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見的人卻讓她爹見著了, 眼下辜七只好軟言軟語的去求安陽侯，明知安陽侯不吃她撒嬌那套也只能硬著頭皮磨求，“爹——”

    辜七正出聲，卻被慧靈郡主的一聲怒斥給打斷了, “辜易，你太過分了！”

    一時車廂內(nèi)，寂靜無聲。

    誰又能想到在安陽侯面前一貫說話溫柔的慧靈郡主會忽然這樣勃然大怒。辜七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跟著震了兩下, 撫著胸口去看她爹。安陽侯從來都是泰然從容, 這時眉宇罕見的流露出了一抹驚措和慌亂。他下意識伸手按住慧靈郡主的手, “阿彎……”

    只是那一聲喚才從安陽侯嘴里頭逸出，就讓慧靈郡主給狠狠打斷了，“妙妙兒不是街上撿來的，你怎可這樣做！她可是你親生的的女兒，難道你都沒有一點……沒有一點愧疚么？”慧靈郡主神情極為激動, 手中握著帕子微顫, 像是克制到了極點, 又像是下一刻就要崩潰了。

    安陽侯顯然有些慌神，想要開口辯解卻不想慧靈郡主根本不肯給他機(jī)會，“停車！快停車！”她側(cè)首，一把抓住了辜七的手腕，“妙妙兒，咱們走！”

    辜七就這樣被慧靈郡主抓出了馬車，不想她娘平日看起來溫柔嬌弱，這會竟然力氣這樣大。她被拽得疼了，就可憐兮兮的喊著前頭不肯停的慧靈郡主，“娘，怎么了嘛……”

    慧靈郡主沒說話，辜七便小跑兩步追了上去，“娘，爹在后面跟著咱們呢……”她說著這話，往身后看了看，安陽侯果然也下了馬車，在隔開三丈遠(yuǎn)的后面跟著。

    昔年安陽侯允文允武，可謂京都第一才俊，風(fēng)頭比今年炙手可熱的陸探花還要盛。只可惜后來在戰(zhàn)場上傷了腳，走路便與常人有些不同。往常出入皆有馬車或騎馬，倒也不會有太多人注意。可現(xiàn)在……

    慧靈郡主聞言果然心下一緊，可轉(zhuǎn)念想到了這人的惡處，又咬了咬牙道：“由著他去！”

    “可是……”辜七雖然愛跟她爹爭慧靈郡主，可卻半點沒有想過要他們?yōu)榱俗约憾臣苌?。上一世，辜七記得她爹娘就曾?jīng)為了一樁事吵得分崩離析，最后甚至到了她娘對她爹避而不見的地步。“爹跟在后面好可憐……

    “爹不是最討厭別人看到他的……”

    辜七念念叨叨的，慧靈一直不言語，過了好一陣終于忍無可忍，側(cè)過頭來看辜七的眼神又可憐又心疼?！吧得蠲?，你爹那樣急著趕你嫁人，你竟然還為了她說話?！?/br>
    “可是，我覺得……也挺好的……”這是辜七心里頭的所思所想，這時被逼到萬不得已才說出來，皙白的面孔被染得通紅。

    慧靈只當(dāng)她是故意說這種話來寬慰自己，一時對辜七心里頭更是愧疚難當(dāng)，對比其的單純，那安陽侯可真算是厚顏無恥了。

    過了兩日，慧靈郡主的這口氣還沒消掉，反而讓從人從長春仙館搬了好幾口箱子來水光榭，儼然短時間內(nèi)不肯回去的了。

    辜七苦心勸解都沒用，暗暗嘆說她娘平日那樣軟和的那樣好哄的性子，沒想到在她的親事上這樣硬氣，任她爹在庭中站多久都不見。

    而辜七怎么說慧靈郡主都不相信她是十二分欣然接受她爹關(guān)于的提前大婚的主意。

    “小姐，侯爺了來了?！笔襁M(jìn)來通稟。

    辜七剛從慧靈郡主那屋回來，將剝開的橘子一瓣一瓣的往嘴里頭送，“我娘剛午睡下。”

    漱玉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要出去回復(fù)，便讓徑自入屋的安陽侯嚇了一跳，欠了欠身恭敬垂首喚了聲：“……侯、侯爺。”

    “誰說我來就是為了你娘。”安陽侯等人都退了下去，才慢悠悠開口。

    辜七心里頭忍不住笑話，這樣的話也虧得他爹能假模假樣的說出來，不是為了她娘才怪了。“爹，我都幫您勸過了，娘非是不相信，這可真怨不得我。”辜七覺得自己在這件事情上已經(jīng)很厚道了，非但沒有落井下石，還沒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來勸和。

