說: 釋英:我好像是妖族限定的ssr? 風奕:隨手一挖就是棵仙草,我們歐皇是這樣的。 顧余生·掌門:小怪拿來戳我的劍就是橙武,祖?zhèn)餍疫\值了解一下。 顧余生:入門就被夢中情人撿回家,集三世之歐氣,這把怎么輸? 總結——玄不改非,氪不改命,歐皇就算投胎依然是歐皇。 第三十四章 鯤鵬是深海孕育出的天地靈物, 生來就不在三界輪回之中, 也無需靠自身繁育后代。每當一只鯤鵬死去,其神魂便會返回扶搖九淵的最深處,隨著時間化作新的妖皇卵,破殼而出時便是新一代的鯤。 太子決明雖只有兩百歲, 其所在的妖皇卵卻是早在八百年前就已誕生。只不過, 那時候正好遇上幽冥縫隙第一次出現(xiàn), 帝昕為封印涌出的邪魔身負重傷,尙是魚卵的決明也被叛將偷出。 妖族對叛徒歷來殺無赦, 那叛將知曉自己沒有退路, 本是欲將魚卵獻給邪魔, 不料被黃泉水妖洛兮發(fā)現(xiàn)。洛兮見此妖不似良善之徒,掀起黃泉之水奪下魚卵, 因不知其來歷, 唯有留在自己水域慢慢孵化。 這一留便是六百年,當決明從蛋殼探出頭時,第一眼見到的不是自己父親, 而是坐在礁石之上閉眸吹著古笛的黃泉水妖。黃泉之水溝通陰陽, 由其成靈的洛兮亦是半鬼半妖, 自由來往陰陽兩界。他成形已有千年,乃是天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強大妖物,外貌卻維持在少年模樣,性子更是活潑愛熱鬧,對這在自己水域中出生的幼鯤也是極為疼愛。 天下川流何止萬千, 能令太子決明安心的水域卻只有這一處。鯤鵬最終都要回歸扶搖九淵,而決明只想留在黃泉,被帝昕接回的那天,幼鯤念念不舍地叼著水妖衣袖,它說:“洛兮你嫁給我吧,只要你做我的太子妃,我們就不會分開了?!?/br> 黃泉乃陰司之水,自古不知吞沒多少靈魂,幽深河水中從無任何生命,也就鯤鵬生來蘊含九霄清氣,方能在其間停留。這是洛兮第一次被魚喜愛,雖然是條看上去傻乎乎的大頭魚,他依然含笑接受了這個頗為兒戲的求婚,只道:“好,等你能夠化形,便來娶我?!?/br> 有了這句話,決明終于放心地隨父親回了妖族。帝昕憐惜他在外流落多年,不論何種要求都一口答應,也從不強逼他去學什么,倒是決明念著婚約,每日勤加修行,終是在一百歲那年成功化成人形,再次尋到了黃泉。 那時,決明已知鯤鵬對妖族的意義,他的每一位祖先都放棄了成仙的機會,吸收九霄清氣后便返回海域哺育后代,輪到他,大抵也要如此??牲S泉之水永不停息,洛兮活的時間一定比他漫長,想到未來必定面對的分離,年輕的太子憂心忡忡,“洛兮,鯤鵬終要化作海島回歸本源,可我想永遠留在你的水域。” 洛兮成靈已有千年,深知時光遠比想象的漫長,見這條魚為千年之后的事苦著臉,這便微笑著遞了塊石頭過去,“這是三生石,只要在其上刻下姓名,未來三世你都能尋到我。” 得了三世許諾,決明立刻就高興了起來,一把抱住他,興奮道:“說好了,你要永遠記得我!” 那一刻,看著自己河流中唯一的魚,洛兮終于下定決心,接受了來自妖族的將印。流離于陰陽交界處的黃泉水妖就此歸順妖族,成了太子的洛兮將軍,他披上戰(zhàn)袍,對自己的大頭魚許諾:“我會保護好妖族,你就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太子吧?!?/br> 若時間停在此時,未嘗不是一個美好的結局。只可惜,世事總是難如人意,就在決明布置好喜堂,只待迎娶自己太子妃的那一天,幽冥再度露出縫隙,萬千兇靈再現(xiàn)人間。 此時老妖皇重傷未愈無力迎戰(zhàn),太子修為也不足以設下封印,洛兮是目前修為最高的妖。