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秦公公笑著瞧他一眼,輕聲細語說:“大人別急,我這就叫小的們來開門?!?/br> 他說是秦公公,卻哪里是什么閹人,他不過是以前戲班子里不紅的老旦角,裝起閹人來頗有幾分神似。 這云國才立了兩月,上哪里找閹人給葉輕言弄那琉璃宮里的門門套套。 阮細雨沖他笑笑,心里卻沉甸甸的。 這麒麟行宮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頭頂上的天那么藍,他卻一點晴朗也瞧不見。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 阮細雨冷冷偏過頭去瞧,就見兩個人高馬大的士兵扯著一個纖細羸弱的少女,一邊扯還一邊笑:“小娘皮別給臉不要。” 阮細雨皺起眉頭。 那小丫頭瞧著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瘦的仿佛一縷青煙,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喊了一聲:“救救我!” 那聲音振聾發(fā)聵。 阮細雨渾身一震,正想上去說兩句,卻不料一雙冰涼的手攥住了他的胳膊,叫他一動都不能動。 秦公公陰柔的嗓子在耳邊炸開:“大人,那是殿下瞧上的娘娘?!?/br> 就這一句,阮細雨突然就不動了。 他心里頭仿佛堵了什么腐爛的東西,惹得他直反胃:“多謝公公提點。” 秦公公松開手,輕聲道:“大人是明白人,咱們都是討生活的,審時度勢最是重要?!?/br> 阮細雨緊緊攥著手,任憑短指甲把手心戳得滿是傷痕。 是啊,都是討生活。 什么令尹,什么好兄弟,什么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都是虛言。 阮細雨深吸口氣,他背對著那少女,任憑她就這樣被拖走了。 這年月,沒誰能救得了誰。 他遙遙往北邊望去,入眼是麒麟行宮后宮的二層小樓,他眼神有些渙散,似是瞧那里,卻又好似在發(fā)呆。 阮細雨不由想起梧桐鎮(zhèn)的所見所聞,不知他們將來會不會也是這般。 說不得人人都只能共患難,不能同享福。 花團錦簇的誓言一晃而過,逼紅了他的眼眶,年少時一起發(fā)過的誓猶在耳邊,轉眼皆成虛妄。 阮細雨閉上眼睛,聽著耳邊垂花門“吱嘎”一聲開了。 秦公公細細的尖嗓子又喊:“令尹叩見?!?/br> 阮細雨深吸口氣,挺直腰背踏步而入,在他身后,垂花門“啪”的一聲又關了。 少女凄厲的求饒聲被隔絕在門外,那仿佛是另一方天地。 門內,卻是一番金玉滿堂。 被云國令尹惦記的啟越山,如今卻是熱鬧景象。 山上的農耕都忙完了,留在山上的老弱婦孺又都一門心思投在兔子身上,他們不過出去半個月,回去就見兔窩里有兔子抱了窩。 兔子長得快又能生養(yǎng),四五個月就能出一批,約莫冬日前就能繁殖出大量成兔,給他們啟越山足添一筆收入。 顧瑤蘭見大當家不在,便主動上門幫顏青畫收拾東西。 顏青畫見她那謹小慎微的小樣子,不由笑道:“大當家多和善的人,你怎么這么怕他?!?/br> 真是富翁不知貧家苦,顧瑤蘭撇撇嘴:“嫂夫人,您是不是跟我開玩笑呢?滿山問問去,誰不怕大當家?!?/br> 顏青畫一愣。 她表情有些糾結,卻還是下意識回護道:“怎么會,榮桀那么好的人,你們怕他什么?” 顧瑤蘭嘆著氣搖頭。 “青畫,可能是我說話不講究,”她想了想繼續(xù)說,“我們不是懼怕他,更多的是敬佩他,那種怕是發(fā)自內心的把他當成首領,自然沒辦法淡然處之。” 顏青畫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你說的有些道理。” 顧瑤蘭跟她都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收拾好東西,顏青畫取了最大的包袱出來,打開給她看從小灣鎮(zhèn)買的紗布。 這家布莊的紗布確實很好,軟綿細密,最適合做月事帶。 顧瑤蘭摸著這布,才反應過來:“我還當你以前是自己帶了上山的,真沒想到你許久沒來過癸水了?!?/br> 顏青畫嘆了口氣:“我自己也忘了這事,要不是這次出門差點耽誤事,我都當自己不會來了呢?!?/br> “那可不行呀,”顧瑤蘭小聲跟她咬耳朵,“以前我娘說,月事不好的媳婦不容易懷娃娃,你不想要跟大當家的寶寶啦?” 這幾個月顏青畫忙的事太多太雜,一時間真沒想到這個,她幼年母親就過世了,是爹爹和哥哥把她拉扯長大,自然也不會同她仔細說這個。 然而她又十分聰慧,只等顧瑤蘭說完她臉色就變了,原本還笑著說話,轉眼就白了臉。 顧瑤蘭也意識到有些不對,小聲問她:“怎么?” 顏青畫低下頭去,把來癸水那段時間的事反復想了一遍,她又回憶起那老大夫欲言又止的樣子,心里頓時冰涼一片。 “我之前瞧病,那老大夫說我氣血兩虧,所以一直沒來癸水?!?/br> 顏青畫同顧瑤蘭這幾個月已經成了閨中好友,沒什么不好跟她講的,這會兒她心里頭亂,自然據(jù)實相告。 “他說我這樣還要將養(yǎng)很長一段時間,癸水才能來的準,是不是……是不是不能有娃娃了?” 她說得十分忐忑。 當年自己一個人孤身生活她都沒怕過,被榮桀“強搶上山”時也沒慌亂,甚至跟著他一路走到今天也一點都不擔心,倒是在這會兒添了心事。 顧瑤蘭也是隨口一說,卻沒成想叫顏青畫變了臉色,她趕緊道:“不要緊的,我娘說但凡能來癸水的,將來總能有娃娃?!?/br> 她頓了頓,又嘆了口氣:“再說,你難道想現(xiàn)在就有娃娃?” 顧瑤蘭二十歲的人了,卻一直沒成親,她比顏青畫年紀大,瞧著大大咧咧的,卻比誰都看得通透。 “等下回去鎮(zhèn)里,我陪你去找小大夫瞧瞧,看看要不要吃點藥調理調理。” 顏青畫輕輕“嗯”了一聲。 理智上她知道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把路走好,可心理卻不太能接受。 孤身一人的滋味她嘗了太多年,自然希望將來能有血脈至親陪在身邊,不叫兩個人都孤單。 顧瑤蘭見她已經落了心事,心理直罵自己嘴欠,這時候她說再多都沒用,只好問:“你剛跟我說有些事要談,談什么?” 顏青畫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的落寞,說起正事來便精神些,仿佛不那么在意了。 “連三當家的說近來有許多女人家想?yún)④?,”她頓了頓,“現(xiàn)在我們正是缺人手的時候,幾位當家就想招些女兵也不是不行?!?/br> 她話音剛落,顧瑤蘭的眼睛就亮了。 她原本不是那種甜美可人的長相,可越是這樣越顯得精氣十足,一看就是很有活力的人。 “真的?”顧瑤蘭的小嗓音都抖起來。 顏青畫見她這樣,心里頭也略安穩(wěn)了些,她握住她的手,認真看著她。 “你愿不愿意走出鎮(zhèn)子?”顏青畫鄭重問。 “你可能要吃許多苦,未來也有未知的危險等著你,我什么保證都給不了你。” 顏青畫沉聲道:“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一旦你愿意拿起刀,他日男人們有什么,你也一樣都不會少?!?/br> 第51章 決定 顏青畫就是有這樣的魄力, 若是按尋常來說, 她不過是大當家的夫人, 只是個普通的女流之輩。 然而論學識、論見地, 恐怕山寨里還沒人能比得上她。 最重要的是, 榮桀打從心底尊重她。 這才是榮桀最值得人追隨的地方, 任何人不論出身, 單看能力,只要你有本事, 便能在他這里得到重用。 顏青畫這一句承諾, 也相當于是榮桀給的承諾, 顧瑤蘭一聽眼睛就紅了,好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她自幼好強,從不愿被人看輕。 以一己之力活到這么大, 哪怕窮困潦倒, 也沒做過一件辱沒自己的事。 骨氣這個詞, 拿下去容易,再貼回身上卻很難。 “我不是求那些個虛無縹緲的東西,”顧瑤蘭哽咽道,“我只是沒想到,你們能這樣看得起我?!?/br> 顏青畫握住她粗糙的手,笑容嫣嫣。 “傻丫頭,說什么呢?”她輕嘆道, “這年月女子不易, 我們有能力做得比旁人好, 為什么要藏著掖著?” “大當家同我講你以前學過武藝,也會些拳腳功夫,帶女兵最是合適。” 顧瑤蘭驀然紅了臉。 “我粗手笨腳的可叫不得武藝,不過是在鎮(zhèn)上的武館做過兩年仆婦,偷偷學了點皮毛而已?!?/br> 顏青畫笑笑:“這不已經很好了?現(xiàn)在來參軍的女人們大多都只做過農活,回頭你下了山,跟孫教頭和連三當家的再研究出一套體系來,教女兵最是適合?!?/br> “回頭我再整理些兵法給你,慢慢不就什么都會了?” 一個人只要愿意學,任何時候都不算晚,女人怎么了?上陣殺敵絕不比男人差。 “只要我們能自己立起來,誰又能看輕我們?以前我爹總是可惜我是個女兒家,可女兒家怎么了?這些年我沒一日不努力讀書,為的就是今天。” “最起碼這個寨子里的人們,沒人會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他們只會說‘大嫂真是厲害’?!?/br> 她這不是自夸,她嫁給榮桀這么些時日,所作所為顧瑤蘭都看在眼里,更是記在心中。 正因為如此,她給的這句保證,才叫顧瑤蘭這般激動。 “大嫂,”她難得這樣叫她,“我真的可以嗎?” 顏青畫沖她粲然一笑,如花般的容顏綻放開來,好似春風拂面。 “可以的,只要你努力,沒什么不可以?!?/br> 被顏青畫這么一通鼓勵下去,就連一開始有些忐忑的顧瑤蘭也淡定許多,她甚至開始想:“不知道我用不用的慣長刀?!?/br>