    “嗯——”安陽侯垂眸點了點頭，“我知道?！?/br>
    辜七噘嘴，只仿佛這幾句話說盡，他們之間就好像再沒有旁的事情言談了。“爹——”靜了一會，她輕輕的喊，顯得有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低頭斟酌了片刻才嘟囔著繼續(xù)：“您還沒跟我說當(dāng)時殿下的反應(yīng)?！?/br>
    安陽侯一副仔細(xì)回想的申請。

    辜七滿心期待。

    “當(dāng)時陛下?lián)窳巳兆?，韶王與我就一道磕頭謝恩了，也沒能說些什么旁的話?！逼鋵嵲谶M(jìn)大殿之前，安陽侯就跟那位三皇子聊了有一會，雖是短短一路，那也足可窺見其與另外幾位皇子的不同來。眼看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儲君未定，往后幾年皇權(quán)更替必有一場血雨腥風(fēng)。鎮(zhèn)國公府處于權(quán)利中心，被卷入其中無可避免，遠(yuǎn)避或許是條路子。而那日詳談，安陽侯深覺，韶王可堪托付。

    辜七愣了，呆了幾瞬才愣愣的回：“哦……”說不上來為什么，她心里頭有些失望。再轉(zhuǎn)念想想，那是在御前呢，無非也就只能磕頭謝恩?？蓪嶋H上，辜七內(nèi)心里是期待他說些什么的?！澳堑悄鷣碜鍪裁?？”

    安陽侯拿著握拳的手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明日圓勿大師會在應(yīng)覺寺講佛經(jīng)……”后頭的話，他沒再說透，可意思再明顯不過。

    辜七讓剛才的話戳了心，正沒精打彩，半垂著眼簾絲毫沒看見她爹眼神遞過來的意味深長。

    “妙妙兒?！?/br>
    辜七有氣沒力的回道：“知道啦爹，明日我會帶娘過去的。”說罷，她又用眼掃了掃安陽侯那只有舊傷的腳，“爹，你還打算瞞娘多久。這次娘就這么生氣了，倘若發(fā)現(xiàn)了你的這事，恐怕……”

    果不其然，安陽侯眸底之色驟然變深。一來是驚訝妙妙兒怎會知曉，二來則是因為想到后果……他騙了阿彎十幾年，若真是有朝一日被發(fā)現(xiàn)。

    若真是被發(fā)現(xiàn)……安陽侯不敢多想。

    這邊安陽侯剛走，便有安和堂的小丫鬟過來送香囊，那是辜老夫人撥給秋瀾使喚的人，這幾日總跑水光榭，倒是混了個臉熟。

    “小姐，這是秋瀾小姐這兩日新畫的花樣，你挑挑喜歡哪幾樣。秋瀾小姐說能趕在月底完工的。”小喜將托盤都遞了去桌上，好讓辜七挑選。

    挽玉抱了幾枝秋荷放在花瓶，朝著這邊看了看便打趣道：“秋瀾小姐心思巧，手也巧，又會做素食，女紅又是這樣的好?！?/br>
    可不是么，素食不能做了，便繡活翻了出來，幾房夫人那秋瀾都送了些精致小物。

    辜七見上頭的樣式繁復(fù)華麗，十分少見。她前些日子是跟著老夫人學(xué)了幾天的，知道秋瀾要將這幾樣繡出來，可都要花費(fèi)大功夫，何況還要趕著時間?！盀慾iejie心意我不好拒絕，可也不想瀾jiejie熬壞眼睛，不如給我做兩只荷包，至于花樣……就這個好了。”

    等小喜這丫鬟退了下去，挽玉才到辜七身邊道：“那位秋小姐真是厲害?！?/br>
    辜七暗嘆，這份玲瓏心思不放在歪處才好。

    到了第二日，辜七果然纏了慧靈郡主去了應(yīng)覺寺，對于鬼神之說，她曾經(jīng)不以為然，現(xiàn)在真是充滿了敬畏之心。而那圓勿大師佛法高深，經(jīng)年在外云游，這次在京中講經(jīng)，辜七也早動了心思想要見上一面?？傻鹊搅松侥_下，才發(fā)現(xiàn)車馬眾多，早將山門處圍了個水泄不通。