戰(zhàn)報傳來的那一刻,鮮艷的喜服就在他的手邊,可他最后還是選擇了漆黑戰(zhàn)袍,留給決明的書信只有兩個字——“抱歉?!?/br> 那一戰(zhàn),黃泉水妖洛兮以本體堵住幽冥縫隙,從魔靈手中護下了整個妖族海域,自己卻修為耗盡,靈識就此消散。被獨自留在扶搖九淵的巨鯤哀泣了整整三天,從此拿著三生石,開始在全世界尋找他的轉世。 直到五年前,太子決明偶然在幽水谷外停留,忽聞熟悉笛聲自河岸傳來,一抬頭,視線透過層層蒹葭,一名白衣修士正立于對岸,笛聲清婉,眉目如畫,音容笑貌一如往昔。這名修士,便是江蘺。 江蘺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他只是打坐累了,偶爾吹笛怡情,未想就招來了一段前世冤孽。妖族與天嶺宗定下和約,他為保師門無憂,終是披上嫁衣成了妖族的太子妃。 新婚那夜,身上的嫁衣和眼前的陌生男子都令他惶恐,這個眉目間都透露出貴氣的男人摸著他的臉,似乎對他眼里的防備和抗拒很失望,只嘆道:“洛兮,結果你不止逃婚,還毀了約定,把我給忘了?!?/br> 江蘺從未和他人如此親近,這樣的行為令他本能的不適,然而,決明沒有停下,他吻上江蘺的唇,末了還是如過去一般露出了笑顏,“不過你終究還是嫁給了我,所以我原諒你。” 洞房花燭那夜,江蘺強忍著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他看著太陽照常從海面升起,告訴自己,既是前世過往,就當作自己失憶了吧。他曾有過一個名為決明的戀人,也約好了要與其婚配,只是現(xiàn)在將這些事忘了而已。 最初,抱著這樣的想法,他與決明的日子也不算難過。重新尋到洛兮之后,決明一掃過去的抑郁神態(tài),每日都精神煥發(fā),雖然江蘺生性喜靜,從不像洛兮那樣哄著他,他卻是愛上了和太子妃鬧騰。 從此,每當江蘺靜修打坐時,海面總有一只巨大的鯤繞著海島徘徊。 有時是刻意喚來風浪,攪得整個海域全是驚濤駭浪,自己卻在其上翻滾著,只炫耀地叫:“洛兮你看,我可以在海浪上翻滾十八圈!” 若江蘺還不理他,他便偷偷浮出水面呼氣,沖天氣流裹著水柱如瓢潑大雨落在海島,淋得江蘺渾身濕透只差磨刀宰魚,他自己倒是佯裝無辜,只用魚鰭拍得整個海島宛如地震,然后興沖沖地招呼道:“洛兮!下雨了!快躲在我魚鰭下面!” 后來更是過分,完全不去看自己那龐大體型,朝島上一躺就驚慌地拍尾巴,“洛兮,救我!我在海灘擱淺了!” 對此,江蘺只能看著被他壓平了連個影子都看不見的海島,強忍這條魚對自己智商的侮辱,冷冷問:“你到底想做什么?” 每次只要他一說話,決明就高興了,此時也是滿意地翻身入海,不顧龐大身軀掀起的又一次海嘯,只如實回答:“吸引你的注意?!?/br> “然后?” “你不覺得自己的夫君很大很厲害嗎?” 每和決明交流一次,江蘺都會為當初在洞房被他嚇住的自己感到羞恥,此時只懷疑道:“你每日就做這些事?不用履行皇太子職責?” “職責是什么東西?” 決明的回答成功證實妖族的未來一片黑暗,江蘺知道這對人族是好事,可不知為何就是有些手癢,想找只胖頭魚捅上兩刀。 他一沉默,決明就委屈,只叫:“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我只是在想,你的頭雖大,可惜里面裝的全是水?!?/br> 一句大實話瞬間讓皇太子沉入了海中,雖是表達不滿的反應,卻時不時用鼻孔噴出幾道水柱提醒太子妃——你的鯤生氣了,快來哄。 江蘺完全不明白,這么大的魚到底是從哪來的勇氣和人撒嬌,然而他終究還是想好生打坐,只能無奈勸道:“你是妖族未來的領袖,別總是sao擾我,偶爾也去做些太子該做的事如何?” 聞言大魚立刻浮出海面,“那我抱太子妃吧?!?/br> 江蘺沉默片刻,很想保持修士的涵養(yǎng),最后終究沒忍住,直接道出一個字,“滾。” 奇怪的是,習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太子被他冷眼相待,每天卻是自得其樂的模樣。江蘺到底不是任性妄為之人,長久相處下來,對決明的態(tài)度也緩和了下來。 他告訴自己,算了,就當養(yǎng)了只跟寵吧。雖然體型比整個幽水谷還大,在鯤的世界里,決明也只是個孩子。 抱著這樣的想法,江蘺試著不再排斥洛兮這個名字,他開始主動了解洛兮的事跡。本是想,既然他們是前世今生的關系,總是該有些相同之處,若他能把前世記憶想起了,或許心中的這份別扭感就會消失。 然而,越是了解洛兮,江蘺便越是鮮明地感受到他們的不同。不論性情喜好還是行事方式,他都尋不到自己與洛兮的相同之處,好像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這張臉。而臉,在修真界是最不可信的東西。 如果他不是洛兮的轉世,這一切,又算什么? 當這個念頭升起,一切粉飾太平就此破碎,他沒辦法再把洛兮當作自己的名字,可在決明眼中,江蘺從不會有姓名。 成親一年之后,江蘺看著自己最為熟悉的幽水谷也被布滿洛兮所喜裝飾,終于問出了壓抑已久的疑問:“如果我不是洛兮轉世,你可還會如此對我?” “你就是洛兮啊?!?/br> 決明的回答沒有半分猶疑,可這一次江蘺沒再沉默,他指著那些飾品和衣物,神色冷淡地道出事實,“這些東西,洛兮喜歡,我卻毫無興趣。” 江蘺不是喜歡逃避之人,既發(fā)現(xiàn)了問題,他就要將一切挑明尋到答案。只是他沒想到,答案遠比自己想象的殘酷。那時,皇太子依然是那副柔情似水萬事都依著他的神情,說出的話卻令人寒心,他說:“沒關系,我正在收集你殘留的黃泉之水,只要你想起前世記憶,自會忘記人的喜好,重新變成妖?!?/br> 這一刻,江蘺終于明白,其實他是不是洛兮轉世根本不重要。決明看著的由始至終只有黃泉水妖,他求的是除掉江蘺,把曾經(jīng)的洛兮換回來。在這個故事里,名為江蘺的人一直是多余的存在。 他在洞房那夜的恐懼沒有錯,即便外表再如何溫和無害,太子決明終究是一只視人為敵的妖。 “在你集齊黃泉之水前,別再見我?!?/br> 既已明了,就不必再自欺欺人。他抽出被決明握著的手,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從此,江蘺碎了玉笛,將曾有過的天真想法全部埋葬,只給決明留下了一句話。 “太子決明,記住了,你娶的是洛兮。江蘺與你,只是陌路,從未相識?!?/br> 這是屬于妖族和南方修士的交易,妖族皇太子需要太子妃洛兮,而江蘺只求保全幽水谷平安無憂,他們之間,只需保持這樣的關系,不該再有其它。 江蘺已不可能返回故鄉(xiāng),他一點也不喜歡在妖族的生活,只要決明尋完黃泉之水,今世的江蘺便會消失,于他,這也是一種解脫。 這一次,決明再怎么在海面折騰,江蘺都不曾外出相見。他似乎也接受了這個結果,只認真尋找黃泉之水,偶爾路過海島時發(fā)出幾聲哀切的低鳴,沒有強行打開江蘺的房門。 只是,沒想到五日前江蘺醒來之時,整座島嶼都沉在了海底,決明精心復制的幽水谷全部損毀,只有他被鯤護在鰭下,身邊浮著一粒嶄新的避水珠。 也是這時,江蘺才知,原來妖族的避水珠,便是鯤的眼睛。 這便是江蘺所知的全部,為了避免師門戰(zhàn)禍,他強忍著所有情緒,用平靜的語氣將一切對釋英道出,最后只自嘲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他為何要救我,大概是不愿洛兮死吧?!?