    辜七愛極了熱鬧，其實心中也有些被辜老夫人這兩日念叨得有些受了影響，擔(dān)心到了雍州瞧不見等富庶繁華。

    “咦——”辜七驚訝出聲。

    慧靈郡主也將視線探了出去，只見許多男香客上都帶了一朵紫粉絨球。按說來寺廟上香，多為女子老婦才是，這些耳邊帶了絨球的男子身邊卻并未見到女眷，反而要么獨(dú)行，要么是四五男子結(jié)伴。這景象，著實讓人稀奇，她隨即打發(fā)了的個小廝去打探消息。

    小廝回來跟著馬車往車窗里回稟道：“夫人，聽說是春風(fēng)樓的花魁娘子在寺中齋戒祈福，這些男香客都是為了她來?！?/br>
    “好大的場面?！惫计邍K嘖的驚嘆，隨口又問：“花魁娘子長得什么樣兒的，是不是最漂亮的那個就能稱為花魁？”

    小廝雖然年紀(jì)還小，可這春風(fēng)樓的名聲實在太大，因而也是知道些許，見小姐開口問，便像倒豆子一樣全都倒了出來：“春風(fēng)樓的花魁三年一選，選的并不單單是容貌，還要看琴棋書畫和諸多技藝，能當(dāng)上花魁的都……”

    “好了?！?nbsp; 慧靈郡主見那小廝說個不停，而辜七的眼睛里透著光亮，便出聲打斷。

    辜七意猶未盡，不過是看在慧靈郡主的面上訕訕作罷。轉(zhuǎn)念想著反正過會她爹來了，她娘也沒功夫管自己了，那時她再尋機(jī)會去瞧瞧好了。這念頭一生出，連辜七自己都驚愕連連，原來她內(nèi)心也是這般陽奉陰違的人。

    鎮(zhèn)國公府的馬車從后山入了應(yīng)覺寺，此寺是皇家寺廟，前后一分為二，前頭為普通香客，而后山則一般接待達(dá)官顯赫和天家貴胄。辜七和慧靈郡主在佛祖跟前進(jìn)香添了香油錢，而后被小和尚領(lǐng)著去禪房喝茶休息。

    辜七磨磨蹭蹭的不愿跟了去，“娘，我還想再逛一逛，就不陪您去了啊?！?/br>
    慧靈郡主本來不肯的，可見到辜七那神情心就軟了，“那別去前面了，上山前你也瞧見了，亂得很?！?/br>
    “知道啦?！惫计哒Z氣歡快，轉(zhuǎn)身就領(lǐng)了挽玉疾步離開了。

    挽玉這時才開口道：“奴婢剛才好像還見了一輛咱們府的馬車停著?！?/br>
    “嗯？”辜七想了想，來寺廟里的只可能是老夫人，可她昨兒晚上還在老夫人那用晚飯，可沒聽說要來呀。再說了，老夫人也沒有那要故意瞞著她理由的。

    不過，今日辜七來應(yīng)覺寺最主要的事，還是想要見一見那位得道高僧。她時間不多，便緊著要緊的去了。

    兩人問了個灑掃的和尚就沿著他所指的方向過去，其間要穿過一片竹林，沿著凌空修建的木棧走在其中，林深幽靜，草木蔥蔥，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嘔……”只是忽然響起了不雅的聲響。

    辜七下意識的回頭一望，約莫三四丈遠(yuǎn)的地方有道倩影扶著竹子彎腰作嘔，剛才那聲響動就是她發(fā)出來的。

    而那人似乎也發(fā)覺到有目光盯著自己，她直起的身子等用手帕擦拭了嘴角后才抬起頭朝著辜七的方向看了看。四目相交，靜了一會后才挪開視線轉(zhuǎn)身離開。

    挽玉問：“怎么會是她？”

    辜七朝著四周看了看，并未能尋見老夫人的蹤跡，可看著架勢，應(yīng)當(dāng)是老夫人帶著她出來的才是?！霸蹅冞€是先去找圓勿大師?！彼宿D(zhuǎn)身繼續(xù)朝著原先的方向去，穿出了林子，果然看見幾間禪房。

    外頭沒有一個人。

    “砰——”

    辜七還沒走近，腳邊上就讓人擲了一顆石子，那所投的石子力道十分大。她低頭一看，地面上已經(jīng)留了個深深的圓坑，而那顆石子也深深的嵌在了里頭，倘若稍微差點分寸，只怕她的腿就要折了。

    “什么人鬼鬼祟祟！” 辜七帶著怒容掃視四周。

    既然不想人來，大大方方的站在門外攔著就是了，何必躲在暗處傷人。

    暗處傷人……？

    辜七心里咯噔一聲，低聲叫挽玉跟自己立即回頭走?？稍掃€未等她走出兩步，那禪房緊閉著的門叫人從里面吱呀聲開了下來。

    “辜七——”