/br> 釋英沉默著將這段糾纏了百年的恩怨聽完,最后也不知該對眼前人說什么,只能秉著劍修職責回答:“既然太子死前正在尋找黃泉之水,他的死因或許也與此有關,我將前往陰陽交界處調查?!?/br> 江蘺已盡力協(xié)助,外界之事他再無法插手,聞言只淡淡請求:“你若找到那塊三生石,能否將洛兮的名字劃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洛兮轉世,即便是,也不想再糾纏于此事之中。太子決明已死,他大概也無法從妖族安然脫身,只愿來世別再禍害彼此。 當人只望來世時,便是已放棄今生。釋英見過許多劍修心存死志的眼神,可此時的江蘺和他們的無怨無悔不一樣,只是一種對余生失去期待的心灰意冷。不知為何,和這樣的眼神對視,釋英竟想起了除魔之前與自己告別的顧余生。 這樣的些許相似讓釋英心中莫名一動,雖是不愛管閑事的性子,依然承諾道:“我會盡快救你出去,你若要斬斷塵緣,應自己動手。” 江蘺已做好準備成為人族的棄子,卻沒想劍修竟敢如此與妖族作對,雖并不對此抱有期待,依然誠懇地道了一聲:“多謝?!?/br> 離開水牢的時候,釋英看著自己在海水中搖曳的雪白頭發(fā),忽的想起了過去顧余生來到穿林峰時的模樣。 那時,沈逢淵剛剛身亡,接任掌門之位的顧余生很是忙碌,縱是如此,一有空閑便要來到穿林峰。來了也不說話,只在他身邊打坐,像是一株扎根于此的老鐵樹,沉默卻令他無法忽視。 “掌門為何要來穿林峰?” 釋英問出這句話時,顧余生方才輕輕看了他一眼,眸中是一閃而過的火花,然而,最終火光還是沉寂,只一如既往地用冰冷語氣回:“這里清凈?!?/br> 記憶中,掌門從來是不茍言笑的模樣,唯一有些柔和的時候,便是出發(fā)除魔之前。那時,他問掌門為何多日不見蹤影。顧余生凝視他許久,最后嘴角稍稍一動,勾出一個幾乎沒有的笑,對他輕聲回:“俗務纏身,不愿擾了青囊長老清修。” 曾經(jīng),釋英以為顧余生就是這樣的,直到現(xiàn)在,才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那個人的眼里也曾有過期待,只是不知何時,就成了千帆過盡的死寂,再尋不出初時的光芒。 原來,他以為不屑說謊的顧余生,不論過去現(xiàn)在,都瞞了他很多事。 作者有話要說: 顧余生·掌門:真正的劍修,就算拿著男主劇本也可以憑本事注孤生。 釋英:這徒弟絕對不是萌新,我要扒他的馬甲。 顧余生:我就不一樣,我只想扒師父衣服。 釋英:你想扒我的皮? 顧余生:不,我沒有,我不是,我剛才被心魔盜號了! 第三十五章 釋英返回時, 牧海燈與顧余生已聯(lián)手將死去的鯤檢查了一遍, 見他歸來,牧海燈立刻道出所得結果:“師叔,我們已經(jīng)檢查過皇太子的尸身,背部和腹部都有擦傷, 雖多處受創(chuàng)卻不嚴重, 應當是死后沉入海底時碰撞礁石所致?!?/br> 他經(jīng)手的尸體雖多, 對魚卻沒有多少了解,想了想, 又有些遲疑道:“不過, 有一點很奇怪, 我不太確定鯤的死亡時間要如何判斷,若換做是人, 這傷痕的新舊程度似有差距?!?/br> 鯤的表皮與尋常魚類大不相同, 觸摸起來就如同巖石般堅硬,血液凝結規(guī)律更是無人知曉,牧海燈雖是劍閣一等一的驗尸高手, 也無法肯定這番預測是否準確。釋英聞言只問:“你認為有問題的傷痕在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