    辜七只覺得這兩個字被喊得帶著陰森之氣，她后背僵住，只覺得沁出了一身汗來。而另一顆石子又被擲在了她是腳前半分，就好像意味著她再往前走半步，就要打在她身上了一樣。石子就貼著她的臉頰劃過去，帶著的勁風(fēng)刺得臉頰微疼。

    挽玉驚呼，她回頭偷看了一眼，同辜七說的時候聲音都變得快要哭了，“是……是沈都督。”

    其實不光是挽玉，就連著辜七自己都覺得快要哭了，她怎么會把自己送到沈括面前來了呢。

    是了，沈括一向都篤定佛道的，圓勿大師云游不定，這回難得在應(yīng)覺寺小住，若有機(jī)會沈括必是要來的。

    可是連辜七自己都想到，怎么會這么巧，他不是還在豐城么，幾時回來的？

    沈括絳紫直身配玄色氅衣，深邃的暗紋隨著他緩步走動而熠熠閃動。他將視線落在辜七，薄唇微啟：“想去哪里？”

    辜七咬著唇?jīng)]開口，眉眼間流露著怯懦，她是真害怕沈括，怕他的心狠手辣，翻臉無情。

    沈括走到他側(cè)面，嘴角甚至還噙了一抹笑意，“七七，你這樣害怕我，是不是因為做了什么虧心事？”

    他向來少笑，笑了便是他發(fā)怒的時候。

    “……”辜七側(cè)過頭，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看，直待到自己心里不再那么害怕了才出口道：“都督覺得我是做了什么虧心事？”

    沈括輕笑，他手掌天下兵馬大權(quán)，手上殺戮血腥的沁染，這般一笑不讓人覺得如沐春風(fēng)，反而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股孤絕陰森，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這會確是真真正正的動了怒。

    辜七的語氣帶了幾分顫意，“那沈都督可有反問過自己有沒有做過什么虧心事？”

    “哦？你倒是說說看……”沈括不置可否。

    他永遠(yuǎn)都是這樣，站在高處睥睨，仿佛一切都可以在他的肆意玩弄、cao縱之下。辜七有些厭惡他這樣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

    “都督在留園為了一個彥扶玉幾番設(shè)計我身邊的丫鬟不虧心？都督明知道她嫌惡于我，偏要留我們在一塊，好讓她能對我下手，難道不虧心？”辜七上回還能裝傻賣癡的混過去，這回覺得自己是糊弄不過去了，索性挑開。

    沈括不語，眸色微微轉(zhuǎn)深，事情的起因的確是彥扶玉。她因為辜七丫鬟與自己同名而郁郁不快，幾次要出手，后來陰差陽錯之下的確險些讓她得手如意，可是……“后來你也將她賣入了妓寨?！?/br>
    辜七挑眉冷笑，顯得極為不屑，“都督能查得這樣一清二楚，又怎么會沒查清楚，倘若那回不是我將計就計，丟了青白的可是我！彥扶玉有此下場，是她咎由自取?！?/br>
    “你倒是肯坦白了。”沈括見她神情當(dāng)中透著怨憎，想來這樁事是她心中芥蒂癥結(jié)所在。難為她上一回，還能那樣不動聲色的裝傻賣乖，只怕當(dāng)時也是害怕自己追究。這樣好的隱忍，倒是沈括以前不曾發(fā)現(xiàn)的，忍不住要為她撫掌稱妙。

    兩人皆是不說話，氣氛有些焦灼。

    “沈括，被人騙的滋味好受嗎？”辜七忽然粲然一笑，可那神情卻是再凄惻不過。她不擅此道，倘若可以真要再多哄著他、騙著他，待到他暈頭轉(zhuǎn)向的時候再給予最深的痛擊。

    只可惜辜七不是沈括，沈括也不是辜七。

    這世上，唯一能讓沈括目光柔軟的只有他親手所繪畫卷中的那名女子。

    沈括微微瞇起了眼，看著辜七卻又好像沒有在看她，他的手輕輕碰了一下辜七的臉頰，緩緩下滑既然一掌握住了她纖細(xì)的脖子。

    那么嬌柔脆弱，只要他稍微用力，辜七就再不能說出這樣挑釁的話來了。

    “小姐！”

    ……

    辜七也不知怎么沈括就松了手，放開了她?？赡且豢獭钦嬲媲星懈惺艿搅怂呐狻？峙庐?dāng)時，未必沒有殺她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